Chapter27

  测谎机没有任何反应,狐旬所说的的确确是真话。

  刚刚挨了两个耳光,不仅仅导致了她的两腮急速地肿起来,还使她原本扎起来的马尾完全散开了。

  狐旬低着头,两侧的红发柔顺地垂落在她的两腮,遮住了她面上的神情——那居然是一种带着些狡黠、甜蜜的笑。

  郎臣啊郎臣,狐旬暗自在心中默念着,你现在,是死是活?若是还活着,你又在哪里呢?

  爱情可真是个美妙的东西,即便它已经结束了,可是在这样关键的时刻,居然还能保护她。

  审讯室里出奇的静默,所有人都感受到了空气中开始酝酿的、即将爆发的怒意——蓝素知道,她从狐旬这里是问不出什么来了。

  大约一刻钟的寂静后,蓝素突然站了起来。

  所有人都下意识屏住了呼吸,向这个即将发威的女人行着整齐的注目礼——除了狐旬。

  狐旬好像完全没有意识到这回事,她仍旧垂着头,红色的头发如顺从的柔韧的芦苇,垂下来将她的脸挡了个严实。

  这女孩一直沉浸在对于爱情全新的领悟中,直到一双冰凉骨感的手强行抬起了她的下巴。

  因为太过于用力,蓝素白皙的手背上,青筋隐约跳动着。她用讥讽又气恼的神情,居高临下地俯视着狐旬。

  “你很聪明,很狡猾。”蓝素笑了笑,她已经四十多岁了,笑起来的时候眼角挤着两三条轻微的细纹,使人无法不对她产生尖刻的印象,“夜莺那孩子一直比不过你,真是她活该。”

  “哈哈哈——”狐旬那张面无表情的脸突然露出奇怪的笑,她笑得很大声,又被强行抬着下巴,几乎喘不过气来,“司长大人,您说的什么话?我之前交代的一切,都是真实可信的。夜莺死了,我也很惋惜啊。”

  “你这狡猾的小*子,连测谎机也被你骗了。”

  蓝素俯视着狐旬,心中忽然生出浓郁的厌恶:“可是你骗不了我。我迟早会抓住你的把柄,呵呵。”

  她说完,一把抓起狐旬头顶的红发,狠狠照着狐旬的脸来了两拳,又朝着狐旬的怀里猛踹了一脚。

  哐当一声,狐旬连人带椅重重倒在地上,蓝素身边的秘书毫不客气地下令:

  “狐,审讯结束了,请出去。”

  狐旬迅速从地上爬起来,她伸手拨了拨散乱的红发,转身的那一刻,面上戴上满不在乎的神情,走出了门去。

  几十双眼睛都在打量她,打量她凌乱的头发;打量她红肿的两腮;打量她黑色制服腹部脏污的靴印——他们从上到下地打量她,然后幸灾乐祸地嘲笑她,可是看到她面上满不在乎的神情的时候,他们又恨不得像被惹毛的猴子一样抓耳挠腮。

  自始至终,狐旬一眼都没看过他们。她的腰背挺得直直的,大步走出了理刑司大楼。

  #

  昏暗的地下医院。

  斑驳的墙壁上,处处张贴着激励人心的大字标语。

  但来来往往的人没有一个会朝它们看一眼,一来这些标语她们早已都烂熟于心,二来是因为她们都太忙了。

  两个戴着白色花边长围裙的护士端着药剂,出现在了由库房通往地下二层病房的楼梯那端。

  “波波沙,你说住2002的那位小姐是什么来头?这么多天了还不醒!”小护士露西亚一边下楼梯,一边和同伴好奇地八卦闲聊。

  “天啊,你是你没见过她刚刚被送进医院来的时候,到底受了多重的伤!”波波沙朝左右看了看,下意识压低声音,“她左腰、右腿上都是枪伤,全身的刀伤不计其数。最要命的是,她心脏连中三枪,我当时都以为她活不了了。”

  露西亚深吸一口气:“那她能活下来,真是命大!这样的体质,肯定是异能者吧?难怪上头对她那么重视,每天都要汇报她的情况呢。”

  两人上了楼梯,见2002就在面前,不约而同地噤声,一前一后地推门而入。

  那位小姐还躺在病床上,昏睡不醒。

  波波沙和露西亚各自放下托盘,拿起药剂开始了日常操作,病人身上的伤口太多了,而她却一直在昏迷中,无法配合,一次简单的换药流程也需要很久才能完成。

  房间内很安静,持续响起剪刀剪切胶布、药剂开袋的声音。这个时候,病人的心电曲线开始了强烈的起伏——

  之前她的心跳相当微弱,心电曲线振幅维持在一个很小的范围内。

  这突如其来的变化让波波沙和露西亚都不禁惊慌失措。

  年长一些的波波沙先冷静下来,她利索却又有些颤抖地接通了通讯频道,音量有些低,语速却飞快:

  “兰息医生,2002的这位小姐心电曲线出现大范围起伏——”

  “咳咳——”

  一阵虚弱的咳嗽声传来,波波沙惊讶得忘记了讲话,她扭头往病床上看去。

  那位小姐居然睁开了眼睛,虽然看起来相当虚弱,但她那漆黑瞳孔中已经焕发出生命的光彩,让人联想到枯木上钻出的新芽。

  波波沙忍不住和露西亚交换了一个眼神,两个人都读出了对方眼神里的含义:

  这位小姐真是个难得的美人,尤其是那双迷人的眼睛。

  兰息医生匆匆进门,语气难掩惊喜:“哟,郎臣小姐,恭喜你啊,终于醒了。”

  郎臣的目光快速从面前的三个人身上扫过,最后停留在面前的年轻女性身上。

  对方皮肤略黑,有一头银色的长发,低低地扎在后脑;

  内里身着浅蓝色的衬衫,领口扎一枚红色短领结,外罩白色的医生制服。在她的胸口的工牌之上,还别着一枚妖娆的蔷薇花会标——这让郎臣确定了自己的所在:铁蔷薇的地下医院。

  她还记得自己来铁蔷薇,是收到了漫漫的一张照片——

  那之后的记忆像滔天的洪水,争先恐后地扑进郎臣的脑海里。

  和铁蔷薇达成的临时交易、狐旬的邀约、与夜莺等人的激战、司空叫她转达的无畏与荣光、狐旬开的枪……

  郎臣的心再次暴烈地疼痛起来,仿佛她再次回到了心脏中枪的那一刻。

  随着记忆的苏醒,全身上下的痛觉神经也开始敏感起来,郎臣的眼眶很快蓄满了眼泪。

  “罗贝塔……罗贝塔!”

  她的声音因为久不说话与喝水变得沙哑,甚至哽咽:“与我一起的那位罗贝塔小姐,她在哪里?”

  兰息医生一边上前来,一边给两名小护士使了个眼色。

  然后她俯身看着郎臣,温柔地说:“郎臣小姐,您说的是您怀里抱着的那位绿袍女孩儿吗?”

  “在我们的人接到您们的那一刻,她所有的生命体征都已经停止了。我们也很抱歉……”

  郎臣呆滞了一秒。其实她在抱着司空彻底凉透的身体的时候,她的心底深处就已经有答案了。

  但总要别人亲口告诉她这个事实,她才肯真正的醒来——

  从那个昏暗的清晨、那间木仓械室走出来,直面少女司空的死亡。

  就在这时候,兰息一边沉声低喝“镇定针”,一边伸手就要摁住郎臣的肩。

  郎臣下意识在床上翻滚开一个侧身的位置,顺手抓起病床旁边小桌上,铁盘里的一支针管,反手朝着兰息的左眼扎了下去。

  兰息一个抓空,正要起身再扑,没想到郎臣的针管已经扎了过来,她下意识闭眼。没想到针管停了下来。

  兰息迅速睁开眼,她心中着实懊恼自己的行为:她居然打不过这位浑身是伤的郎臣小姐!对方的反应速度实在是太快了;而且刚刚她的确被郎臣身上的那股狠劲给吓到了,因此很丢人的闭上了眼睛,害怕针管真的扎到自己的眼睛——

  天啊,这可是在铁蔷薇的地下医院,她兰息的主场,她有什么好怕的!

  刚才的动作牵引到了未曾愈合的伤口,全身上下疼得一发不可收拾。

  郎臣忍不住皱眉,缓缓收起那支针管,没有理会尴尬又气恼的兰息:

  “我不需要镇定剂,”她缓缓抬起手,纤长的手指和凌乱的长发遮住了她的脸,“请您们暂时出去吧。”

  她不需要任何药物,她要在自己完全清醒的时候,怀念自己的朋友,那位总是沉默着的罗贝塔。

  半晌的沉默后,郎臣终于痛痛快快地哭了出来——

  她在这个动荡的世界里流浪了很久,也经历过几次大动乱,失去过很多战友,可这并没有让她那颗心变得冰冷麻木。

  就算这样的事情再发生一千次一万次,郎臣也永远不会习惯。

  这是对每一个为她牺牲的战友的尊重。

  #

  “恭喜您,郎臣小姐,今天就是您正式出院的日子了。”

  兰息站在病床前,面容和善可亲了不少。

  她笑起来的时候,鼻梁会皱在一起,看起来比实际年龄小了七八岁,像二十出头的女孩子。

  苏醒之后,因为特殊的体质原因,郎臣的身体恢复得很快——

  即使她伤得很重,但是在休息了一个多月之后,已经恢复了大部分。不过心脏受损太严重,暂时不能负荷高强度的运动。

  波波沙走过来,庄重地将一个托盘放在郎臣的床头:

  “郎臣小姐,这是总部给您发的制服,”她眼馋地看了托盘里的制服配件和工牌,“郎臣小姐,真羡慕您,一来就是行动处的副处长,估计过不了多久,就能升处长了。”

  铁蔷薇比不上帝国,但也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郎臣所在的行动处很特殊,与其他部门完全是割裂的,直属会长统辖。

  郎臣没说什么,拿起那套红色的制服一一穿上——

  她清楚地知道自己的心并不属于任何势力,但她知道,在找到妹妹之前,她哪里也没法去。

  “啧啧,真漂亮。”兰息赞叹了两句,开玩笑似的轻轻一捶郎臣的肩,“高升了可别忘了我啊!”

  她说完这话,居然莫名其妙地红了脸,郎臣还没说什么,就被她催促着:

  “赶紧走,会长等着你呢!”

  郎臣又见到了洛塔斯。与第一次见面相比,她看郎臣的目光很显然不一样了,说话的语气里也多了几分“我们是自己人”的感觉。

  “郎臣小姐,恭喜你。”卡门伸出手来,和郎臣简单地握了个手。

  “你能在帝国大厦内,杀了理刑司副司,还能活着回来,真是实力一流。”他的语气变得轻松了些,像是在调侃,“但其中也有不少运气的成分。根据兰息的汇报,击中你心脏的三枚子弹都是险险地擦过你的心脏。

  而子弹头上淬藏的烈性毒药,在某些方面激发了你体内的激素,反而维持了你一段时间的生命体征。你的心脏主要是受到剧毒的影响,因此到现在还有些衰弱。”

  卡门喝了口水:“不得不说,你和想杀你的那个人,有些特别的缘分。”

  郎臣不由得一阵心悸。这是她第一次知道这个信息。有什么东西在她的脑海里一闪而过,但是她没有抓住。她云淡风轻地笑了笑:

  “会长,您说的是那位号称帝国王牌刺客的‘狐’吧?她和我,的确是一段孽缘。”

  一段郎臣再也不想提起的孽缘。

  作者有话要说:

  “维持生命体征的毒药”的确是真实存在的,但“子弹险险地擦过心脏”而不死,现实生活中应该不存在吧?反正都是我瞎编的-嘿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