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神话语中透露的卑鄙低劣完全压过了她所呈现出来的那种孩童的天真, 嫉妒盘桓在她这具残破不堪的身体中,比过去三千万年她看到的每一幅脱离原本剧情的鹣鲽情深着都要强烈。

  凭什么这些凡人可以逃脱命运的束缚,相识相爱,永志不渝。

  她的主神, 她那高高在上的主神大人, 拥有着无限权力的主神大人, 却不曾给予她一丝情爱, 连当初对她的承诺都做不到。

  凭什么。

  凭什么……

  凭什么!!

  少女漆黑的瞳子闪烁起了银白的光亮,每一腔愤怒都写满了诅咒。

  有零零散散的星光从玫瑰花海中升起,依靠在一起的精致娃娃也随之开始消散。

  陆时蓁也不例外。

  密密麻麻的星光穿过打湿的头发, 一颗一颗的在许拾月的视线余光中升起。

  透明而缥缈,探出的手想要抓住, 却也只是无力的握在一起。

  她抓不住她。

  她抓不住她……

  血顺着那苍白的手臂向下流去,停在胳膊肘凝聚成猩红的一滴。

  悬悬停着, 不肯落下。

  这是第二次, 许拾月失去陆时蓁。

  一语成谶。

  “你们见不到了……哈哈哈哈……见不到了……”

  主神反反复复的重复着一句话,贴在许拾月耳侧的声音满是气声,充斥着死亡的味道。

  而翻涌着的笑意浓郁的像是从死亡中生长出的罂|粟,爬满了疯狂。

  不知道是愤怒,还是悲伤,许拾月腥红着眼死死的扣住了主神的手腕。

  那绷起的青筋写满了愤怒, 零件破碎的声音咔一声咔一声的在这静默的空间响着,短路的电流穿过红色的花瓣, 滋滋迸现。

  她要她死。

  可她已经做到了。

  她马上就要死了。

  而死也在这一刻成了最无力的报复。

  许拾月的手紧了又紧, 狠狠地盯着面前这个破烂不堪小姑娘, 沉了半秒, 道:“但我会把她找回的。”

  “是吗?”主神反问着笑了一声, 接着定在许拾月耳侧的视线就向上抬了起来。

  她就这样极度平静的注视着马上就要接替她成为主神的主系统,自顾自的讲道:“主神是注定要被主系统取代的,我倒是很想看看,当你被你精心培养出来的主系统取代,会是什么一幅场景。”

  那银白的眸子倒映着上方无尽的黑暗,没有焦点的眼瞳苍白又无力。

  主神清楚的感知到她身上力量的流逝,也明白她现在的状态名为死亡:“可惜了……我再也看不到了……”

  这话也不知道是在回自己的上一句,还是再说许拾月的那一句。

  而说出这些话,好像已然耗尽了主神猛然调起的最后一丝力气,说着那方才还跟许拾月的手做抗争的手臂就猛地落了下去。

  而就在这一秒,碎石掉落的声音随着逐渐猛烈的风清晰频繁起来。

  烛火在大地的颤动下不安的跳跃,流放的神祇没有了主人力量的支撑,逐渐开始坍圮。

  高悬着的巨石在一声断裂声后轰然落下,许拾月兀的起身,近乎下意识的将陆时蓁的身体拥入了怀中。

  而巨石也悬停在了她们上方,转既飞去了其他地方。

  “许小姐,快走!”主系统,不对,应该说现任主神保护住了许拾月,紧接着给她打开了系统大门,“我的力量只能维持一时的平稳,不多久就要彻底坍塌了。”

  “多谢。”许拾月对主神微微点头,她就这样看着自己怀里沉睡着的陆时蓁,对主神道:“等你收拾好一切,我想我们需要见一面。”

  断裂的声音层层叠起,许拾月的冷静同周围的乱动形成了鲜明对比。

  她就这样撂下一句话,起身抱着陆时蓁走入了背后的通道。

  她要带她回家了。

  .

  太阳第一缕光从地平线上亮起,划过了昏暗的大地。

  漆黑了一夜的天空如褪色一般朦胧的铺着一层光亮,慢慢的褪成了湛蓝的颜色。

  陆时恩抱着电脑坐在别墅后院的泳池旁,小姑娘蜷着腿,垂着的头悬在空中一点一点的。

  她就这样坐在这里,抱着怀里的电脑已经守了两晚上了,沈雁行拿她没办法,干脆坐在旁边陪着她守着。

  许拾月跟陆时蓁消失的那天,陆时恩醒了过来。

  沈雁行也按照约定将许拾月说的那份信给了她,信里许拾月向她坦白了这一切。

  陆时恩是真的没想到自己一直针对的人会是自己的姐姐。

  好像是被主神上过身,她对陆时蓁的身份接受得特别快,轻而易举的就想明白了后半年那个她更喜欢的姐姐并不是过去那个姐姐。

  可这样就能说陆时蓁不是她姐姐了吗?

  怎么可能。

  她还是会想念她揉随手自己的头的感觉。

  还是喜欢她教自己道理时严肃认真的样子。

  即使只有一半,那也算是失而复得啊。

  所以,快点回来吧。

  姐姐。

  突然的,陆时恩电脑上的程序快速变化起来。

  像是有感应一样,昏昏欲睡的陆时恩猛地抬起了头,顺着信号捕捉的方向,看到了一道凭空破开的光亮。

  不同于太阳光的真实,这光亮得刺眼,完全是来自更高维度的空间。

  陆时恩紧屏着呼吸,期待又警惕着从那光里出来的人。

  而接着一只裸色的腕带绕着纤细的脚踝骨赫然出现在了她的视线中。

  是许拾月的鞋子。

  许拾月回来了。

  “姐姐,姐姐回来了!姐……”警惕全然被期待遮盖住,陆时恩看着院子里还没有完全出来的人忙跑了过去,只是她刚看着许拾月走出来跟前,整个人就怔住了。

  陆时蓁面色苍白,就这样没有任何反应的靠在许拾月怀里。

  身上的衣服甚至打湿了,跟头发一起紧紧地贴在她的身上。

  “姐姐怎么了……”陆时恩怔怔又紧张。

  许拾月则稳稳的抱着陆时蓁,淡声道:“她睡着了,不要吵她。”

  “怎……”

  这样的画面,陆时恩怎么可能相信这样一个理由。

  她说着就想要追上许拾月的步伐好过去问个清楚,可接着就被沈雁行给拉住了。

  她注意到了许拾月身上的伤口,尽管这些伤口已经快速愈合了,但看上去还是触目惊心。

  她知道许拾月跟陆时蓁消失的这段时间里一定发生了很多事情,既然好好的回来了,那还是先休息一下吧。

  于是没有被任何人打扰的,许拾月抱着陆时蓁回到了她的房间。

  蒸腾的雾气一层一层的叠在房间里,堆满泡泡的水没过了少女苍白且削瘦的身体。

  许拾月调好了水温,没有着急将自己收拾干净,而是仔细的帮陆时蓁洗漱了起来。

  柔顺的长发泛着淡淡的香气,即使依旧紧贴着脸颊,却不见一丝狼狈。

  那干净的小脸在热气下晕染开了一抹粉红,细密的睫毛如扇般铺展着,乖巧而安稳的就好像她只是睡着了一样。

  只能是睡着了。

  许拾月默然想着,仔细的帮陆时蓁冲洗着身子,又从衣柜里拿出了她之前最常穿的那套衣服。

  她帮她擦干身体,吹好头发,看着陆时蓁此刻的样子,那从方才开始就一直下垂着的唇角终于轻轻的向上勾了一下。

  清清爽爽的,这比主神的那一套,不知道好多少。

  一连两天都是艳阳高照,太阳将床晒得蓬松柔软。

  许拾月小心翼翼的将陆时蓁放到床上,将羽绒被轻薄温柔的包裹着她。

  许拾月想这样的氛围,一定能给她制造一个美好安稳的梦。

  忽的,房间的灯光闪烁起来,下一秒主神出现在了许拾月身后。

  她已经具象化成了生命体,高挑的身形周围笼罩着神性的光辉:“许小姐。”

  许拾月手里的动作依旧没有停下,不紧不慢的给陆时蓁整理着被角,背对着主神,道:“这么快,看来您的工作接手的很顺利。”

  “主神流亡的那段时间我就已经开始管理所有世界了,所以接手也很容易。”主神道。

  许拾月轻点了下头,转过了身去:“既然您来了,那我也就不用去系统空间找您了。我之前约您来是有件事想麻烦你。”

  主神丝毫没有犹豫,答应的痛快:“许小姐请说。”

  “五年前二伯母曾对我说过,这个世界的陆时蓁在小时候经历过一场变故。”许拾月平静的讲着,主神也随之对应着调出了当时的档案:“是的,当时陆家意外失火,但这是世界运行中的自然意外,没有任何被插手的痕迹……”

  主神仔细查着当时的世界投影,声音里有些遗憾。

  可许拾月却并没有为此而失望,反而肯定的讲道:“所以她那个时候肯定住过院。”

  “我那个时候也在住院。”

  这么说着,许拾月的视线便又重新落在了陆时蓁的身上。

  那被热气烘托起的脸颊慢慢褪去了红润的色泽,只剩下一抹羸弱的苍白,就像一位常年久病缠身的病人。

  许拾月握住了陆时蓁搭扣在一起的手,拇指细细摩挲过她微凉的肌肤,沉声道:“而她这一生,一直都在医院里。”

  .

  日落月升,一天好像什么都没有做就来到了夜晚。

  春末的夜风已经没有那样凉了,泳池的水粼粼波动着光亮,吹皱了小姑娘伶仃的背影。

  陆时恩在得到了许拾月的许可后,已经去过房间看陆时蓁了。

  她说了挺多话,道歉的,想念的,可是这个人就是沉沉睡着,像是怎么也不会醒来一样。

  少不经事,很容易就被面前的事实打击到。

  陆时恩就这样抱着自己的腿坐在泳池边独自黯然神伤。

  忽的,陆时恩视线右上角探过了一瓶牛奶。

  温温热热的,在夜晚的风中显得格外珍贵。

  像是猜到了是谁,陆时恩平直的眉头顿时蹙了起来:“你……”

  只是她刚要抬头发脾气,却发现站在自己身边的是许拾月:“沈雁行要我给你的。她叮嘱我,如果看到你一个人大半夜在外面坐着,就拿这个给你。”

  小姑娘目光摇摇,眼里的怒气顿时消减了大半,撇过脸去,嘟囔道:“谁要她多管闲事了。”

  许拾月挑了下眉,颠了颠手里的牛奶,就准备收回去自己喝了。

  可是她这个动作还没开始做,接着就被突然探过来的手拿走了。

  这一家子都是嘴硬心软。

  许拾月默然,拢了下裙摆,坐到了陆时恩身边。

  夜风徐徐吹过带着点水汽蒸发的凉意,牛奶贴在陆时恩的掌心,暖烘烘的。

  她就这样轻轻转着牛奶瓶,低头看着许拾月落在她身旁的身影,心里的不安有些压不住了:“你说姐姐什么时候才会醒啊?她还会醒过来吗?”

  许拾月却淡声反问道:“你为什么觉得她不会醒过来了?”

  陆时恩顿了一下。

  像是握住了什么,转头看向许拾月。

  “我需要一个节点。”

  许拾月说着就看向了陆时恩,又一次邀请道:“所以,这次要来帮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