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时蓁视线里的日光猛地摇了一下, 方才在她脸上还无处遁逃的热意骤然消失。

  有一种不好形容的香气翻涌在病房,这突如其来的冲击跟带着哭腔的声音让陆时蓁有一种熟悉感。

  她就这样低下头,果不其然就看到陆时恩像她们第一次见面那样, 冲在自己怀里,满是紧张的搂着自己:“姐姐, 你吓死我了,你怎么这么傻啊, 为什么让自己到水里啊。”

  比起上一次的蛮横不讲理, 这次陆时恩的声音里满是紧张。

  她好像为自己担心了很久,一双眼睛红红,水汪汪的蒙着层雾气,看上去很是可怜。

  陆时蓁原本的猝不及防被陆时恩这幅样子柔化了,可她还记得上一次被自己被陆时恩抱着的时候,贫瘠的分数被好一顿狠扣,饶是怎样也不敢跟陆时恩保持这样的亲密举动太久。

  陆时蓁下意识的就看了眼坐在一旁的许拾月, 就这样听着自己迟迟没有响起扣分提示的脑内系统, 对陆时恩道:“好了,我还生着病呢,你怎么就靠我这么近,传染了怎么办。”

  说着, 陆时蓁就不着痕迹的将自己跟陆时恩分了开来。

  她还记得刚才陆时恩扑在自己怀里说的话,担心她会去找许拾月的麻烦,又道:“而且我那这怎么是傻呢,我就是没握住栏杆,被甩下去了。”

  “姐姐, 你到现在都还偏袒这个人。”陆时恩却不信, 目光并不友善的看着坐在陆时蓁病床旁的许拾月。

  而许拾月依旧端坐在椅子上, 对陆时恩投来的敌视视线没有半分理会。

  只不过日光从她的背后落下,原本倾落无碍的光线被向后少女微微倾斜的后背遮住了一缕。

  许拾月不止没有将陆时恩的针对放在眼里,甚至还放松了下来。

  她知道陆时蓁正如面前这位气鼓鼓的小姑娘所说的那样,在袒护自己的。

  没有比这个更好的了。

  “小恩,你连姐姐都不信了吗?”

  而陆时恩果然也没有等来许拾月的开口,陆时蓁便一口咬定了。

  可她才不信陆时蓁的这番说辞,面色一凛,搬出了自己的证据:“姐姐,我昨晚入侵了哥哥的电脑,已经看到完整的事故现场监控。”

  陆时蓁被陆时恩这句话说的一怔。

  她忘了,她这位妹妹是个天赋异禀的电脑天才。

  一时间,陆时蓁不知道该怎么应对她这个过分关心自己的妹妹。

  突然很听许拾月的声音。

  陆时蓁还记得上次陆时恩来家里,她几句话就让这小丫头闭嘴了。

  而且昨天陆时泽这个顶级妹控来找她,看起来也没有将她怎么样,这足以见的许拾月是有驯服她们家这几位人的能力的。

  可刚刚陆时恩都把矛头转移到许拾月的身上,为什么她没有像上一次开口?

  陆时蓁不解。

  她偷看着坐在一旁的许拾月,日光打在她低敛着表情的脸上,平静中仿佛还带着一点松弛感。

  为什么许拾月会在这种时候放松,难道是因为她身上这件卫衣的特殊加持?

  还是……

  积分系统被星空海里的水泡坏掉了。其实许拾月对跟陆世恩一起的自己已经很不满了,扣分也已经扣了好多了。

  “湫湫。”

  “湫湫!”

  ……

  陆时蓁求助的在心里呼唤了好几声湫湫,可她却迟迟没见那个小家伙出来。

  一时间来自各个方面的担心忧虑全都塞进了陆时蓁的心腔,她还没来得及判断湫湫怎么了,病房的门被人从外面推开了。

  成美妍不出意外的走了进来了,后面还跟着一位穿着白大褂的医生。

  她有些着急,对来了有一会儿的陆时恩道:“小恩你这孩子,我找个车位的功夫,你就不等妈妈先上来了。”

  她的话听起来有些责备,声音里却没有,陆时恩不是那么害怕,狡辩道:“我也担心姐姐啊。”

  “我就不担心你姐姐了?”成美妍反问道,脸上的不满倒是真的。

  那微微蹙起的眉头在这她张美艳的脸上有些违和,却显得更加我见犹怜。

  陆时蓁看着,不由得忙安抚道:“我没事了妈妈,你跟小恩都不用担心我。”

  成美妍却不然:“你这话说的,妈妈怎么可能不担心你,妈妈都要吓死了。”

  她说着就抚了抚自己的心口,抬头看向了一旁的许拾月,又道:“拾月啊,你有没有事?吓到了吧?那群天杀的王八蛋,怎么能下这样的狠手啊。”

  成美妍的话永远都是爱恨鲜明,许拾月觉得陆时恩可能也是受她的感染,才这样的直来直去。

  她就这样相反平静的摇了摇头,嗓音淡然:“我没事的,阿姨。”

  “你跟蓁蓁都放心,我保证不会轻饶了那些人的。尤其是你俩的那个同学,上次我就看出来这个孩子心术不正,真的是胆子大到杀人放火都敢做。”

  成美妍的眼睛里还有火,话说的铿锵坚定。

  她就这样猛地一转头,注意到了一直站在后面的医生,一惊一乍的:“哎呀,你看看,我光顾着说这些了,程医生不好意思啊。”

  这么说着,成美妍就给陆时蓁介绍起了这位医生:“蓁蓁,这是负责你的程医生,我来之前先去了一趟程医生办公室,他说你没有什么大碍,再做个检查就行了。”

  陆时蓁闻言礼貌的的打了个招呼:“程医生好。”

  程医生也微微颔首,道:“我看陆小姐精神恢复的不错,咱们不如现在就去检查吧,检查结果没有问题,陆小姐就可以出院了。”

  “好。”

  陆时蓁这些年实在是在医院里呆太久了,现在对这个地方有些排斥。

  她听到程医生这么说,立刻点头起身,说话的功夫就已经穿好鞋子。

  程医生有些惊叹陆时蓁的行动力,对房间里的三人提醒道:“还有就是,检查室里只能有一个人陪同。”

  “我去吧。”成美妍主动请缨,对分站床两侧的两个小姑娘,尤其是陆时恩,叮嘱道:“你们两个在这里等一会儿,不要乱跑,也不要吵架,听到没有?”

  许拾月眉眼间有一瞬的失落,但她也知道自己这样也帮不上陆时蓁什么忙,还是点了点头:“好,阿姨。”

  而陆时恩意外乖巧,竟然也没有要粘着陆时蓁。

  她知道这后半句话成美妍是特意说给自己听的,拖着长音应道道:“我知道知道了,妈妈——”

  陆时蓁听着成美妍的安排有些不是很放心,可还不等她想办法把许拾月一起带走,成美妍就好像被什么操纵着似的,挽上她的胳膊,带着她离开了病房。

  门被推开又关上,在安静的房间里响起一声清脆的“咔哒”。

  两道影子分立病床两侧,有云遮住了窗外的日光,略暗的视线显得影子之间的沟壑更甚了。

  许拾月就这样若无其事的坐在椅子上,拿过了她放在床头柜上的刀子,还有果盘里的苹果。

  刀刃划破果皮,那素净的手指就这样抵在银白的刀背上,恰到好处的角度将一块果肉呈倒三角的完美削了下来。

  相比于许拾月,陆时恩就不是个忍得住的人。

  她也不知道自己刚才为什么就听话的留了下来,但看着坐在对面看起来很是悠闲的许拾月,就忍不住阴阳怪气:“真的好奇怪,为什么每次姐姐跟你在一起都会出事?你就没有想过是为什么吗?”

  许拾月闻言,抵在苹果肉上的刀顿了一下。

  她先是抬头缓缓看了陆时恩一眼,而后又重新将自己的并不清楚的视线放到了手中刚雕刻出一只耳朵的苹果果肉上,淡声道:“可能是因为我每天都跟你姐姐在一起的原因吧。”

  “从概率学的角度上来说,相处次数越多,并不显眼的坏事相对也发生的越多,而相比起坏事,占更大比例的平淡日常就显得没那么显眼了。”

  许拾月的声音轻轻而不紧不慢,就像是一道融化的冰川水,顺着陆时恩的耳朵就流了进去。

  那清晰的吐字让陆时恩被狠狠噎了一下,她只是想嘲讽许拾月扫把星,却好像被她炫耀了。

  而且用的还是她最近研究程序经常接触的概率学。

  ——即使她不想听懂,也这样被迫明白。

  陆时恩脸上的表情明显停滞了一下,只是她不甘心就这样落败,强行整理着自己的心地的怒意,嘲讽拉踩道:“是啊,我姐姐跟你这样的人住在同一屋檐下,也只能是寡淡如水了。我跟我姐姐这些年去过无数个国家,过得不要说多快乐了。”

  “a市的游乐度假村刚开园的时候,我只是一句想去,我姐姐就连夜联系人给我们买票办手续,这个包包你看到了吗?”陆时恩举着例子,将自己今天背来的包特意朝看不清的许拾月那边放了放,“这个包当时只剩下一个了,被一个黄牛买走了。我姐姐看我喜欢,就花高价买给了我。”

  陆时恩在这里炫耀着,许拾月脸上的表情却依旧没有什么变化。

  刚刚她说话时停下的动作又不紧不慢的动了起来,陆时恩说话间,她就把手里的这块果肉雕成了一只兔子。

  “她说她最喜欢我了,只要能让我高兴,花多少钱她都愿意。”陆时恩依旧是那幅娇蛮任性的样子,试图用例子来击溃她这位“情敌”。

  许拾月却只是淡淡的看了一眼她,手里拿着那只刚刚雕好的兔子反问道:“你分的清楚什么是爱意的喜欢,什么是亲情的喜欢吗?”

  陆时恩当然明白许拾月这句话什么意思,提醒道:“我跟我姐姐没有血缘关系!”

  “世界上的亲情不是有没有血缘就可以判定的。”许拾月却道。

  她不知道陆时恩能不能明白她用这些日的经历总结出来的这句话,也没有心情去感化一个情敌,只问道:“如果你觉得陆时蓁对你的好就是因为喜欢你,那我为什么会住在她家?”

  厚重的云彻底挡住了大半的太阳,隐隐的在许拾月的背后透着一层日光。

  她那抬起的眼睫鸦羽般的连成阴影,原本空洞无神的眸子变得深不可测,将无法改变的事实被摆在了陆时恩面前。

  陆时恩心里意志坚定地信念蓦地裂开了一条缝隙,下意识的就摇头否认:“那,那不过是我姐姐善良好心罢了!你不要自作多情!”

  “是嘛,原来陆时蓁对我好,是我的自作多情了。”许拾月淡声疑问,清冷的嗓音中好像还有些不符合她声音的懊恼。

  说话间,她就抬手将刚刚雕好的兔子苹果放到了嘴边。

  接着房间里就响起了清脆又迟缓的“咔嚓”声。

  陆时恩有些恨自己为什么能明白这人的话,知道许拾月这是在拿自己刚才的观点攻击自己,原本裂开的缝隙如树突状迅速蔓延开来,像是要将她的信念击溃。

  怒意,愤愤,各种激烈的情绪仿佛恼羞成怒一般在陆时恩的心中翻涌。

  她也说不上来这是怎么了,好像有一股力量裹挟着她,要她抬起手来,教训一下这个每一句就不顺从自己的人。

  只是陆时恩这么想着,那原本要抬起来的手却紧紧的握在了一起。

  这不是到是生气太过,还是在跟什么力量抗衡,小姑娘垂下的手臂就这样微微颤动着,怎么也不举起来。

  她怎么能不想“教育”一下面前这个看不见的瞎子,可是她有知道这个人是姐姐心尖上的人。

  如果自己对她动了手,她姐姐就一定会生她的气的。

  她不想让姐姐生气。

  姐姐生气了就不理她了。

  极力在控制的愤怒让陆时恩有一种说不上来的难受,无处而去的情绪被迫聚集在了她的眼眶,红红的一抹染在了她的眼尾,满是委屈。

  不能让姐姐生气。

  不能!

  陆时恩在心里拼命控制着自己的情绪,发泄般的朝自己无可奈何的许拾月喊了一句:“你强词夺理!我不要跟你说话了!”,而后夺门而去。

  安静的病房走廊充斥着消毒水的味道,仿佛过度刺激一般,让小姑娘的眼睛积攒出不少泪珠。

  陆时恩心里从来没有这么慌忙无助过,哪怕在编程大赛有一个点怎么调试都不通过,她也没有过这样的感觉。

  难道她许拾月说的是真的吗?

  这些年来她笃信不疑的事情其实是自己的错觉……

  不想面对,不想去想。

  陆时恩无头苍蝇似的在走廊暴走,也没注意一头就撞到了一个人身上,两个人都坐到了地上。

  送给病人的鲜花落在了地上,羸弱的花瓣散了下来。

  陆时恩还吃疼着没反应过来,那个被她撞到的人就将手伸给了她:“小妹妹,你没事吧。”

  是沈雁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