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孟昭菀小打小闹地过了几日, 朱玉瑾估摸着差不多了,命御膳房做了好些孟昭菀爱吃的菜,又命升平署准备了几出好听的戏。
这段时日, 她忽略了孟昭菀, 全当是补偿。
戏台就搭在留香亭。
孟昭菀磕着瓜子, 听得饶有趣味。台上唱念作打,她也不时地哼哼两句,对朱玉瑾的那点所剩无几的怨气,不一会儿也就烟消云散了。
朱玉瑾终归有要紧的心事,再漂亮的唱腔也抓不住她全部的神思,唯有那密集的鼓点敲得她惶惶不已。
咣当——
一声铜锣震天响。
朱玉瑾在宝座里动了动发麻的腿。
坐太久了,她需要活络活络了, 遂招小银子过来捶一捶。
小银子心里念着屁.股再次被打开花的哥哥, 怕极了,捶腿的时候浑身抖成筛子。
朱玉瑾垂眸,语调无起无伏:“你冷?”
小银子犹如惊弓之鸟,咣咣磕头:“奴才不敢, 奴才不敢。”
朱玉瑾:“……”
他们阵仗太大,扰了孟昭菀的听戏的雅兴,不满地啧了一声。
朱玉瑾忙让小银子住嘴。
小银子便抖得更厉害了, 泪水也滚滚而下。他不ʟᴇxɪ敢再说话,只是猛抽自个儿耳光。
朱玉瑾心中的烦闷当即比那台上密集的鼓点还要闹腾。
烦闷无所解,她泻了气一般窝进座靠,余光却瞥见一熟悉的身影。
是宁阳。
朱玉瑾坐起身, 问:“你怎么回宫了?”
据锦衣卫回报, 这姑娘和药青竹患难见真情,在一个阳光明媚的早晨互表心意, 定了情。
当下应是如胶似漆分不开呀。
宁阳用力咬着牙,不等她赐座,一甩斗篷,坐进她左下方的圈椅里:“甭跟我提她!”
孟昭菀两弯眉毛一挑,哟,这是有趣事啊。
她赶紧从盘中新抓了一把瓜子,戏也不听了,就亮着两只眸子,等着下文。
朱玉瑾暗笑她都是快要当母后了,还这般淘气,跟她说实话实说道:“宁阳和药青竹其实还挺般配。”
孟昭菀又惊又喜。
惊的是宁阳居然对药青竹有情,她早前倒是没有瞧出来。
喜的是宁阳心里有了人,太后便不会再有让宁阳做皇妃的心思了。
瓜子仁立时在齿间溢出醇厚的清香,说不出的舒服。
孟昭菀笑道:“这是好事啊,皇嫂先恭喜你。”
宁阳却讲着气话:“她以后是死是活,都跟我没关系!”
非常时期,朱玉瑾就怕听到“死”字,面容上犹如吹起凛冽山风。
孟昭菀微微扬手,止了戏,也挥退了左右。
宁阳这才道,青竹非要去参加乘风破浪的大侠!
孟昭菀:什么玩意儿?
朱玉瑾跟孟昭菀解释:“一种比较有格调的江湖斗殴。”
孟昭菀:哇,江湖人士花样真多。
朱玉瑾则跟宁阳承诺马上派锦衣卫去把人找回来,又道:“宁阳,你少安毋躁。”
宁阳的面上慢慢发白,指尖抠着扶手,眼睛直直的,颓塌一般动也不动了。
孟昭菀哪见过宁阳如此失魂落魄的模样,心知事情非同小可,见朱玉瑾还要跟宁阳再说些什么,忙抢先道:“皇上,宁阳郡主累了,臣妾还是先带她下去休息休息。”
随即跟朱玉瑾使去个眼色——
此刻,宁阳应当先冷静下来。
朱玉瑾咽了口唾沫,也咽下盘旋在舌尖的话,只道:“好。”
.
孟昭菀没带宁阳去慈宁宫,怕太后见了宁阳的模样后会盘根问底,将人带回了万春宫,又吩咐书桃去跟兰淳嬷嬷送口信,让其在太后面前美言几句,准许宁阳在接下来的日子里留住万春宫。
宁阳住进了偏殿,一声不吭,倒头便睡。
孟昭菀瞧着也难过,又怕打扰她,命小厨房的御厨准备了几道清淡可口的小菜端来。
宁阳面朝床里,背对着孟昭菀而睡,不愿意吃东西。
孟昭菀捧着又大了一圈的肚子,慢吞吞得坐在榻沿边,轻轻地有节奏地拍打她的肩头,力道弱得像脉搏,却给人安心的力量。
“可要皇嫂给你讲个故事?皇嫂儿时睡不着时,最喜欢听娘亲讲故事了。”
宁阳没回答。
“天寒,可要皇嫂帮你把炭火烘热些?”
宁阳依然沉默以对。
孟昭菀抿了下唇,她其实和宁阳算不上亲厚,也无法体会宁阳当下的心情,毕竟朱玉瑾向来宠爱她,没让她担惊受怕过,也不舍得让她受多大的委屈。
“你想哭就好好哭一场吧。”孟昭菀说罢,起身往外走。
朱玉瑾就守在门口,大步上前,一手护住她的腰身,一手牵着她跨过门槛。
两人慢悠悠地走。
冬日难得月色清明,银白如霜。
明明还不曾落雪,朱玉瑾却感到酷寒障目,怎么也看不清前路。
她打了个冷战。
孟昭菀隔着她宽广的衣袖去握她的手:“皇上冷吗?”
“……有点。”
“臣妾也冷。”
朱玉瑾便传了暖轿。
她们紧挨着坐,炭火烧得哔哔啵啵地响,身子很快暖和了。
朱玉瑾颇为自责:“怪朕疏忽了。”
孟昭菀靠进她怀中:“依臣妾看,皇上是有心事才疏忽了臣妾。”
“朕……是有些累了。”
“可愿意和臣妾说说。”
朱玉瑾抬臂揽住她:“你平平安安地生下麒麟儿就好,别的不用管。”
孟昭菀微微仰头,唇贴在朱玉瑾的下巴上,与她温柔厮磨:“臣妾是皇上的枕边人,想为皇上分忧。”
朱玉瑾眼神一下全是温情,她的小皇后在努力做着改变,少了几分任性,越发善解人意了。
朱玉瑾真就有了倾诉的欲望。
“你可想知道朕建立缥缈风雨楼的真正原因?”
“皇上愿说吗?”
“不愿。”
“可臣妾想听,皇上告诉臣妾,臣妾才不会担心。”
朱玉瑾:“朕……在找一个人,找了他很多很多年。”
“他是敌是右呢?”
“敌。”
“那他会伤害皇上吗?”
朱玉瑾默了默,短暂地纠结后,说了实话:“他会伤害麒麟儿。”
孟昭菀绷紧了神经。
她离开朱玉瑾的怀抱,直勾勾地盯着朱玉瑾:“他是谁?为何这样做?”
“这些问题也一直困扰着朕……你在冬末临产,日子不远了,千万要好好保重自己,再也不准缠着朕带你出宫玩。”
小银子在暖轿外随行,依稀听出她们声音大了些,担忧询问:“皇上?”
朱玉瑾:“朕无事。”
小银子“诶”了一声,催促抬轿的太监加快脚程。
他的嗓音尖尖细细,像冷飕飕的哨音,不胜苍凉。
.
万春宫有宁阳,孟昭菀怕人多吵着她,便在养心殿住下了。
她从朱玉瑾那听了实话,真就不再闹着要出宫散心,只是心慌,怕安静,盼望着养心殿能热闹点。
可这地方是帝王处理政务之处,严肃、沉默,甚至有些死气沉沉。
孟昭菀自己给自己寻乐子,白日会去太妃们那走动走动。
太妃们都是宫斗的过来人了,早过了争风吃醋的年纪,在宫里又没有亲人,所以时刻坚持和谐共处原则。
天晴,孟昭菀陪着她们赏花游园。天阴,孟昭菀陪着她们隔帘听雨。
和她们在一起时,孟昭菀的内心才不至于太纷乱。
她听朱玉瑾的话,好好保重自己,爱护好麒麟儿。
唯一的盼望是朱玉瑾能够平安无恙
时光倏忽而逝,弘京城落下第一场下雪。
雪与雪在天地间交织,层层叠叠,层层叠叠。
繁华城池白茫茫一片。
“乘风破浪的大侠”在这日开了擂台。
江湖人士围站在擂台下,窃窃私语着。
他们有内力护体,个个衣着单薄,风雪将他们的衣摆一卷,那叫一个潇洒飘逸。
朱玉瑾裹着厚实的黑色狐裘,坐在一间舞阁的雅间内。
天冷,她没开窗,两只手伸在炭盆边缘取暖。
雅间外热闹非凡,全是前来观擂的看客。
上官敬推门而进:“主子,街上全是人,锦衣卫散在各处,却并未发现药青竹。”
朱玉瑾平静道:“她身负血海深仇,既然认定那风雨缥缈楼和此仇脱不了关系,她就一定会报仇,再等等看吧。”
“是。”上官敬跪坐在一边,拎起茶壶斟满茶杯。
朱玉瑾:“对了,那刀疤脸还是不肯开口?”
上官敬的头低了低,将茶捧去:“属下无能。”
“他是死士,忠心可嘉,可惜跟错了主子。”朱玉瑾喝了口茶,热意滑过咽喉,暖了胃。
“奴才按照您的吩咐,已将他带来了。”上官敬破天荒的拍了个马屁,“您想的这办法真是天上有地下无的高明。”
马屁一句三冬暖。金喜尚在养伤,朱玉瑾好一阵没享受到马屁带来的虚荣感了,乍一听,很是享受,给了上官敬一个赞许的眼神,希望他再接再厉。
“你且下去安排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