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棠的心都快跳出来了, 目光紧紧盯着那个摊位上的身影。
是她,真的是她!阮棠想要大声唤她的名字,但一开口, 就被苦涩堵住了喉咙。
一旁随行的人被她这个样子吓了一跳:
“阮大人, 您怎么了?”
阮棠抹了把眼睛, 这才发现自己哭了。她让众人先找个地方安顿下来,休息休息,只身出了城关, 往这个补衣服的小摊子跑来。
漫天黄沙里, 她逐渐看清了摊位上的小姑娘的脸。虽然这姑娘蒙着遮挡风沙的面纱, 但阮棠还是脱口而出:
“瑶瑶!”
瑶瑶刚送走一位补衣服的客人, 那似乎是个帕夏部的女人, 两人边走边用帕夏部的语言说着话。而且这里风声又大,因此就没有听见她的呼唤。
阮棠又紧跑了两步, 生怕眼前看见的是海市蜃楼,一不留神就消散了:
“瑶瑶, 是你吗?”
那位客人已经走远了。这一次,瑶瑶听见了她的声音。
阮棠看见瑶瑶的身影微微停滞, 片刻, 才不可置信地转过身来。
“阮……阮棠姐姐?”
瑶瑶错愕地望着她。
“是我,瑶瑶, ”阮棠高兴得快疯了, “好久不见,你怎么样?”
两个女孩子都兴高采烈地朝对方冲了过去,紧紧地抱在一起。两个人都想说些什么, 可是要说的话太多,一时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了。
抱了好久, 才终于恋恋不舍地松开。
瑶瑶带她来到摊位上,给她倒了碗水。阮棠哪有心思喝水,问道:
“你怎么到这种地方来了?”
“上次在英王面前,是柳王爷让我假死做戏,我才能活下来,”瑶瑶感激地说道,“然后她就命人把我送到了这里。她说这里虽然有英王的人,但天高皇帝远,而且还和帕夏部的人混居。就算谁想找我,也不好找。”
说着,瑶瑶又倒了一碗水,给一个坐在角落里的人端过去。阮棠这才看见,原来这里还坐着一个人。
她原本以为只是过往的行人,并未留意,可是等她看清了,浑身瞬间一个激灵:
那不是瑶珠吗?
接水的时候,瑶珠侧过来半张脸,阮棠十分肯定那就是瑶珠,虽然她有些变样了。
看起来,那场爆炸并没有要了她的命,只是给她的脸上留下了一片伤疤。
“不仅是伤疤。”
瑶瑶叹了口气,但想到自己的姐姐至少还活着,于是笑了:
“姐姐被伤到了头,过去的事情都不记得了,连我都不记得。”
阮棠倒吸一口冷气,震惊之余,不忘帮柳明玉申辩:
“当初并不是柳明玉想害你姐姐的。”
瑶瑶在她对面坐下:
“嗯,我知道。柳王爷若真的想杀人,肯定连我也是要被灭口的。”
被灌下毒药的时候,瑶瑶真的以为自己要死了。等她在混沌中醒来,震惊地发现自己还活着,才明白原来那时是她的阮棠姐姐在与柳王爷联手演戏。
柳王爷的人帮她逃出京城。当她上了马车,竟发现自己的姐姐已经在里面等着自己了。
从前在书院里,她听了太多有关柳明玉的坏话,听过太多人向老天爷诅咒柳明玉。直到那个瞬间,她觉得柳明玉就是自己的老天爷。
“你们现在过得怎么样,这里生意还好吗?”
阮棠关切地问道。
瑶瑶笑道:
“托王爷的福,生意还算不错。临走的时候,她老人家也赠了许多盘缠。”
对柳明玉来说,一点盘缠算得了什么,她随手拔一根头发都值许多银子。只是阮棠没想到,原来柳明玉连自己的小朋友也安排得这样周详。
那个女人,一边说着每日公事劳碌,一边只要是和她有关的事就都悉心安排,哪怕没有任何的利益关系。
……
“你就是摄政王派来的那个阮棠?”
在接待新来的军官时,为首的人特意问道。明弋是朝廷的平西将军,是先帝钦封的,也是英王从前十分坚定的支持者。
皇帝以孝道治天下,先帝和太后的命令是最不可违背的,否则岂不是乱了老祖宗的规矩,造成天下大乱。
因此仗着先帝的恩遇,也仗着自己手里的兵权,明弋虽然没有拿到明面上来说,但心里头总是跟柳明玉不对付。
他身在边塞,对京中的事只是有所耳闻罢了。眼前这个女乾他听说过,说是摄政王最宠信的手下。
再怎么宠信又能如何,还不是派到这种边塞来打仗了?这种地方,摄政王的手能伸进宫廷,难道还能伸到战场上吗?刀剑无眼,若真是要战死了,谁都护不住谁。
因此,明弋知道,所谓宠信,也不过是摄政王利用她罢了。说不定就是因为过去帮摄政王做了太多的脏活累活,所以现在被摄政王弃到这里,借帕夏部的刀杀人灭口呢。
阮棠不理会明弋的这些小心思,听得他问,不卑不亢地回答道:
“我不是摄政王派来的,而是朝廷派来的监军。”
都不敢提摄政王,看来果然是摄政王的弃子了。明弋捋了捋小胡子,笑道:
“是是是,阮监军是朝廷命官,是我这个平西将军言语不周了。”
他不服气阮棠用朝廷的名头来压他,就用自己这个威名赫赫的平西将军的官职来阴阳怪气。
这语气听得那些和阮棠一起来的武官亲兵都愤愤不平,但阮棠并不与他多计较,只是问道:
“我们应该安置在何处?还请明将军命人带我们过去,不要在这种事情上浪费时间,也好早些共议讨敌之事。”
“你……”
明弋被她揶揄得小胡子都翘了起来,但她说的句句在理,若再顶撞下去,就是明弋的不对了。他也只好作罢,登记完毕,就招呼身边的兵丁:
“去带她们到住所去。”
那兵丁应了声“是”,毕恭毕敬地引着阮棠走出军帐:
“这边走,住所不远,我带你们过去。”
都说边地军纪涣散,这个人倒还有几分样子。阮棠特意留心了一下,不想竟吃了一惊:
“李大哥!”
李二,那个她在西郊县遇到的那伙土匪的大头领。
当年柳明玉亲手盖的血章,让他们拿着过来,在平西将军处谋差事。
明弋虽然和柳明玉不对付,但也没必要在几个士兵这种事上撕破脸,就把他们给留下来了。
没想到今日兜兜转转,又有重逢的时候。
“嘿嘿,阮棠妹子,刚才俺一眼就认出你来了,”李二笑道,“你现在可真是长大了,真好,健健康康的。”
一边走,他一边说道:
“当年摄政王给俺们印章,可把兄弟几个感激坏了,都立誓说以后要学好,给她老人家争口气。现在俺们几个虽然没当啥大官,但至少也是个小军头。”
“能衣食无忧就好了。”
对老朋友,阮棠只有这么一点希望。
李二咳了一声:
“话是这么说,可是俺们老想着得给柳王爷争口气!这次帕夏部来挑事,俺就受不了他们的气,恨不得带人冲出去给他们点颜色看看,也让柳王爷知道俺们给她老人家张脸,才不是啥孬种。”
说着,他瞟了一眼明弋的中军帐,压低声音抱怨道:
“可是这个明将军也太能忍了,人家帕夏部都得瑟到脸上来了,他都不让俺们打。一天天,真闷死个人。”
“明将军想来也是有别的打算。”
阮棠安慰道,心中就明白了,看来京城中说边地消极避战的消息都是真的。
等一切都安置好了,我要给柳明玉去一封信。
不仅是告诉她这些边地上的战事,更要告诉她:
她从前随手播下的那些善意,如今都结出了善果。
路过校场,却听校场上有人在说话。
“平西大营的军纪这么严格,这个时辰还在练兵?”
阮棠不解地问道。
李二也疑惑:
“咋可能呢,连早上练兵都不好好练的。”
离校场越来越近了,他们逐渐看得清楚些。
校场上是有几个兵丁在那里,但不是练兵,而是团团地围在一起,不知道在干什么。
阮棠皱了皱眉,走过去。
她本来只是觉得奇怪,直到她听见人群里传来一个女孩子的哭声。
“喂,你们在干什么?”
阮棠瞬间激动起来,三两步冲了过去。
果然,拨开人群,就看见一个十三四岁的女孩子被围在中间,身上穿着帕夏部的衣服,脸上脏兮兮的,但依稀可见是帕夏人的面孔。
一见又有人冲过来,女孩子吓得缩成一团,用阮棠听不懂的语言哇哇大哭。
“别怕,别怕,我不会欺负你的,”阮棠望着她的眼睛,温声说道,试探着伸出手,“来,我扶你起来好不好?”
这女孩子显然是帕夏部的人,但汉语大概也能听懂几分,又或许是阮棠的语气和眼神都让她慢慢放下戒备。
阮棠的手悬在半空片刻,女孩子终于怯怯地抓住了,在她的搀扶下颤抖着站起来。
阮棠脱下自己的外衣,给女孩子披上,把她护在怀里,向这群兵丁冷声说道:
“让开。”
兵丁们不肯让,还笑嘻嘻地说道:
“这是我们在战场上抓的俘虏,日后要送到京城邀功的,你敢带她走?”
什么狗屁的战功!不去和帕夏部的军队打仗,在这为难一个无辜的孩子?阮棠气得太阳穴都快鼓起来了,但想着自己毕竟初来乍到,万事还是小心为上,于是还是强忍着怒气说道:
“就算是邀功,也得是正规军的人头才顶用。这么一个小孩子,能值多少钱呐?”
“这你可管不着,”为首的是个副官,根本不肯让步地说道,“再说了,我们就是想玩她,不需要任何理由,行不行?”
阮棠知道跟这帮人说道理是说不通的,干脆也不理他们了,直接带着女孩离开。
她毕竟是朝廷派来的监军,也没人敢真的上来拦她,但是走出了好几步,还能听见这群人在身后议论:
“朝廷的人,就能多管闲事吗?”
“真是拿着鸡毛当令箭了,在明将军的地盘还横什么。”
这些话在阮棠听来都不痛不痒,不足以让她分心。
直到她又听到一句:
“柳明玉牝鸡司晨,她也到处乱吠,主仆二人真是蛇鼠一窝。”
话音未落,阮棠的脚步就停了下来。
那些议论的人也暂时闭住了嘴。他们看见她回过头来,眼神全然不似方才的模样,两道寒光看得人心头发颤。
“私下里议论摄政王,”阮棠阴恻恻地说道,咬牙切齿,似乎牙齿间咬着谁的骨头渣,“这是死罪,知道吗?”
那副官哈哈大笑:
“怎么,想打架啊?来来来,朝这儿打。”
他故意把脸伸过去,叫嚣着。
阮棠平静地把女孩护在身后,面无表情,藏在下面的手已经紧紧攥起,峻挺的手腕上暴起两道青筋。
副官嘲笑道:
“告诉你,我的父亲也是在京中做官的。你不过是摄政王扔到这的一条弃犬,也敢这么跟我说话?”
他逼近一步,瞪着阮棠:
“有本事你今天就把我打了,看你那个遗弃了你的主子会不会保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