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家御赐府宅, 这是何等的荣耀。大祁除了柳明玉这个摄政王,阮棠是第二也是唯二获得这个荣耀的臣子。
入户那日,几乎半个京城的官员都来贺喜, 阮棠的门槛都快被踩烂了。就连英王和从龙卫长史彭疏也硬着头皮来恭贺。
自从上次发生了猎场那些事, 皇帝和太后亲自升了阮棠的官, 从龙卫里的人就都明白是怎么回事了。而且阮棠管理有方,也很好心,这些人大部分都喜欢听她的, 连彭疏有时也被晾在一边了。
彭疏自己都有名无实, 更别说提拔他弟弟彭朗上位了。兄弟两个从前在从龙卫里作威作福, 如今却有些灰溜溜了。不仅如此, 阮棠出了一次的风头还不够, 竟然又有这次御赐府宅的荣耀,彭疏彭朗不仅眼红, 而且还必须得来拜谒恭喜。
因此,彭疏带着礼物上门的时候, 阮棠看见他的脸色铁青,笑比哭还难看。
“恭贺阮大人, ”彭疏有点咬牙切齿地说道, “阮大人出身平民,却能有今日之成就, 这份心志真是让我等望尘莫及。”
阮棠有些心不在焉, 但仍然礼貌地笑了笑:
“劳烦彭长史过来。”
阮棠没心思说话,彭疏的心情也不好,陪着笑脸寒暄了几句也就走了。
一出门, 彭疏的脸色就冷了下来。
彭朗正候在外面,见他出来, 赶紧迎上去。
“原本不过一介草民,靠着钻空子获得太后和皇上的垂青罢了,神气什么?”
彭疏低声骂道。
彭朗接话道:
“上次在猎场没听摄政王和英王说吗?她之前跟过摄政王,后来又跟着英王,才有了现在的位置。”
说着,彭朗压低了声音,不服不忿:
“我看哪,多半她是给这两人做奴隶的,低声下气地把主子给伺候舒服了,这才有机会上位呢!”
平民虽然是社会底层,但到底是自由人。倒是许多大人物的府里养着很多家奴,这些家奴是奴隶身份,身契攥在主人的手里,不仅不能出来做官,就连生杀性命都捏在主人的手里。
说不定阮棠就是这样的人呢,给人家当狗,跪着讨食!彭朗在心中暗想。
彭疏哼了一声:
“我看还真说不定!他们这种出身贱民的人,最会做那种低三下四的事了。”
说到这里,他又想到了一些:
“听说有些大官会把家奴派出去做官。”
彭朗惊讶道:
“可是奴隶是不能做官的!”
彭疏笑了:
“能养得起家奴的人,自然都是大人物。对他们来说,伪造一张平民身份的户籍证明,大概也不难吧?”
好像还真是这么回事。彭朗有点明白了:
“如果真是这样,那主人和家奴可都是欺君之罪!”
不过他还是有一些顾虑:
“但是……就算真有这么回事,只怕证据也早被销毁了。要是找不到证据,空口无凭的也没有用呀。”
彭疏回头瞪了一眼那座气派的府宅,脸上出现报复的快感:
“怕什么,没有真的证据,还造不出假证据吗?”
……
阮棠府宅的热闹一直持续到晚上,天色都黑了,才终于消停下来。
迎来送往一整日,她疲惫得很。自己都这么累,府里干活的那些人肯定更累了。她告诉管家:
“让大家都休息去吧,今日辛苦了,我这里没什么需要照顾的。”
管家正要应声退下,忽然又被阮棠叫住:
“等一下。”
都已经是个成年的乾元了,也生了一个乾元才有的体格,可是当她紧张的时候,还是会用手偷偷抓住衣角,像是等待大人回家的小孩子,有些惶恐,但又很是期待。
她问管家:
“摄政王府有没有派人来?”
管家刚才翻过礼账,很确定地回答道:
“没有。”
“让别人捎过来也没有吗?”阮棠仍然不肯放下希望,“哪怕只是……一封信什么的?”
管家回忆了一下,还是说道:
“确实没有。”
说罢,就看见这位名利双收的阮大人竟失魂落魄地杵在那儿,呆立了好久,才说道:
“那……好吧。没事,你休息去吧。”
……
柳明玉看奏折看得时间有些长了,微微头痛,揉了揉太阳穴,唤道:
“小狗,扶孤去走走……”
话说到一半,才反应过来,这个偌大的摄政王府又是空荡荡冷冰冰的了。
她独自站起身来,来到廊下。本想站在这里看看景色,不料脑海中昏昏沉沉,竟靠在柱子上睡着了。
一闭眼,过去的那些噩梦立刻像狼群般奔来,把她的梦境撕成血淋淋的碎片。柳明玉一个寒颤,蓦然醒了,才知道原来是场噩梦。
做噩梦是常事了,可是这次却有些不同。
醒来之后,她只觉得心口闷闷的。没等她走回房间,竟然忽然扶着雕花栏杆接连作呕。
今日没吃什么东西,她什么都呕不出来,但还是难受得厉害。
呕了几下,就头晕得很。
这是怎么了?柳明玉找了个地方坐下,好不容易稳住了心神,仍然觉得不舒服。她平日里本就劳累,有些小毛病也是常事。可是这一次,坐了好久,还是觉得脑子里晕晕的。
她命人去请明鸾。
时候很晚了,明鸾却也还没睡,一请就来了。
“怎么了皇姐,”不用和亲的明鸾恢复了那副道姑打扮,提着个小药箱,笑吟吟地走进来,“才离开你家小狗一日,你就不舒服了。”
柳明玉淡淡一笑:
“孤没有。”
话落,就忍不住扶了扶额头,脑袋又晕又痛。
明鸾撇了撇嘴:
“还嘴硬呢,这就叫现世报。”
问了问柳明玉的症状,明鸾思索片刻,还是决定把脉看看。
这一把脉,可把明鸾吓了一跳。
她的神情肉眼可见地不对了起来。
柳明玉倒很平静:
“怎么了,是什么病?治不好也无所谓,孤早晚会有这么一天。”
然而,明鸾带来的消息,却比绝症严重得多了,也完全出乎柳明玉的预料。
明鸾望着柳明玉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道:
“皇姐,你有喜了。”
柳明玉的脸色瞬间凝重起来。
明鸾自然也知道她这个身份是怀不得孕的,语气有些焦急:
“才不到两个月,胎气还不稳定。皇姐,这孩子要还是不要,你得赶紧定下来。要不然等月份大了,就由不得你做主了。”
“……孤知道了。”
柳明玉面无表情地说道。
她知道,这是阮棠的孩子。
就是上次在接待帕夏部的宴会上……
明鸾还想说什么,却听门外有下人来通传:
“王爷,太后请您进宫一趟!”
柳明玉微微蹙眉:
“这个时辰了,召孤进宫干什么?”
来传话的下人神色十分紧张:
“说、说是云世英死在帕夏部了!如今帕夏部认为,大祁是故意挑个病秧子嫁过去,是瞧不起他们,已经在边境挑起事端了!”
“知道了,孤即刻就去。”
柳明玉只是简单地披了件外衣,吩咐人立刻安排车马。
明鸾拦住她:
“皇姐,你如今的身子……”
“没什么的,”柳明玉斩钉截铁地说道,“这种事以后再考虑,孤先进宫。”
她执意如此,明鸾哪里劝得住她,只好由得她去。
说罢,柳明玉还特意停下脚步叮嘱:
“先别告诉阮棠。”
被那孩子知道了,还不知道要闹出什么呢。暂且瞒着吧,等孤以后慢慢说。
看着柳明玉的背影,明鸾越想越着急,赶紧吩咐下人:
“快走,本公主要去找个人!”
下人问道:
“公主,咱们去哪?”
明鸾说道:
“去阮棠的府邸!”
……
柳明玉入宫的时候,正看见英王浑身披着丧服,失魂落魄地跪在阶下。
他的头都磕破了,一个劲地磕头哭告:
“求太后娘娘和圣上垂怜,让世英的尸首回家吧!千万不要让他客死他乡啊!”
柳明玉乜了他一眼,没有说话,默默地想要走过去,可英王却看见了她。
一见了她,英王立刻暴跳如雷,脱口大骂:
“柳明玉,毒妇!全都是因为你!”
柳明玉本来没想理他,奈何他非要如此,干脆站定了脚步,就在那里笑眯眯地看着他:
“英王这话,孤就听不懂了。”
她站在阶上,高高在上地俯瞰着英王,笑得很是温柔体贴:
“当初,明明是英王殿下最主张和亲了。如今事情办妥,怎么还要怨孤呢?”
英王憎恶地瞪着她:
“你别得意得太早了!柳明玉,谁都会有孩子的。”
他恨不能扑上来把柳明玉生吞活剥了,拼了命地咒骂:
“到时候,你的孩子只会比我的孩子下场更惨!你的孩子会死在荒野里,被狼啃得骨头都不剩!”
平日里,什么样的谩骂柳明玉都无所谓。可是这次,她竟有些恼怒了。
英王怎么能诅咒小狗的孩子?
他也配?
周围人都看见,摄政王的脸色瞬间阴沉了下来。
“孤的孩子,还轮不到英王操心,”柳明玉狞恶地笑道,“孤本来想求太后,把云世英的尸骨接回来,如今看来是大可不必了。”
她傲慢地说道:
“还是让云世英暴尸荒野吧,免得英王殿下的诅咒应不了,最后却应在自己身上。”
说罢,她冷着脸一拂袖:
“走。”
不料她刚一抬脚,竟然被人抓住了足后的鞋子。
是英王抓着她不肯撒手。
“柳明玉,本王早晚让你给云世英陪葬!”
他红着眼睛骂道。
没等柳明玉说什么,忽然一只穿着祥云暗纹靴子的脚踏住了英王的手腕。
这靴子踏得那样用力,正踩在英王手腕的最细处,还意犹未尽地转动脚腕碾了碾,几乎要把英王的骨头碾碎了。
“柳明玉是摄政王,摄政王是不会有错的,她的话就是天意。”
在英王的惨叫声里,一个声音高傲地质问道:
“懂吗?”
柳明玉微怔。
不用抬头,她都知道来的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