视线恢复清晰, 尹雅下意识眨了眨眼，得以与沧澜烟对视。
鲛人的目光依然平静，看不出什么情绪, 她一时分不清, 对方到底是在好奇, 还是在疑惑, 又或是……在安慰她。
“一想到你一个人在那个世界里待了这么多年，眼泪就止不住。”她回答的时候，声音还带着哭腔, “之前我还劝你不要求死, 现在、现在我终于明白为什么你不想活了！”
她说得有些语无伦次, 视线也随之再一次变得模糊。
眼角忽然一凉, 尹雅以为又是沧澜烟的灵力在收集自己的眼泪，顿时不好意思起来，伸手正要拿纸巾，贴在眼角上的凉意却在这时变成了温热, 熟悉的柔软轻轻擦过她的皮肤。
意识到沧澜烟正在用什么为自己擦眼泪时, 尹雅整个人都僵住了。
“眼泪很脏的你不要这样！”回过神后, 她当场破音，惊叫着推开过分凑近的沧澜烟。
“我并不觉得。”沧澜烟卷了卷口中的咸涩，将它们混着唾液一起咽下。
“你……！”尹雅话还没出口，就见她向自己伸出了手。
这回她没有躲, 任由沧澜烟揉了揉自己的头发。
沧澜烟的动作很轻, 并且还顺着她的头发慢慢地梳往下, 一下又一下, 像是在安抚一只受惊的小动物，让她莫名感觉狂跳的心安了下来。
“莫哭了, 去洗脸吧。”沧澜烟淡淡地说，“你的眼泪很咸。”
尹雅脸上一热，别扭地应了一声，快步朝卫生间走去。
她离开后，沧澜烟抬起另一只手，看向掌心。
浑浊的水团凝在一起，正在慢慢结成圆珠。
神明的眼泪是很普通的，无法自行化为珍珠，但她似乎能从这些眼泪中，品味到阔别已久的些许情绪。
任由这些情绪在心中肆意翻涌，沧澜烟再次拿起了那份节选章，翻到最开头。
倘若神明方才的推测皆是真实，那么弑神恐怕也无法解除不老不死的诅咒。
一来，这涉及到生死法则，非大能修者无法掌控，而赋予她这一宿命的神明却是个凡人，自然没有驾驭生死法则的能力。
二来，倘若弑神能解除诅咒，那么随着书中世界的崩塌，她也理应和其他角色一样消失才是，然而，她却成了唯一存活下来的那一个。
由此可见，她的不老不死，与神明的死活并无关系。
念及此，她下意识看向紧闭的卫生间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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凉水打湿了洗脸巾，尹雅一遍遍擦拭眼睛时，感觉自己的心跳快得离谱，就跟昨晚听到的沧澜烟的心跳一样快。
这老妖精……真的好会破坏气氛！
拜她所赐，她脑子里现在完全变成了一团乱麻，刚才那种悲痛和愧疚交织的情绪，全被另一种更强烈的情绪盖倒过去了！
但她也不得不承认，沧澜烟很会安慰人。
至少她还是有些眷恋被“摸头杀”时候的感觉，整个人都放松下来，似乎不管做错了什么，都可以得到沧澜烟的原谅。
……这就是大反派身为守护神的那一面吗？
用凉水洗脸让自己冷静的同时，尹雅试图推测沧澜烟现在的情绪。
以前和七情六欲分离的时候，沧澜烟就那么痛恨创世神，现在她已经取回了七情六欲，提及旧日种种往事之后，又会想到什么呢？
她会尝试杀死让自己不老不死的创世神吗？
尹雅思考了很久，仍然没有想明白这些问题。
她虽然是创造了沧澜烟的作者，可她并不是沧澜烟本人，没法真正得知对方处于那种极端环境下的心境。
而且，说句难听的，她一个普通人，能为沧澜烟做到什么吗？
她就连写规则送沧澜烟回去或死亡也办不到！
尹雅苦恼地擦干脸上水迹，重重叹了口气，扔了洗脸巾，一转身，就和沧澜烟对上了目光。
“你迟迟不出来，我以为你还在哭。”一秒后，沧澜烟先开口。
“我没。”尹雅顿时哭笑不得，“你说不哭，我当然不能哭了，免得你再……”
“那些都是我的过去。”沧澜烟截住话，“为何你会感觉痛苦？”
“这个……我们人族把它叫做‘共情’。”感觉她是真的在专心求教，尹雅也试着一本正经地和她解释，“我大概能想象到，你在那个状态下会有怎样的情绪。如果我自己很容易被情绪感染，就会像刚才那样，为了你的事而流泪。”
“是么。”沧澜烟若有所思，“在那样的情况下，我应该落泪吗？”
“也不一定。”尹雅摇头，“每个人面对寂寞的反应都是不一样的。像我可能会哭一阵子去写小说，但是像岑想就会嚷嚷‘好无聊啊’，然后找我聊天，聊完就好了。”
她顿了顿，“我在共情之后的反应，只取决于我自己，不能代表你也会这么做，也不能说怎样做才是正常的。”
话虽然这么说，她还是觉得现在的沧澜烟平静得有点过分了，让她有种暴风雨来临前最后的宁静的错觉。
尽管她并不认为，沧澜烟保持平静有什么不对。
——无情了千余年的木头，哪怕真的一朝被赋予了七情六欲，总也要有个适应期。
如果她是沧澜烟，那么她首先会对突然涌现的这些情绪感到困惑，甚至会将理性的自己从那些情绪里抽离，去分析和尝试理解，而不是分分钟陷入其中。
尹雅刚想到这里，就感觉面前的高挑妖精一步走近，将自己罩在了她的阴影里。
“那么，我看到你落泪便想那样做，于我而言，是合情合理的吗？”
薄唇开合，说出的话让尹雅下意识缩起脖子，不太情愿地点了一下头。
虽然这种举动令人费解，但对于“沧澜烟”这个角色来说，确实是合情合理的反应。
至于是好奇眼泪的味道，还是真心想要表达自己的安慰，她就不清楚了。
“是么。”沧澜烟说话时，薄荷淡香渐渐向尹雅逼近，“那现在我想要抱住你，让你靠在我的怀里，也合情合理么？”
“我、我觉得没有问题。”尹雅看着她的眼睛，小声说。
“为何没有问题？”沧澜烟问。
“因为、因为拥抱确实是安慰别人的一种方式。”尹雅解释，“只不过，有些人喜欢被这样安慰，有些人不喜欢，选择这样的安慰方式之前……”
她话还没说完，只觉一双手托在自己的后背上，随后一只手移到自己的右肩，稍微发力，就让她趴进了沧澜烟的怀里。
尹雅又感觉自己脑袋嗡嗡的，这好像还是她第一次不抵触沧澜烟的怀抱。
这老妖精仗着有灵力，不畏寒冷，在家就穿得一身清凉，害得触感更加明显了。
大脑宕机了几秒后，她才找回神志，挤出没说完的后半截话：“一定要先问清楚，对方喜不喜欢。”
“还需要问你吗？”沧澜烟却说。
“当然要问！”尹雅从她怀里抬起头。
“我觉得你会喜欢。”赶在她说教前，沧澜烟垂眸看向她，声音柔和，“无需问询。”
“……”尹雅瞬间把没出口的话咽了回去，可耻地红了脸。
这老妖精，已经把她的喜好拿捏死了！
但她确实很吃这一套，特别是这老妖精故意声音温柔地说话时，她承认自己有被蛊到。
“你真没什么想法吗？”
结束拥抱后，尹雅忍不住问，“比如……你想不想通过杀我来结束这一切？”
哪怕知道这是作死行为，她依然要问个清楚，不然心里总不踏实。
“昨晚你问过这个问题了。”沧澜烟不悦地看向她。
“但昨晚你还不知道书中世界崩塌的真相。”尹雅说。
“不知道前，我确实会认为弑神可以结束不老不死的宿命。”沧澜烟说，“但听了你的那些话，我反而觉得更应该让你活得久一些。”
“……因为我很有可能是唯一能帮你找到破除之法的人吗？”尹雅一口气说完。
“算吧。”沧澜烟点头，自顾自瞬移到桌旁，没有在这个话题上继续往下说。
尹雅也识趣地打消了追问的念头，快步跟过去，见她正在翻动塑料袋，忙拎起那袋已经开始变干的薄荷，“我先处理一下菜！”
她依然拿出之前装过薄荷的塑料盒，边清洗薄荷，边问沧澜烟：“你是真不喜欢吃薄荷，还是怕辣？”
“你觉得呢，作者阁下？”沧澜烟故意问。
尹雅莫名感觉这个新称呼怪别扭的，不过她没打算让沧澜烟改口，认真回答：“那我今天做个不辣的凉拌薄荷，你尝尝看喜不喜欢。”
“为何你会不清楚我的口味？”沧澜烟又问，“因为我不是主角么？”
尹雅心想这老妖精怎么还记仇上了，嘴上却说：“也不一定，看这个角色的喜好在文里用不用得上。如果用不上，我就不会去设定。”
“那为何你要写我泡薄荷浴的内容？”沧澜烟问。
“……”尹雅动作一顿，一时不知道要怎么跟她解释。
“我并非主角，泡薄荷浴也并非重要内容，在这个场景里，更没有出现恋慕我的角色。”沧澜烟踱到她身后，悠悠分析，“那么，只能是你想看。”
“不啊，当我想塑造一个角色的某种属性时，我也会写相关的内容。”小心思被戳穿，尹雅只好嘴硬地纠正她，“写你泡澡是为了……衬托你的美貌和优雅。”
“既然如此，作者阁下缘何会脸红？”沧澜烟歪着头问。
尹雅一惊，下意识转过头，对上她的笑容，忍不住把手里的薄荷叶拍到她脸上。
“你早都看得明明白白了，干嘛还要问我！”她恼怒地抱怨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