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我爸赶出来了。”这人闷声说。
“为什么？”秦霄语气里不带什么感情, 好像在讨论晚饭吃了什么。
季宛的声音越来越小，听上去万分委屈，“单位里有人传我是同性恋, 给我停职了……”
秦霄把毛巾放到一边, 插上吹风机, 波澜不惊地问：“那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我准备……”
“嗡！”吹风机突然轰响，盖去季宛全部委屈的声音, 长发劈头盖脸地朝季宛的脸上飞去。
“咔。”秦霄关了吹风机, “啊？”
“我说我准备……”
“嗡！”
劈头盖脸, 瞬间令人分不清脸和后脑勺, 乍一看跟女鬼似的。
秦霄不知道季宛生气没，听不见她声音，只能看到她的心口起伏又起伏, 最终还是平息了。
待把季宛的头发完全吹干秦霄才关掉吹风机。
整个吹头过程和温柔绝不沾边, 快速而混乱，以至于平日里垂顺的头发翻过去好几缕，乱的让人想笑。
秦霄憋了憋，拉了个椅子坐到季宛旁边。
“我准备在熙城找找工作, 这边机会多一些，我想看看自己还能做什么, 但其实我也不知道我能做什么。租房的话你有什么地方推荐么？不要太贵的。”
秦霄看似在听，其实一直用手指撑着嘴角，憋得很辛苦。季宛这波属实演的太假, 估计平日里悬浮惯了，根本不知道自己的气场和卑微落魄毫不沾边。
“行我让秘书给你看看, 我也不太清楚，那什么城中村之类的不太安全, 要不你找个庙问问？去做一段时间义工，包吃包住，还能修身……”
秦霄话没说完，就看见季宛缓缓转过脸，静静凝视着她。
“……养性。”秦霄说完及时抿住唇，才没笑出来。
季宛神色如常的看着秦霄，音色平稳，可说着话，眼泪就这么平静的直直淌落下来，“你让我觉得，我每一次靠近你，都会给你带来负担。”
“让我更坚信有人出于善意愿意接住我一时已是万幸，没人能长期忍受我，她一定会厌恶我的……像你一样。”
秦霄没看季宛，放眼在屋里找什么，似乎是找到了，起身去拿，随口说着：“‘善意’？我当年那是纯好色，不用美化我。”
“我总是不相信你有那么肤浅。”
又是眼泪滑落，季宛以为秦霄给她倒来杯热水，伸手刚想接才发现是空的。
啪，眼泪掉进空水杯里。
秦霄坐在她对面，拿着杯子，像发现了什么新奇的东西，“没事儿你哭你的，我就是好奇能接多少……”
“……”季宛深呼吸，流到半截的眼泪生生滞留在脸上。
秦霄瞧着那滴眼泪，似乎在疑惑它怎么还没掉下去。
短暂的寂静。
“你觉得我在演戏？”季宛红着眼质问。
“是不是你心里没数？”秦霄拿着杯子一脸意外。
“……”季宛撇开头，“走，走！你走吧。”
秦霄如获大赦，站起身放下杯子赶紧往外走，“行那你早点睡吧，这种不适合你啊，下回别整这种。”
屋里只剩季宛一个人坐在窗边，脸上仍挂着泪水，但方才刻意装出来的楚楚可怜已经一丝都找不见。
季宛安静片晌，噗嗤一声苦笑出来，无奈的撑着头，眼泪也流下来。
……
“是真停职了啊。”
次日，秦霄在办公室喝着茶和秘书聊起这事。
秘书把连夜整理的资料递给秦霄，秦霄没接。
按理说锡城那么小个地方，季宛又都到那个级别了，这种程度的谣言不会压不下去，除非自己毁自己。
这种想法在秦霄脑子里一闪而过，茶杯放下的功夫便和秘书转移了话题，聊起工作上的事，至于酒店里那位，她全权交给秘书，就按照普通客户礼貌接待，自己则再没去看过。
大多时候她不会再想起季宛，只是偶尔午夜梦回，一些隐秘情潮上头，总折磨的人彻夜难眠……
倒也无伤大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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熙城SL生态科技集团大厦。
可容纳百人的会议厅中座无虚席，各分公司领导高管都前来参加培训，年龄基本在35到55之间，各个正装加身专注倾听，有不少在低头用笔记本或电脑记录。
台上讲师名头很长，诸如无舟mcn创始人，全国年度内容创业百强企业CEO，为千家企业短视频赋能等等，模样看起来却只有二十出头。
“当下企业的竞争不是产品间的竞争而是流量的竞争，同行抢走了你的流量，流量密码就在你的同行手里……”
银色长发随意披散在脑后，自然向后弯曲的刘海微掩剑眉，雾蓝色解构卫衣搭配休闲阔腿裤，简约舒适的运动鞋。
秦霄已经过了需要收敛个性适应环境的阶段，现在哪怕边啃雪糕边开会，其他人也会觉得是别有深意。
培训一小时一场，结束后SL几个高管接待秦霄到顶楼参观总部。
展厅里大面积使用白色和光带，桌椅沙发各种展柜造型简约流畅，光洁的一尘不染。各种视频用的是裸眼3d，通道中有可以和来宾交互的全息投影。
身边几个西装笔挺的工作人员热情地给秦霄介绍，走着走着身后快步追来一个人。
“秦霄学姐。”是个男声，清甜柔和。
秦霄一回头，视线下意识后撤。
居然是符景焕。
他一头奶咖色短卷发，眼神人畜无害，笑得十分灿烂，“你忘了？我也是m大的！我蹭课的时候还见过你呢……”
周围几个高管见符景焕是秦霄熟人，纷纷笑着迎合，默认他也加入接待秦霄的队伍。
秦霄礼貌性寒暄，双手插兜快步往前走。
符景焕加快脚步跟上秦霄，手舞足蹈的巴拉巴拉说个没完，声音快乐而富有情感，亲近友好。
秦霄以前没近距离接触过他也秦霄就没发现，此刻才感觉这人有种莫名的少女感，类似于只有同类才有的一种雷达，这人似乎不太直。
符景焕眨着眼睛说：“我们季总还让部门每个人都给自己取了花名呢，技术部同事脱发，全叫某某方丈某某比丘哈哈哈……”
秦霄难得搭理他一句，“你叫什么？”
“娇花。”
秦霄：“……”
午餐在集团总部的食堂解决，那位请秦霄来的季总第二次现身，近一米九的个头，异域面孔，俊朗沉稳，这回穿的是一套运动休闲装，显得人更加随和。
上回见面秦霄就觉得他跟季宛眉眼长得很像，但没多想，毕竟世界上长得有点像的人太多了，可这次符景焕往他旁边一坐，秦霄难免又开始猜想，这人有没有可能是季宛她哥？
符景焕是他的秘书，给他个人选菜布菜的时候看上去没有一点不符合他的喜好。
饭间符景焕问起秦霄的上衣，称这种面料不多见，想要衣服的购买渠道，秦霄说是朋友自己设计送她的，在网上开有订制店铺，符景焕听了很高兴地上网搜，下意识给旁边的季总看。
那位随口就是一句，“买。”
不起眼的一个字，但那种不经意间流露情绪，旁人稍加留意就能懂得太多。
秦霄目光微顿，余光扫向周围几个人，他们各自用餐或谈论培训内容，对此毫不在意。
毫不在意也可以理解为见怪不怪，这俩大概率是一对儿，而且在一起很久了。
符景焕居然是弯的么……秦霄若有所思。
临近饭局结束，季总款款开口，“此前我对短视频传媒并不了解，是景焕和我妹妹向我介绍了您，听说您大学期间就开始深耕自媒体领域，实在是年少有为……”
他低头在手机上操作，“……她现在也在SL工作，我已经让她过来了，一会儿让她陪您四处转转，体验一下我们的新项目……”
季宛她哥似乎不知道自己和季宛之间有什么恩怨，微笑着安排着这些，话头一转的功夫，秦霄的日程从一次再平常不过的工作变成跟前任见面。
全息体验区，透明玻璃墙上悬着‘神祇测试’的字眼，熟悉的人一席干练的白色卫衣套装，正在和其他工作人员一起检查座舱，脖子上挂着SL的工牌。
秦霄在身边高管的带领下走进体验区，身边的人说起话来季宛才知道到秦霄来了，回过身，两个人目光短暂交接，彼此热情亲切的寒暄起来，在旁人眼中看来也是交情非常深厚的好朋友。
秦霄在椭圆形的座舱入座，左右查看了一下，只是一个符合人体工学的椅子，看来他们的新技术已经不需要借助外力，她落落大方地问了季宛一些关于全息的技术问题，并欢迎她来熙城工作。
季宛从身边工作人员手里拿来一枚黄豆大小的传感器，弯腰亲手给秦霄戴在耳后，笑容格外亲切甜美，与之前当领导时的庄肃判若两人，当着所有人面大大方方调笑，跟秦霄表示欢迎得请她吃饭。
当年季宛突然转到她宿舍时，也是在众人面前露出这样的神情，自然，热情，无懈可击。
秦霄抿着清浅的笑意，顿了顿道：“当然。”
传感器由使用者本人的生物特征解锁，触控后大脑一沉，意识立即接入全息世界。
眼前出现的是古罗马角斗场，秦霄以没有身体的第三人称视角观看正在决斗的两个武士，近处视觉清晰，能看清他们兽皮裙上的毛孔。
远处观众台看不清，但声音呈包围之势喧闹入耳，随着两个人激烈的厮杀在一起，地面上卷起黄土，呛地秦霄有些不好呼吸，土腥味和现实中一模一样。
身边凭空出现一个白色西装的女性工作人员，开始在角斗场里跟秦霄详细介绍当前的成果。
虽然改变了声音和容貌，秦霄还是在看到这人眼睛的时候认出是季宛。
秦霄了解到，作为宾客，自己来体验的只是最初级的模式，签署测试协议之后才会开放其它级别的测试，比如可以参与大型联机全息网游《神祇》的内测，玩家在游戏中可以获取百分之七十的模拟感官体验，还可以随心改变的外貌。
但事实上任何技术在测试阶段都是不完善的，特别这种直接作用于人大脑的运行模式，对人体肯定有一定程度的危险，可由于全息概念太受期待，测试资格在市面上已经炒到十万元一个。
秦霄自然感兴趣，但在体验结束后季宛胜券在握地递来邀请问卷时，她利落的拒绝了。
季宛拿着问卷的手一僵，两眼微愣的望着秦霄。
不少做自媒体的博主为测试资格抢破头，私下花高价交易，更不用说秦霄这种本来就在经营mcn的决策者，这是互惠互利抢占先机的大好机会。
正因为季冧猜想秦霄没理由拒绝，才将这个任务安排给季宛，这是季宛来SL后的第一个任务，季冧希望能开个好头，帮季宛日后在SL站稳脚跟。
秦霄已然拒绝，季宛也不好再说什么，之后的交谈显得有些心不在焉，送走秦霄后周围的同事互使眼色，窃窃私语。
“我还以为没什么问题呢，不是关系特好的老同学么？”“哎，毕竟都毕业这么多年了。”
季宛默然的收起问卷，睫羽微垂，莫名眼眶一热，撇过头看向窗外。
……
“周六有空么？”
秦霄正驱车回住处，接到了季宛的电话，季宛仍住在她订的酒店，但之后两人再没联系过，此刻季宛语气温软，秦霄开门见山，“为测试的事？”
对面沉默几秒，应了一声。
周六一早两人在秦霄住处附近的咖啡厅见面。
咖啡厅位于商场一楼，周六人流量不少，玻璃墙外有不少来往的行人。
季宛坐在秦霄对面的高脚椅上，长发松散地披在一侧，丝绵高腰卫衣裙配运动鞋，见一向休闲的秦霄今天西装衬衫，笑道：“周六也不给自己放个假？”
秦霄表示和季宛见完面就没事了，季宛长睫微垂。
原来秦霄穿成这样就是为了见她，这下秦霄说话时脸上的笑容更显得疏离，看起来完全是一次公事公办的见面。
季宛搅动着咖啡，语气依然随和自然，像老朋友聊天，“我记得大学那会儿你就对游戏很感兴趣，你拒绝，我还挺意外的。”
季宛真诚地看向秦霄，“是担心现在的技术不够成熟，对人体有危险么？”
秦霄知道季宛能这么问肯定是有所准备，只要自己点头，季宛大约会说SL目前已经通过哪些国际权威标准的认定。
因此秦霄顺着季宛的话说：“即使有风险也是技术革新的必经之路，SL算是同行业中研发速度较快的，但SL集团负责这个项目的总裁程一是去年才回国开始接手的，她本人是珠宝设计行业出身。”
听到这里季宛神情微变，有些惊讶。
秦霄这才发现季宛连自家总裁的信息都没了解过，这和季宛一向严谨的作风大相径庭。加上以前季宛对科技行业没什么兴趣，秦霄猜测，季宛进SL工作只是散漫混日子而已。
“以你们新出的游戏《神祇》为例，现在是一测，预计进行三次内测一次公测，最快也要三年以上，不要说全息，现在就是一款手游测试三五年热度也会大幅度降低，竞品公司同样在加紧突破技术壁垒……毋庸置疑你们的项目是很有前景，但时间线拉得太长，这其中会有很多变数，怎么看现在都不是入场的最好时机。”
季宛紧抿红唇，看着秦霄的眼神有些许复杂。
请秦霄参与测试本来只是一个简单的邀约，类似于一家公司向另一个公司示好，一个人向另一个人送出一个自以为对方会喜欢的小礼物……
而对方却将它拔高到两个公司深度合作的利弊上，让原本“小礼物”显得相当别有用心。
季宛微垂长睫，没有解释，闭了闭唇轻声道：“确实是我考虑不周，你现在是无舟的掌舵人，凡事自然有你的考量。”
秦霄笑着客套几句，没再多留的意思，临走起身时秦霄本想顺口恭喜季宛换了新工作，但稍加细想，季宛从老家龙头企业掌实权的二把手成了现在的私企打工人，还不是真心喜欢这个行业，实在没什么好恭喜的。
没走两步季宛忽然叫住她，漫不经心的一问：“你住这附近？”
这里是熙城cbd商圈，无舟总部就在这，秦霄从大学时就喜欢在工作地点附近住。
秦霄顿住脚步，侧目应声。
季宛环视一圈咖啡厅外林立的高楼，若有所思：“吵么？”
“还好，怎么了？”
季宛安静注视着秦霄，眼中缓缓漾开一缕微笑。
“没，随便问问。”
这种神情似曾相识，联系过往的经验，秦霄知道，这人大约要搬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