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秦霄已经猜到, 但她没想到会这么快,不出三天,晚上她回家的时候就看到邻居的门大敞, 而季宛正靠在门口抽烟。
秦霄身边是一个粉发女生, 女生的脸贴在秦霄耳畔, 正亲昵地低语着什么。
秦霄看到季宛时眼中闪过一瞬惊讶,但没停下脚步, 经过季宛时随口打了个招呼, “好巧。”
一句“好巧”的语气准确拿捏着温度, 旁人听上去是熟人间友好亲切的问候, 季宛却咀嚼出话音里真正的意味。
没有憎恶。
没有欢喜。
没有恩怨。
甚至没有记忆,有的只是漠视,好像自己与空气对秦霄来说没有一丝不同。
从放弃握在手里的实权到来秦霄的城市打工, 季宛用了三个月。
从找薛岚打听秦霄现在的住址到搬过来, 季宛用了三天。
从日日悔不堪言到此刻心生杀意,季宛只用了三秒。
那女生窃窃的谈笑声疯狂刺激着季宛的耳神经,季宛上前将粉发女生一把推开,力度大到让人一个趔趄, 幸亏扶着墙才没摔倒。
“你干什么啊!”粉发女生惊叫着,惊恐的看了眼季宛又看向秦霄。
粉发女生陷在奇异的气氛里, 秦霄似乎是看到她已经扶墙站稳,也没有过来扶,但对于她的疑问, 面前两个人都不应答。
早就听说远房堂姐是女同,但粉发女生还是有些意外, 自己才第一天到熙城,找堂姐带着四处转转, 顺便来堂姐家拿些特产,怎么就这么巧能遇到这种电视剧里的大场面。
刚才她还在跟堂姐偷偷议论这个美女好漂亮,不知道到底是混血还是少数民族,此刻就看见这美女气势汹汹,眼神像是要杀人一样。她一眼也不敢再看,什么也没敢说,转身就极快的闪人了。
走廊里回荡着粉发女生一路小跑的高跟鞋声,秦霄双手插着兜,鼻息间有些无奈的轻出一口气,转头看向季宛。
两人对上视线,一个平淡如水,一个暴烈如火。
见季宛没有要说什么的意思,秦霄抬脚走了,进屋后把房门敞开着。
季宛独自立在无人的走廊,仰头深深吸进一口气,灼热酸涩的液体从眼底倒流回去。
秦霄将车钥匙掷进玄关的置物盒里,换了鞋进屋坐在沙发上给自己倒了杯威士忌,听见门口有动静,便伸手又拿来一个酒杯。
那人来势汹汹,快步接近,一把将她推在沙发上摁住,接下来两手并用扼住她的脖子。
一瞬间的力量扼地秦霄完全无法呼吸,她本还能半睁着眼看季宛此刻的神情,但很快就变得不能置身事外,刚要上手拿开季宛的手季宛就松开了她。
季宛直起身往后一退碰到茶几,侧目看到杯子里有盛着冰块的酒,顺手抄起来泼到秦霄脸上,顿时秦霄从头到脸连带领口都是酒液。
秦霄剧烈咳嗽着,酒水顺着刘海滴下来从鼻尖滚落。
从秦霄经过身边时季宛就闻到秦霄身上有酒味,此刻季宛大喘着气,居高临下睨着秦霄,“酒醒了么?”
秦霄仰脸靠在沙发靠背上,闭着眼发笑,“你给人醒酒的方式真特别。”
说完了秦霄才慵懒的睁开眼,看到季宛的瞬间,眼中闪过一抹心疼。
季宛这才发觉自己满脸泪水,整个人,连带指尖都在微微颤抖,她淋在秦霄柔和下来的目光里,声音哽咽的不成调子,“我是真的想掐死你。”
“啊……”秦霄轻声笑着,眼帘微垂,“不刑啊,法治社会。”
季宛眼睛一红,更多泪水涌出来,眼前这个人永远都是这副不痛不痒的德行。
季宛单膝支在沙发边上,再次俯到秦霄面前,目光在秦霄脸上细细梭巡,她恍然间感觉自己似乎从未认识这个人,她想再看清秦霄一些,也许这样就能说服自己彻底放弃,可这个人却向她伸手……
这只手在她脸上轻抚,给她擦眼泪,分明能感觉到这个人的温度。
她在秦霄一次次的触碰里渐渐弯下腰,经年累月生长起来的坚硬的壳此刻一片片剥落,发颤的唇轻念:“秦霄。”
她注视着秦霄温柔而无情的眼睛,自嘲的苦笑了一声,每句话都落下一滴泪:“7年了……到底要我怎样你才能消气?”
……
这个周末天气不错,袁栗正好有空,郑宛婷的直播安排在晚上,一大早便洗漱化妆准备开车带袁栗去山里的度假区。
袁栗穿着一套扎染休闲装从衣帽间出来,长发绑成马尾,带着Dior字母边棒球帽,某小众奢牌钻石和贝拼接的项链,正在镜子前化妆的郑宛婷眼前一亮,那套休闲装和自己前几天直播里卖的很像。
袁栗注意到梳妆镜里的人盯着她看,走到郑宛婷身后帮她理了理卫衣帽子,“是在你直播间买的,好看么?”
她直播的点袁栗基本都在公司,“好看,你在公司还看直播?”
“那会儿刚好有空,就看看你在做什么。”
郑宛婷放下定妆喷雾,搂过袁栗的腰抱着,像小时候抱着喜欢的大玩具熊,她担心过袁栗重新做自己喜欢的事情以后就不再搭理她,现在感觉并没有。
不过她并没跟袁栗说过自己的艺名和直播账号,袁栗也没问过,袁栗是什么时候知道自己账号的?
袁栗有读心术似的,轻笑着说,“不过你就第一年卖的东西性价比高,后面的质量真是不敢恭维哦。”
郑宛婷心头一烫,仰头看向袁栗,“……你全买了?”
难道这五年……袁栗一直在看自己的直播么……
“哈哈哈那得什么家庭啊,一万多那种面霜我可买不起。”
她每晚在流量最大的时间段卖平价商品,晚间十一点之后才是贵价商品,每晚直播四小时,五年便是一千八百多个夜晚……
一双眼被热泪模糊,她起身抱住袁栗,那人苦笑着小声说:“之前自己租的一套二,次卧里都是些用不上的东西……你这张也小嘴太会说了,听了就让人想剁手。”
郑宛婷伏在袁栗肩头泣不成声。
喜欢上自己的老师这件事是郑宛婷这五年才后知后觉的,从第一次见到袁栗时她就格外看不惯袁栗,一有机会就刺她几句,故意惹她心烦……
之后回过味儿来,才发觉那是一个自卑到极点的人产生情愫后,企图靠贬低和打压对方拉平两人的价值。
后来在夜店碰见她和秦霄,她那种源于无能的愤怒便燃烧到极点,烧的她满目通红,大脑一片空白,索性回避那些暗藏心底的幽微情愫,当成恨意点燃,选择了一个相比之下没有那么在意,不会伤她更深的人……
含泪的吻绵密的落在袁栗脸颊和颈窝,她摘下袁栗的帽子,指尖穿过长发紧紧扣住袁栗后脑。
袁栗温柔回应着她的投入,缠绵许久才缓缓分离,在阳光中拉出一根极细的银丝。
她给袁栗把帽子重新带回去整理好,袁栗看着她眼中的惊艳,轻笑道:“现在是你喜欢的类型了吗?”
云淡风轻的一句话却让郑宛婷的眼睛又是一热,当年她在背后跟同学议论袁栗穿的土,喊袁栗土狗最后还传到了袁栗耳朵里。
她不知道这对本就是县城长大的袁栗有多大影响,只知道此刻想起来就觉得羞愧万分,又哭了。
“你一直都是我喜欢的类型,是我觉得自己配不上你才故意气你。”郑宛婷哭得像个孩子,袁栗双眼微微睁大,眸中有些意外的光芒,“啊……是这样么?我还以为你以前挺讨厌我的……”
郑宛婷把头摇得像拨浪鼓,甩的眼泪直飞,“一直都偷偷喜欢你的,后面你回老家了,我好几次想去找你,票买了又退……我怕你怪我,怕你已经不喜欢我了……直到……”
袁栗从桌上抽来纸巾,细细的给她擦眼泪,瞧着她哭得模样,眉心微蹙起来,替她补充,“直到发现那块玉不是你的。”
“我会改的……别生我气好不好……”
-
“我从没生过你的气。”
秦霄抬指拂去季宛眼角的泪水,开口继续轻声回答:“我只是看到了另一种活法。”
客厅只开了一盏落地灯,大部分物件都沉没在黑暗里,季宛伏在秦霄身上,闻言眸光颤动,眼底似有什么东西变得支离破碎。
这些年秦霄没有自己参与的人生,事业有成,风光无限,从不缺女人,倒是自己……
季宛撇开脸不看秦霄,脑中闪回在竹林茶馆约见秦霄的那天,自己轻拍大腿叫秦霄坐过来,那时候的志得意满,现在回想起来只觉得无地自容。
是自己玩不起还要玩。
原来幸运女神并不总是眷顾勇敢的人……她花了很多年终于学会了‘拿起’,却没料到接下来的课题是‘放下’。
季宛垂眸低笑出来一声,脸上渐渐恢复平静,直起身子,安静的理好秦霄被自己弄乱的领口。
酒渍未干,秦霄仍然显得很狼狈。
没有道别,季宛什么也没说的离开了。
回到隔壁屋子,季宛关上门,门边靠墙放着两个拉杆箱,她才搬过来,还没有开始收拾,此刻她的目光落在拉杆箱上。
没开灯的房间一切都笼在晦暗中,季宛再也控制不住委屈的情绪,抱头蹲了下去,手深深插进头发里。
离开锡城之前父亲在医院和她大吵过一架。
所有人都认为她是工作压力太大,需要的是立即去看心理医生而不是辞职,可她不仅辞了职还离开了锡城。
打小用自剪爪牙换来的亲情,头一回有冲突就千疮百孔,让人不得不怀疑这份亲情的本质。
事业,亲情,都在她决定追随那个人脚步后让路。
可现在对方并无所得,自己却已然倾尽一切。
……
玻璃幕墙外天色漆黑,客厅里的人仍仰面瘫坐在沙发上,领口的酒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干透,碎发粘连在眉心。
秦霄心底有个声音叫自己起来,不用猜也知道隔壁会是什么样,这分明不是她想要的,想到某人那种崩溃的画面,此刻简直如坐针毡。
可身体就这样被钉在黑暗里,似乎不作为已经是刻入骨髓的习惯。
即使什么也不做,太阳也会照常升起。
秦霄闭上眼睛,揉了揉酸涩的眼眶。
在她看来季宛其实还算幸运,当一个人花很多年温习‘放下’以后,也许就再也不会有勇气‘拿起。’
有勇气自然是好的,至少在用完它之前还有机会遇到下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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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秦霄,最近忙什么呢!”
每天早上人民路都很堵,旁边的道路扩建足有两个月还没有完全修好,不时有穿着太极服的大爷大妈穿梭在马路上,蓝色r8随车群缓慢挪动着,蓝牙耳机里传来杨青久违的声音。
“还是那些破事儿,你呢。”秦霄笑着跟杨青聊起来,这才得知杨青人已经来到熙城,陪她母亲看病。
秦霄在导航地图上看了一眼医院位置,“什么时候有空,我上医院找你。”
两人约好了吃饭时间,杨青说起让秦霄帮个忙。
大学时杨青写的小说被选进一个大型网游的剧情素材库,入围作者参与测试填写问卷不仅有奖金,如果通过海选还有机会卖IP。
但整个月杨青都要在医院忙,于是就问秦霄能不能替她顶几天,秦霄欣然答应。
第二天两人在医院外面的餐厅见了面,杨青给秦霄一个盒子,秦霄接过来手中一顿。
盒子上印的是SL公司的烫金log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