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魔和魔修的事情都有解决办法了。
小剑圣储白璧这日坐在一颗桃花树下, 捏着那枚留音符,将他们桃花源经玉滟春和顾妍妍几人商量出来的、关于管理魔修的东西都同留音符里那声音的主人说了。
她眉眼得意,一看就知道心情很好。
容夙无意评价她的天真, 在不远处继续练刀。
玉滟春坐在桃花树上看储白璧一眼,也看容夙一眼,躺在那里打瞌睡了。
她从来没想过自己的人生还能再有这么惬意自在的时刻。
“滴答”一声,留音符居然还能得到回复。
容夙练刀的动作一滞, 听到留音符里的声音不再如先前那般高昂, 而如流云般沉稳和缓。
声音说:“桃花源, 你们做得很好。”
顿了顿,接着就是一道含着笑意的声音, 来自青年微沉的嗓子:“那么还有最后一个问题,你们桃花源收不收世族少主?”
“如果收的话,能来个人出阵法带带路么?”
意思就是这人现在就在桃花源外?
储白璧和容夙对视一眼, 都往阵法外面走去了。
储白璧是对这人是谁很感兴趣。
毕竟先前种种看似是挑衅, 实则却弥补上了他们在建设桃花源时都疏忽了的地方。
容夙则是眸光微动, 听到世族少主四个字以及前面那声肯定后,似乎已经知道这人是谁了。
她往桃花源的阵法外看去,果然看到一个穿着华衣的青年,腰间佩刀, 举手投足间有一股优雅大方。
方行云。
中州方族的少主。
醉仙楼品酒大会上他还只是方族的嫡系子弟。
现在却成为少主了。
而且储族李族牧族都覆灭了,方族在中州世族里的排名便靠前了很多,虽然比不上南宫族, 但也不可小觑。
他留在留音符里的声音做了掩饰。
储白璧那时听不出来,见了方行云后却一眼认出来了。
她以前是储族少主, 自然是见过方行云的,而且印象还算得上深刻。
因为方行云一直想挑战她, 还上过天心府,只是她那段时间不是在外历练就是在闭关。
结果现在他问桃花源收不收世族少主?
储白璧有些不解。
方行云看到容夙和储白璧出现后上前一步,面如冠玉、唇角含笑,风姿和他的名字很相配。
他声音温和重复了一遍留音符里说过的话:“桃花源很好。”
眉眼间都是认同和向往。
容夙想到他当初在醉仙楼品酒大会上经历红尘刀和红尘刀结束后的表现,大概就能理解了。
储白璧反应过来后追问道:“你是方族少主,你真要进桃花源?”
桃花源建立刚开始是什么也没有的,成员得不到什么,反而要付出很多。
“怎么,难道桃花源要和天心府一样,跟世族互不相干么?”方行云反问。
“自然不会。”储白璧回答。
于是后面的一切都很顺理成章。
方行云向往古时修士间和睦相处、真情实感的氛围,早在桃花源开始建立时就一直留意。
他是世族嫡系,对于如何建立一个组织自然是很懂的。
所以才有留音符那一出。
此时他详细询问了桃花源的具体分布后,选择了以顾剑安为首的无罪,主要负责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行惩恶扬善之实。
或许是一个开端,自方行云开始,便有出身世族但心性纯良的修士陆续进了桃花源。
这三个字在修行界修士心里不再只是虚幻飘渺的,而实打实有了重量。
怀璧主要负责桃花源财务利益方面的问题,其中就包括许多桃花源成员修行资源的问题。
除此之外,王小虎经营的情报网也需要灵石支撑。
顾妍妍有玲珑宝体,能探宝寻物,从无忧山里得到了不少宝物。
也和无忧十九城的修士有利益往来。
容夙也把商宝阁长公子辛为简送给她的金太阳形状的商玉给了顾妍妍。
然而还是不够的。
直到这日,桃花源的请见阵法有声响,桃花林外出现一个老妇,看着颇为端庄严肃。
有以前见过老妇的玉滟春直接就跟懵懵的几人说:这位是商宝阁的护阁使,也就是商宝阁里修为最高、地位最高的存在,修的是玄妙无比的风水道。
容夙和储白璧几人还想着堂堂商宝阁护阁使来桃花源的目的。
顾妍妍却面有惊喜,颇为亲近地凑上前,嘴里还喊道:“前辈!”
看上去她是早见过这位老妇的。
商宝阁的护阁使。
风水道。
万里追踪术。
玲珑宝体,培植灵植、探宝寻物。
容夙想到许久以前顾妍妍在沉魂渊内说的东西,对她和护阁使的关系就有些懂了。
果然,那护阁使摸摸顾妍妍的脑袋,眼神温和,说道:“妍妍,你做得很好。”
什么做得很好?是修为提高后越能发挥出玲珑宝体的不凡,还是建立桃花源的事情?
容夙和储白璧几人不知道。
因为护阁使说完这句话后,接着说的是:“现在的你能够成为本使的弟子了。”
顾妍妍眼睛一亮。
护阁使环顾四周修士一眼,很郑重地开口了:“顾妍妍,本使是商宝阁护阁使,现在欲收你为关门弟子,你是否愿意?”
几年前在青州初见,她看出顾妍妍的不凡后,只是简单教了她功法和部分术法。
那时商宝阁还有事情要她处理,而且顾妍妍修为也太低,所以她只当做是心血来潮。
但现在不一样,顾族变故、桃花源建立,一晃几年,她的玲珑宝体越来越不凡。
护阁使敢说,以顾妍妍现在的天赋,就算将来比不上南宫焰、储白璧和容夙这些人,也绝不会差到哪里去。
所以她来收顾妍妍为关门弟子。
商宝阁的人做事,最先看重的自然是利益。
这点顾剑安也能看出来。
如果顾妍妍那几年死了,那么护阁使和商宝阁都不会在意。
他迎着顾妍妍看来含着几分问询的目光,声音微沉:“妍妍,这是你的道,按照你自己的想法来就好。”
顾妍妍于是又看了容夙一眼,眼神几分迟疑,然后对着护阁使一跪,是标准弟子拜师尊的礼节:“弟子顾妍妍拜见师尊。”
这便是答应了。
护阁使一笑,严肃郑重的脸上平添几分柔和,伸手亲自扶了顾妍妍起来,先给了她一枚金叶子形状的商玉:“这是商宝阁护阁弟子应该有的东西。拿着这商玉,你在商宝阁的地位不会比长公子二小姐他们低。”
接着她屈指,在半空画了个阴阳鱼道印,言出如山:“本使以商宝阁护阁使的地位向你们许诺,桃花源往后二十年时间里所需的资源,商宝阁给了。”
“就当做是本使给小弟子的见面礼。”
老妇说这句话时表情很认真,显然她不是在说笑。
容夙几人都嘶了一声。
桃花源二十年需要用到的资源,只是护阁使送给弟子的见面礼!
原来商宝阁比他们想象的还要富足。
果然是修行界第一经商组织。
顾妍妍也有些怔。
她捏着金叶子形状的商玉,腰间还挂着容夙给的金太阳形状的商玉,喃喃道:“师尊——”
护阁使笑着应了,把金叶子商玉挂在顾妍妍腰间,抬手再摸出几枚玉简给她:“这是玲珑诀的进阶版,你以后就主修这个。”
“这个是和玲珑诀对应的玲珑剑法。”
“还有这个……”
顾妍妍接得手忙脚乱。
护阁使面上含笑,最后道:“若是有事需要师尊出手,你直接以金叶子商玉告诉本使就好。”
她说完,踏空而去。
顾妍妍怔怔看着。
容夙和储白璧几人也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轻松。
商宝阁的护阁使看似是来收顾妍妍当关门弟子的,却也有相助桃花源的意思。
如此,桃花源最后的困难也暂时得到了解决。
一切井然有序,容夙和萧凌云所在的金刚也多出了几个成员。
容夙和往常一样,不是在桃花源里修行、练刀,就是去山里杀妖兽、跟余览学雕刻,以及外出历练和做桃花源的任务。
南宫焰这段时间是很忙的,忙到很少过来桃花源。
听紫田说,她最近在整治南宫族矿山、药园等诸多世族产业和散修间的关系。
她不想打扰南宫焰,便继续做自己的事情。
中间还出了一个插曲,和段族少主段佑的父亲、曾经的段族副族主段君鹤有关。
之所以说曾经,是因为现在的段君鹤不再是段族副族主了。
三月赌约里,容夙杀了几十个世族子弟。
后来在浮屠城城门那里,宿柏溪残魂劈出冬刀后,又死了几十个。
相当于大部分追杀容夙的修士折在三月赌约里。
那些是世族的嫡系子弟,是天才,也是两族的未来。
姚族和段族甚至伤到了根基。
一切因容夙而起。
但容夙有南宫焰和南宫族护着,他们再不能如何。
姚通元的兄长是姚族族主,还在闭关冲击至真境,还不知道能不能成功,因而姚通元在姚族没有什么事。
但段君鹤就不同了。
早在段佑死后,段族内关于少主之位的竞争一直没有停止。
新的派系登台,自然有人看段君鹤不爽。
加上这位还是堪堪才修到归一境、许多造化境巅峰修士能压着打的存在。
于是在三月赌约后,他顺理成章被废了副族主的位置。
虽然还是段族的族老,但地位一落千丈,段君鹤久居高位,忽然间没了地位自然是接受不了的。
他选择暴躁行事,行动被情感支配,直接堵住外出做任务的容夙,直接一掌拍来。
容夙见到他时,他双眸血红,眸底满是盛怒,拍来的一掌比当初在九幽山上还要沉重。
容夙却已不是那时无能为力的小刀修。
四季刀法施展开,她不求能越境对敌行逆天之事,但要逃命还是做得到的。
但她不用逃命。
腰间来自南宫族上任族主南宫正的盾玉直接亮起。
南宫正送给她盾玉时说了,盾玉不仅能挡归一境修士致命一击,还能反击一剑。
南宫正没有说谎。
甚至还有所保留。
因为段君鹤挨了那一剑半天没能缓过来。
容夙看着他,正想着是要上前补上一剑还是先回桃花源开启阵法。
那阵法是天心府阵修修的,段君鹤很难打碎,回桃花源后她就安全了。
容夙心里却是想上前补一剑的。
这是性格使然。
但她没有这么做。
她还记得她和南宫焰结了生死契,她死了南宫焰也会死。
一个人她能赌一赌。
但有南宫焰,她便想要万无一失、稳中取胜了。
当然,最后容夙也不用回到桃花源。
天空一声惊响,剑影照四方,白衣蓝边的南宫严出现了。
一柄青莲剑舞得潇洒自如,直接把段君鹤的修为废了,打成重伤再丢进段族族地。
如此嚣张,段族却不敢怎么样。
然后南宫严才跟容夙解释他来得快速的原因。
跟容夙想的完全不一样,也和生死契关联南宫焰性命无关。
南宫严会出现,完全是因为南宫正。
或许准确来说,是因为盾玉。
南宫正给容夙的盾玉上是有他的一丝神识的。
那丝神识不能做些什么,只是会在容夙遇到致命危险、盾玉反击时告诉南宫正。
他当了那么多年的南宫族族主,想的自然多一些,也周到一些。
所以也有想到姚段两族狗急跳墙的应对方法。
只是后来他要闭关,就把神识的感应交给了南宫严,让南宫严接手容夙的安全问题。
所以南宫严才能如此快出现。
听完后,容夙有些沉默,沉默以后就是动容。
南宫族,南宫正。
还有眼前的南宫严。
她握紧黑刀,很郑重地行了一礼。
也开始正视南宫族和别的世族间的差别。
南宫严笑一声,说年纪轻轻别太古板、要活泼一些后,踩着青莲剑走了,据说是要去姚族族地敲打敲打姚通元。
姚族。
容夙便想到了姚族族主。
虽然心里知道能养出姚族少主那样的人很难修到至真境,但要说一点都不在意也是不可能的。
他就像一柄剑,悬在容夙头顶。
他一日不出关,容夙便还是无法做到完全轻松的。
她低叹一声,回了桃花源。
桃花源里,顾妍妍正在跟储白璧几人总结桃花源的种种安排,最后说到了一个不算困难、但也无法解决的事情。
那就是桃花源里现在没有修为高的大能。
桃花源里修为最高的原本是登天境二重的容夙和储白璧。
玉滟春来了以后就成了修为最高的,但她也只有登天境五重的修为。
归一境大魔风嘲笙是挂名客卿。
他们现在就是登天境的对手还能应对,但造化境的大能就很难了。
而且大能都是随心所欲、不受管束的。
他们不曾立过天地誓约,如果真对上了,是很难搞的。
当然,桃花源现在还没有碰到造化境的大能和他们过不去。
*
与此同时,九州大陆某个地方,某座酒楼外的破旧茶摊里。
有位胡须长而花白的老者正坐在桌前,面前摆着一只茶杯,他却没有注意。
那双向来矍铄有神的眼睛此时盛着沮丧迷茫,宽大的青衣只衬出他的瘦削。
如果容夙在这里,大概会一口道出他的名字:五顺。
就是那个曾经被南宫卫关在南宫族星月殿水榭里、看到容夙出现后说要教她生死缚、让她能够彻底掌控南宫焰的那个老者。
他是巫族族人,原名应该是巫顺的。
却对容夙自称是五顺。
容夙不知道原因,但也不在意。
因而她也不知道这老者实际上是因为她才能脱离巫族、奔向他向往的自由的。
他是巫族护族大能,原本是要一生护持巫族和南荒古神庙的。
那时南疆一族的阵法开启了很久,外面的人进不去,里面的人也出不来。
他却可以。
老者想着想着思绪就有些迷茫,很自然而然地想到容夙,再想到那青衣女子彼时的言语和面上表情。
她会给他自由自然是因为容夙。
南疆内乱,南荒古神庙异动,许多事情压得圣女无法呼吸,也不能放松。
回归的圣女命他做的最后一件事却是出南疆去,看看哪个势力在打听生死结的消息,再随机应变,要保证一个脸上有刀疤的黑衣刀修的安全,再把生死缚教给那刀修。
一阵风声起。
五顺对面的位置多出了一个人,青衣如云雾。
五顺一怔,不知道是缘分使然还是南疆一道这么神奇。
不然怎么他上一刻还在想着这位圣女,下一刻圣女就出现了。
他本能想起来行礼。
哪怕脱离南疆一族,他也是南州的修士,而圣女巫寒韵对整座南州来说是最重要、最至高无上的。
她十五岁那年就救了南州一次,堪称是南州的救世主和神明。
巫寒韵摆摆手阻止他后,伸手倒了一杯茶,边饮边道:“顺伯——”
这两个字一出,五顺瞬间有些羞愧。
巫寒韵没有在意,继续问道:“您见到您曾经梦寐以求想见到的世界了,您是否心满意足、不虚此行?”
五顺愈发羞愧了。
对面的女子一袭青衣如云雾,飘渺若仙,有种不食人间烟火的迷离感,看来的眼神无喜无悲,只有一片沉静。
但五顺却知道,真正不食人间烟火的人是自己。
他曾是南疆一族的护族大能,按照规矩,要一生护佑南疆和南荒古神庙,一生不能出南疆半步。
这是当初南疆和南荒古神庙选择护族弟子时就有言在先的。
他少时答应,后来读了几部关于外面世界的典籍,心里就生出了不同的想法。
他向往南疆以外的世界,想出去看看,为此不惜和刚回归不久的圣女做了交易,自愿脱离南疆一族,从此不再是南疆族人,以后也不得再进南疆。
现在巫寒韵问他是不是心满意足、不虚此行——
五顺苦笑一声,满是羞愧。
不是的。
外面的世界和典籍上的世界压根不同,没有那么多诗情画意、闲情雅致的风流韵事,他看到的只是一片人间疾苦。
这和他以为的、向往的根本不一样,甚至还是两个极端。
于是这位归一境三重、精修南疆道、算得上立于世界顶峰的大能感到了前所未有的迷茫和无所适从。
他瞬间失去了人生的意义。
南疆回不去,留在外面也不知道要做些什么。
他只能浑浑噩噩地踏遍世界,看着众生疾苦。
只是圣女有许多事情要忙,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莫不是——
他眼睛一亮,刚要开口。
巫寒韵先行出声了:“顺伯当日脱离南疆是在庙碑前的,所以即便是我,也不能再同意你回归南疆一族。”
五顺眼睛一暗,接着就是疑惑。
巫寒韵看出他的疑惑,眸微垂,继续说道:“顺伯,你有听说过、桃花源么?”
五顺一震。
巫寒韵把那茶饮完,抬脚想离开,被五顺喊住了。
老者声音迟疑:“圣女希望老夫进桃花源?”
巫寒韵没有回答,很快消失在虚空里。
坐在原地的老者五顺看着面前那茶,眸光微动,又坐了一会后,也抬脚走了。
巫寒韵却不是直接回南疆。
她立在虚空里看了桃花源的方向很久,眸光清幽,唇边含着一丝笑意,似是很期待地向某个方向去了。
那方向所指是雷州登天城。
她先去了原来生死擂台的地方,看了很久后转到一处角落里。
那角落距离姚族族地并不算远,但姚族子弟高高在上,自然是不会来此的。
角落里有蛛丝、有灰尘……
向来喜洁的圣女却没有在意,也懒得挥去那些尘埃。
她抬手结了一道结界后,盘膝而坐。
灰尘弥漫里,她面上的笑越来越明艳,双手变幻,似乎是在结一个玄奥幽深的道印,青衣都被黑光盖住。
姚族族地,姚族族主闭关所在的那座庭院里,一阵声响震动整座姚族,进而是整座登天城。
姚族修士和登天城的修士都看去,就看到姚族族主自那座庭院向上踏步,甚至把屋顶都踏破了。
隔着遥远一段距离,能感应到来自姚族族主的那股威压。
就有修士压低声音惊讶道:“这股感觉,姚族族主莫不是修到至真境了?”
“闭关了那么久,按道理来说应该也差不多了。”有修士附和。
也有修士表示不信:“至真境?修到至真境的修士都能留名于中州修行塔外的至真碑上,而且天地会生异象,现在还什么都没有呢。”
“这不是正要突破吗?”有修士反驳。
说着说着,话题就有些远。
“你们都听说过三月赌约吧?”
“登天城生死擂台上的事无人不知,姚族族主出关后,要是知道姚族少主死在容夙手里,那南宫族——”
有人幸灾乐祸,顺便拉踩几句桃花源,也有人面含担忧,想着桃花源挺好的,容夙也挺好的,要不然姚族族主还是别修到至真境了。
“你说了又不算?”有听到这话的修士嗤笑。
角落里。
青衣如云雾的女子唇角上扬,声音轻到没有人能听到,却还是有声响的。
她说的是:“本圣女说的,就算!”
她手指继续变化动作。
姚族族地里。
也有姚族的修士压着声音交流:“族主真能要修到至真境了!”
“那太好了,到时候南宫族和容夙就完了。我能为兄长报仇了。”
他兄长是死在三月赌约里的。
太多嫡系子弟因容夙而死,因而不管登天城的修士怎么想,姚族内很大一部分的修士都是恨容夙的。
除了东面庭院里的修士。
那是姚族大小姐姚宣兰的势力。
此时这位姚族未来的少主、现在的大小姐正微微皱眉,眸光担忧。
主殿里。
姚通元也满面惊喜。
如果自家兄长真能修到至真境,那么一切都会不同。
他摸摸自己的手臂,只觉前段时间被南宫严震到的地方还在痛着。
想着南宫正彼时潇洒而漫不经心的神情,他眼里含怨,直接一步踏出、要近距离去看自家兄长的突破。
然后他就看到立在虚空里的姚族族主面容微白,他的修为是——归一境八重!
姚通元的眼睛不由一缩。
他兄长闭关前是归一境九重、几乎半步至真境的。
怎么会变成归一境八重?
不但没有提高,还堕境了?
这是冲击失败受了反噬?
他眸光来回变化,正要说些什么,接着呼吸一紧,几乎惊得站不住了。
因为堕境没有结束。
相反,似乎从归一境九重到归一境八重只是一个开始。
就在姚通元疑惑的那一瞬,姚族族主的修为又堕了许多。
归一境六重。
归一境四重。
归一境一重。
造化境八重……
几乎一息堕一个境界,很快比姚通元和四周围观的姚族大能的修为都要低了。
“兄长!”姚通元声音都在颤抖。
姚族族主看他一眼,眼神都是绝望和不解。
绝望是因为他无法控制修为的堕境,同时也清醒地知道完了。
一切都完了。
他不会再是姚族族主了。
利益至上的姚族,绝不会再给他什么地位。
毕竟这次闭关,他几乎用尽了姚族积攒了几百年的珍宝。
不解是因为他明明一切正常,就只是静坐着想要冲击至真境。
什么都没有发生。
怎么就会控制不住自己,先是以威压笼罩登天城,连他自己都以为要突破了,迎来的却是不间断的堕境?
这不像是来自天地的反噬。
那是什么呢?
他皱着眉,眼神绝望,有一瞬间想到了神秘古怪的南疆道,言出法随,能万里之外咒杀修士,自然也有许多诡异手段。
但他看看姚族族庙的位置,很快又否定了。
世族都有族庙的力量护佑,不惧南疆一族的手段。
所以是他倒霉吗?
姚族族主不知道,他只知道自己堕境的事将被记进九州诡事录,从此以后成为修士们的笑柄。
那些修士或许还会道上一句姚族族主私德不修,竟获罪于天,才会天降惩罚……
堂堂姚族族主,以后不但地位不保,还会威严全无。
姚族族主几乎不能镇定。
但还好,他还有一个儿子。
他儿子天赋很好,是姚族少主,他就算堕境堕到登天境,也不会如何。
他心里稍定,想看看自己的儿子在哪里,结果神识一感应,感应到的结果竟然是不在人世?
死了?
笑话,怎么可能?谁敢动姚族少主?
他便问姚通元:“小苍呢?”
小苍,自然是姚昊苍。
姚通元心神恍惚,还沉浸在自家无所不能、半步至真境的兄长竟然堕到了登天境的震惊里,喃喃道:“他死了,被容夙杀了。容夙有南宫族护着,我们动不了。”
一阵沉默。
良久后,姚族族主的修为堕境结束了。
他还是大能,只不过是登天境二重的大能。
他一口血喷出,直接从高空摔了下去。
姚通元和姚族大能都太震撼,没有一个人出手接住他。
所以他砸在地面上,砸出一个大坑,肋骨都断了好几根,凄惨无比。
竟然也没有人去扶他起来。
所有人心里此时都只有一个想法:姚族完了!
全都完了!
三月赌约里死了那么多天才,姚段两族早就不是雷州第一第二世族了。
所以段君鹤才会被愤怒的段族族主废了副族主的位置。
姚族没有废姚通元,也不如段族那般沮丧绝望,就是因为姚族族主在冲击至真境。
只要他成功,一切都不是问题。
但现在他失败了,姚族就彻底完了。
许多姚族大能看向姚族族主和姚通元的眼神很是不善。
利益至上,世族这样是很正常的。
登天城角落里。
青衣的女子此时唇角染血、面容惨白,那袭如云雾般轻而柔软的衣衫几乎成了血色,湿润后透出一股浓郁的血腥味。
女子眉眼却都是笑意,发自内心地愉悦。
她笑出了声音。
笑声清凌,双手手指垂着,血自指间滴落,滴在血泊里“滴答”一声,泛着涟漪。
她看着那涟漪,面上神情称得上温柔。
盘膝却坐不住后,就放任自己靠在灰扑扑的墙面上。
直到一声低叹,同样着一袭青衣的女人出现了。
那是一个长得很美的女人,比面容还美的却是那股风采,跟巫寒韵有些相似的云淡风轻,如云雾,如月光,在外人看来是很有距离感的。
此时这位很有距离感的女人蹲在巫寒韵面前,伸手摸她的头,手掌却是微颤的,声音里含着无尽的心疼:“小韵——”
她似乎要说些什么,最后看着巫寒韵周身染血的模样,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巫寒韵便笑,忍着天道刑罚的痛苦,笑容甜甜,“姑姑。”
青衣的女人是巫寒韵的亲姑姑、南荒古神庙的圣主。
自献祭后冰棺沉睡百年,再归来后,巫寒韵再没有这么笑过。
小时候她做了什么不该做的,怕被兄嫂责罚,来让她求情时,就会这么笑。
那时圣主只会含笑点点她的鼻子。
那时一切都很好,兄嫂还在,叶观欣也在她身边,所有人都以为会好好的,会让巫寒韵做最自由自在的圣女。
现在——
圣主眼神复杂,看着她面上的血,那只手越来越抖,忍不住又低叹一声:“你修南疆道、亲近天地,当知道姚族族主是绝对无法修到至真境的。”
何必多此一举呢?
“但姑姑,他有归一境巅峰的修为,要是兵行险招怎么办?”巫寒韵歪头看她。
圣主沉默。
巫寒韵继续说,声音很轻,轻到似乎没有:“姚族族主修不到至真境,也堕到了登天境,我才能安心。”
因为什么而安心自然不言而喻。
饶是圣主这样懂得情谊、心里也藏着一个人的,都忍不住说道:“她有南宫焰,不用你——”
最后那几个字还是没有说出来。
巫寒韵却笑了一声,艰难坐直身体,缓缓道:“姑姑,黑月地宫里的事情,我一直没有跟您详细说过,所以您自然也不知道,她曾经为了救我,这里挨了三剑。”
她摸着自己的心口,那里因为天道刑罚很痛,巫寒韵想的却是十几年前,不知道容夙是不是也这么痛?
圣主眼神一变,她确实不知道。
据她打听到的消息,十几年前,容夙才十几岁,刚知道世界的真实,是最淡漠冰凉、嗜血阴暗的刀修。
怎么会舍命救巫寒韵呢?
“我也不知道。”巫寒韵说。
她也不知道那时候的容夙眼神那么冰凉、那么黑沉,怎么就会出手救她?
问了容夙也不答。
她只知道地宫里那黑衣少女重伤,流的血比现在的她还多,是真正赌上了性命。
当时还有很多道伤,但最致命的是那三道刺在心口周围的剑伤。
容夙挨了那三剑,昏睡了三天三夜,醒来后迎着她不安忐忑的眼神,说的第一句话却是“我没事,你别怕,我一定会救你出去的”。
于是从那一刻起,巫寒韵就想,不管后来会如何,她会为容夙做三件事,当做三道剑伤的报答。
第一件事情,是让五顺出南疆,教容夙生死缚。
第二件事情,是送她能用三次的保命商玉,顺便把段祁带回族关起来。
第三件事情,就是姚族族主了。
如此,才算结束。
她以后才能只是南疆、南州和南荒古神庙的圣女。
她想着,不由又笑了一声,抬头看着自家姑姑,再看一看登天城生死擂台的方向,声音含笑,又似乎是报复般的俏皮:“姑姑,您知道吗?我刚才结的堕境道印,是在南疆古书最后一页上学会的。”
而南疆古书来自姚族副族主姚通元。
生死擂台上,姚通元用这部古书威胁她,让她只能看着容夙生死攸关,直到南宫焰出现。
世族有族庙护佑,南疆的手段原本对世族修士是无效的。
谁让她拿回了能无视所有限制的南疆古书呢?
来自姚族副族主,用在姚族族主身上,约莫就是因果循环吧?
她那时不能救容夙,现在能为她扫除后顾之忧,便也很好。
圣主揽住她向南疆的方向去,声音轻轻的:“回去后,你要到冰棺里睡一段时间了。”
那一段时间,少则几年,多则十几年、甚至是几十年。
巫寒韵却不怕,甚至还有些期待。
桃花源里。
储白璧几人看着面前一袭青衣的老者,满是难以置信:“前辈真要进桃花源当客卿?”
“是的。”五顺答得很快,环顾四周一圈,问道:“容夙呢?”
得,又是一个认识容夙的。
储白璧眼神明亮,回答道:“她刚刚去南宫族了。”
南宫族。
容夙从星月居出来,一路走到星月殿,正看到一个着华衣、打扮富贵却一看就不是南宫族子弟的公子哥眼神炙热地看着殿门,似乎想透过殿门看清里面的某个人。
那眼神让容夙很不喜欢。
她不禁问立在殿门外的紫田:“那人是谁?来这里做什么?”
紫田回答得一本正经:“是青州徐族的长公子,想求娶族主,还说求娶不成,入赘也行。”
容夙:“……”
她捏了捏拳头,看了几眼,压着不爽的情绪在那公子哥不解的眼神里抬脚向殿内走去了。
旁听紫田鬼话的青山:“……”
他收起手里的天眼录,心想:紫田以前不是这样的,她以前都不会说谎的。
果然是容夙大人把她带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