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宫焰的近卫。

  短短六个字, 似乎只是道明身份的言语,王羽真不知怎么的,却听出了海誓山盟的缠绵意味, 似乎近卫二字比所谓心上人、道侣之类还要珍重。

  她看容夙的眼神就变了变,心里的想法:情况比容夙是南宫焰的情人还要糟糕。

  毕竟若是情人,她也不是不能试着撬一下墙角,但她说是南宫焰的近卫——

  王羽真看向容夙, 看到的是一双如墨般幽深的眼眸, 只是眸底此时的情绪似乎满是忠诚和臣服, 是相当合格的一个近卫。

  云台上很静,因而容夙的声音虽然很轻, 却称得上人尽皆知。

  宽阔座位上坐着的南宫焰就一怔,她直直看着容夙。

  容夙此时侧对着她,她只能看到容夙没了刀疤后变得光滑俊逸的左脸, 看不到她面上具体是什么表情。

  南宫焰却完全能够想象出来。

  她就扬了扬唇角, 将酒杯里剩余的酒都倒进嘴里, 有几滴顺着唇角淌落,酒香浓郁,却不及心里藏不住的欢悦。

  她反反复复念着“近卫”两个字,似乎舌尖都绕着一层胜过蜜糖般的甜。

  容夙拿着深湖的手就缩了缩, 她能感受到南宫焰眼神的柔和和情意,有些不自在和不知所措,想了想直接拔/出深湖。

  月华如水, 衬出云台光滑的地面上也似淌了一地水,两旁大树轻摇, 树影融在如水月光里,木桩上立着的两人便也成了一道景致。

  只是在王羽真看来, 容夙才是此刻最惊艳的存在,尤其是她拔刀出鞘,如水刀刃上藏着的凌厉再无收敛,直直劈砍而来时。

  到底是她一见钟情的对象。

  王羽真就不是很忍心让她摔落地面。

  她挥了挥袖子,身形轻飘飘挪动,轻松避开那一刀后,声音是只有看到好看的人才会有的柔和:“容夙,我不说南宫族无人,也不挑衅南宫焰了。你收刀吧。”

  惊艳归惊艳,她不认为容夙能赢她。

  容夙的修为和她一样,都是知微境九重,甚至容夙是知微境巅峰,还要胜她一些。

  只是她经常在木桩上以此阵法练习拳法、感悟道境,王羽真自信自己站在这里就是无敌的。

  容夙垂眸不答,只右脚向前一踏,稳住身体平衡,看向王羽真的眼神也多出几分重视。

  这重力阵法确实是很不凡,至少她也有几次险些无法控制自己,差点就摔落地面。

  只是她话都说出去了,自然是一定要赢的。

  至于该怎么赢——

  容夙看着虚空随王羽真移动而波动的阵纹,若有所思。

  青山曾经以一些她听不懂的阵法原理推倒她的院子,让她只能住在南宫焰的院里,后来她闲着无事也读过一些关于阵道简述的古籍。

  虽然容夙还是不太懂阵道,却知道阵道有万变不离其宗的说法,也就是说什么压制修为、重力束缚,本质上只是外在影响。

  这不是杀阵困阵之类的,王羽真也只是借此阵来修行拳法和步法。所以只要她的速度足够快、刀法足够准,未必不能将王羽真打落地面。

  容夙想着刚才见到的紫田微微发白的脸,眸光一厉,再次施展刀法。

  劈、砍、扫、撩……

  容夙将王羽真当做她往日生死厮杀里遇到的对手,竭尽全力以最简单的刀道基础施展开刀法,刀刀凌厉。

  虽然因为重力阵法的原因速度受到削弱,但她出刀时就很快,因而削弱后竟然还能追上王羽真的速度。

  四周修士就看得有些惊讶。

  他们想不到容夙竟真能做到如此地步。

  算算时间,她已经胜过先前所有修士在木桩上坚持的时间了。

  他们就想到先前对南宫焰的嘲笑。

  容夙去了刀疤后再出场让所有修士都认不出来,甚至颜控晚期的王羽真都对她改变了态度,这足以说明她的面容很出彩,风采也无双。

  现在则是展露她的修为和实力。

  如此种种,似乎已经重重打了他们一巴掌,南宫焰根本不是眼光不行,而是识得凌云木。

  所以是他们有眼无珠么?

  世族子弟们不愿意承认,最后只归咎于是容夙修为太低,进阵后不曾受到修为压制,完全是尽全力施展刀法,才能坚持这么久。

  再过一会,她就会被王羽真打到地面上。毕竟颜控归颜控,王羽真虽然有时候很蠢,但对商宝阁商玉的重量却很清楚。

  他们就坐看容夙多久会被打落地面,甚至有的还拿这个开赌。

  角落里听到一切的圣女眸光微凉。

  南宫焰后面站着的绿水则是若有所思,看着木桩上刀法精彩而力求一击毙命的容夙,唇微动,打算说些什么,最后却没有说,只默默压在心里。

  木桩上。

  容夙不但没有如那些世族子弟所想被王羽真打落地面,甚至像是逐渐适应了那股重力,劈出的刀也越来越快,甚至在半空掠出残影。

  王羽真心微惊,心说不愧是她看上的人,接着目光微深,拳风一变,她拿出了所有的本领。

  天心府外府学生,徐州王族大小姐,拳阵双修,二十三岁的知微境九重修士,王羽真能如此任性而肆意妄为,自然不全是靠她的出身。

  她此时拳风浩荡、去势凶猛,走的竟是一力降十会的路子,再加上重力阵法的加持,这一拳相当厉害,是打算直接轰落容夙的。

  她接不住这一拳。

  容夙想。

  但她不但没有惊慌,反而唇微扬,笑容里含了一丝得意。

  她本来就不打算接。

  她和王羽真比的是谁能不摔落地面稳立上方,又不是硬碰硬谁能胜出。

  因而容夙向左踏出一步,绕到王羽真侧面后手腕一翻,深湖横扫而出,两旁大树摇得就越来越快。

  四季刀法之秋刀,肃杀萧瑟。

  除此之外,容夙还加了一部分自己的感悟进去,是在南宫族时,她和南宫焰关系看似决裂的那段时间里,她在观澜亭外空地上练出来的。

  夏刀生出焰火后,容夙已经知道四季刀法大成后,春夏秋冬四刀都有自己的伴生之物。

  夏刀伴生的东西是焰火。

  而秋刀,则是风。

  秋风扫落叶的风。

  容夙想着,不知怎么想到沉魂渊内玉简碎后看到画面里那人一刀出,堪断山阻水、逆转天地的震撼。

  然后她横过深湖,以横扫的姿态挥出了自己的秋刀。

  来自深海深邃湛蓝的刀光照亮天际,甚至压过如水月光,附近十几颗大树上原先嫩绿的叶霎时间成了枯黄色,正扑簌簌扬落。

  所谓的重力阵法在这一刀面前根本无法阻挡,王羽真如宝石的眼睛里此刻也融着深蓝的刀光。

  她直面那一刀,震惊于容夙面上如杀神般飒然凛冽的肃杀意,拳风散开后,再无法保持平衡,直直就往地面上摔去。

  然后她看到容夙在那一瞬收了刀,双脚搭住木桩,身体倒悬而下,竟伸手来揽住她的腰。

  她抬眸看上去,容夙眉梢微扬,表情含着一丝得意。

  后面落叶飘落、月光艰难从那片刀光里重新亮起,眼前人美如画,是言语无法形容出来的艳绝。

  王羽真的呼吸就紧了很多。

  她开始想:如果容夙不揽住她的腰,她早摔到地面上了。那么容夙怎么会揽住她的腰,她是不是也不忍心她摔了?

  王羽真的心就前所未有地跳动了起来,只觉此刻的容夙若是能对她笑一笑,她是连命都愿意给她的。

  容夙似乎听到了她的心声,她扬着唇笑了笑,声音轻轻:“王姑娘,南宫族有人否?”

  “有,当然有。”王羽真整个人都晕乎乎的。

  容夙面上笑容就盛烈了几分。

  她脚上微用力,揽着王羽真的腰向上踏去,在踏到重力阵法限制的最高处后收了手,对着还傻傻看着她、眼里满是桃花的王羽真再一笑,声音颇无辜:“不好意思,手滑了。”

  “没关系没关系。”王羽真忙安慰她,接着就感觉自己在剧烈坠落。

  “嘭”一声重响,她重重摔到地面上,疼得说不出话来,心神却还沉浸在刚才容夙的笑容里,躺在那里目光依然花痴。

  直到同伴捂着脸把王羽真扶起来,她才反应过来,容夙刚才那声不好意思原来是这个意思。

  她不是不忍她摔到地面上,而是嫌两人高的木桩不够高,怕她摔得不够疼,才会多此一举来“救”她的。

  嘶,好深的心机,这人性格好恶劣!

  但她怎么好像更喜欢了?

  王羽真忍不住仰头去看容夙。

  容夙却没有低眸再多看她一眼,而是收刀回鞘,声音清冽而微凉:“还有谁要上来?”

  她环顾四周一圈。

  四周修士都低头没有回答。

  不是因为阵法设置不能上第二次,而是修士趋利避害的本能告诉他们,最好不要轻易对上这个人。

  至于原因——你想想来时那十几颗嫩绿挂满绿叶、迎春长得正盛的大树,再看看现在光秃秃无一片绿叶、如同严冬将至的枯树。

  没有人回答。

  容夙就闲庭信步地就着月光走了几步,最后看向商梦华。

  先前她心情压抑,哪怕商梦华出场时没有穿斗篷戴面具,她也没有认真看她。

  现在容夙虽然心情也不算好,但总算是有了几分兴致,她就认真打量着商梦华。

  跟场上的世族子弟一点都不一样,商梦华传的衣裳一点都不华贵,却透出一股名士风流的从容自在,是看着很赏心悦目的女子,也没有什么商人的算计和狡黠。

  她看上去根本不像商人,倒如肆意随兴的酒客。

  一看就知道很喜欢饮酒,和醉仙楼的名字极相衬。

  容夙想到南宫焰同样嗜酒如命后,唇微抿,对商梦华道:“商二小姐,第一枚商玉是不是归我所有?”

  “自然。”商梦华目光从容,举手投足间自有一股随意优雅的风姿,手一扬,上空悬浮着的一枚商玉就飘到容夙面前:“容夙姑娘执此商玉,商宝阁阁人会为你完成一件事情。”

  她说着,看四周修士一眼,目光扫过含笑望着容夙的南宫焰后微滞,接着就道:“果然精彩!来,诸位同道,再饮一杯,为此盛景。”

  场中修士就将目光从容夙身上收了回来,都很给面子地将杯中酒饮尽,继续谈天说地。

  容夙就收了商玉,轻飘飘跃到地面上,没再看王羽真一眼,迎着不远处南宫焰柔和的眼神,先走到紫田身边,“伤势如何?”

  紫田最后那鞭是硬扛重力挥出的,反弹后形同于自己挨了那一鞭,因而才会爬不起来。

  紫田微微摇头:“无碍。”

  她略一迟疑,还是问容夙道:“容夙大人最后对王羽真的那一摔,是因为我吗?”

  按照她对容夙的了解,容夙虽然恩怨分明、出手无情,但也很有分寸,一般不会在无法永绝后患的情况下结仇。

  但刚才她对王羽真的手段,却实在称不上理智。

  如果王羽真不是颜控,不是对容夙心怀爱慕,那此刻她大约就会恨极容夙,因为容夙是在大庭广众之下折辱她。

  “是。”容夙回答得很直接。

  她迎着紫田复杂的眼神,没有再说什么,而是大步流星走向南宫焰。

  南宫焰正懒懒坐在座位上,唇微润,衣襟湿透,有几滴酒就顺着她的唇角淌到下颌,最后没入目光看不见的衣襟深处。

  果然嗜酒如命。

  果然是懒散随意又高贵无双的世族大小姐。

  容夙就走近,看到南宫焰微抿唇,将唇上几滴酒舔去,嗓音如酒般醉人:“本小姐的近卫回来了?”

  近卫。

  容夙不由想:这大概是她能想到的最合适的身份了。她不能奢求太多,那么以南宫焰近卫的名头留在她身边,似乎也很好。

  她就轻声回答道:“是的。”

  容夙顿了顿,面上笑意艳了几分,继续以低低的声音道:“……小姐。”

  是和紫田往常唤南宫焰小姐时一模一样的声调,虔诚里含着信仰和忠诚。

  南宫焰不禁一怔,心跳如鼓。

  容夙以前也这么唤过她,只是多了姓氏在前。

  南宫小姐和小姐是完全不一样的,只是怎么不一样,她又说不出来,只觉这两个字和近卫一样,是她听过最喜欢的字。

  她就微红着脸“嗯”了一声,举起手里的酒杯饮尽杯中酒,心情雀跃不已。

  容夙垂眸藏着自己眼神的温柔,只在低头时才敢任由情绪流露,然后上前一步站在南宫焰身后,如同最虔诚的近卫。

  南宫焰就心情颇好地继续品尝面前美酒。

  “南宫小姐。”商梦华端着精致古拙的酒杯缓缓走来,面容含笑温和,正如先前对待任何一个世族子弟般和南宫焰打招呼。

  顺便命后面醉仙楼的修士将玉盘呈上前,兴致勃勃介绍道:“此酒名为春日酒,据说在当世美酒里能排进前十,这一杯是梦华特意为南宫小姐准备的。”

  她面上笑容真切,显然是出自真心,还压低声音道:“南宫小姐,别人都没有的。”

  南宫焰就有几分感兴趣,接过那酒杯一嗅,眼睛就一亮。

  商梦华见她果然感兴趣,也很高兴,开始滔滔不绝:“一坛春日酒的酿制需要九百九十九年,取长长久久之意。”

  “此酒目前只剩三四坛,一般都是酿酒师拿来祝贺修行界有头有脸的大人物成婚的,往日里要饮到实在不易。”

  “此酒用到的材料有很多,都很珍贵……”

  她开始跟南宫焰讲春日酒有多么多么难得。

  南宫焰竟也听得很认真。

  容夙对酒不感兴趣,她看着眼前相谈甚欢的两人,也不想多看,就抬头看向四周,主要是想看看那位来自南疆一族、出自南荒古神庙的圣女。

  性格黑暗、毁灭世界。

  容夙对这些还是很感兴趣的。

  但她并没有看到,场上修士她虽然有一部分说不出名字和来历,但都是紫田先前介绍过的,显然不会是南疆圣女。

  她正想着,就听到了一道空灵而温和的声音:“我在西北方大树枝叶垂落的地方。”

  西北方,大树枝叶垂落。

  容夙微怔,往那声音说的地方看去,果然看到两道微微模糊的身影。

  一人站着,应该是圣女的仆从,一人坐着,青衣如烟,约莫就是所谓的南疆圣女。

  只是那圣女怎么知道她想看她?

  而且,刚才那声音似乎有些熟悉,总像在哪里听过。

  青衣,如云烟飘渺虚无。

  那股风采——

  容夙心里情绪一滞,没来由想到认识的某个人。

  只是她认识那人时,那人才十几岁,怎么也不会是活了一百多年的南疆圣女。

  容夙想着,正打算收回目光,就见圣女站了起来。

  嫩绿的枝叶从她发上拂过,隔着遥远距离和朦胧月光,那圣女的面容清晰无比,一点一点对上了容夙记忆里那张始终如蒙着一层云雾、几乎不会笑的面容。

  竟然真的是她!

  容夙惊讶到不行,接着就再次听到那道空灵的声音响起,而且只有她一个人听得到:“醉仙楼云台外,水月连廊见。”

  醉仙楼的云台架于云雾之上,抬手能碰月光,水月连廊则连接醉仙楼云雾上的水池和天上月,是商梦华对外打造声势的第二个观景盛地。

  容夙走出云台一段距离后,就看见连廊的尽头立着一道身影,宽大的青衣随风飘扬,依稀还是她记忆里如云雾、如青烟般的人。

  只是从少女长成了女子。

  相识于微末。

  她也曾遥想过能不能再见于顶峰。

  现在看来,自己是不能了,她却可以。

  南疆一族的圣女,整座南州世族子弟见了都毕恭毕敬的存在。

  她就走上前去。

  青衣女子听到脚步声,缓缓回头,开口第一声是:“我的名字是巫寒韵。”

  巫寒韵。

  容夙早知道她的名字,也知道巫寒韵应该也早就知道自己的名字是什么。

  那么她现在这么说的原因——

  容夙就想到十四年前分别时那个所谓的约定。

  然后她唇微扬,以同样温和的声音道:“我是容夙。”

  “容夙。”巫寒韵认真看着她,眼眸里蒙着一层云雾无法看太清,却看得出是含着笑意的。

  她说:“很高兴认识你。”

  容夙垂眸,回道:“我也是。”

  说完以后,谁都没有再出声。

  四周很安静。

  容夙抬头,能看到月光铺在巫寒韵身前,映衬出一地凄清。

  巫寒韵也在看她。

  一别多年,黑衣持刀、沉默阴沉的少女真的变了很多很多。

  她欣喜于她的变化,却也会因那变化和她无关而满怀失落。

  容夙此刻背对着月光,俊逸的脸上虽然没有了刀疤,却也是暗着的,只是看在巫寒韵眼里,她却比月光还要耀眼。

  容夙曾是她藏在心里不敢轻易触碰的月光啊!

  她想着许多个夜里承受着那些继任圣女之位的折磨,痛苦到无法保持清醒时,只要想到容夙的脸,想到分别时她口中的“来日再见”,想到只有活着才能见到她,就拥有无限的力量。

  现在她心里的月光就在眼前,她却似乎再也触碰不到了。

  她想着想着,眼神就无法控制地多出几分哀伤。

  容夙就有些不自在。

  巫寒韵此时的眼神跟十四年前很相似,只是她却不是十四年前什么都不懂、心里只有杀戮的黑衣刀修了。

  她现在很懂巫寒韵的眼神。

  因而她想了想,出声道:“圣女——”

  “你唤我寒韵就好。”巫寒韵声音轻轻,眼神希冀。

  容夙低头,道:“寒韵姑娘。”

  她不去看巫寒韵是什么眼神,只继续问道:“你教给我的那道生死结,前些时日我按照你说的办法想要解开,却怎么也解不开。不知姑娘是否知道原因?”

  “生死结?”巫寒韵眸光微动,抬手施了个结界,问道:“你和南宫焰结了生死结?”

  “是。”容夙道。

  “那——”巫寒韵看向天上月光,声音轻飘飘:“我曾请求巫顺将生死缚教给你,你没有用上?”

  “没有,我不会对南宫焰用生死缚。”容夙也看向天上月光,声音轻轻的,却透出胜山般的坚定不移:“我喜欢南宫焰,所以永远不会对她用生死缚。”

  她的喜欢不能对南宫焰说,但如果是对别人,那就无所谓。

  尤其眼前人还是巫寒韵。

  容夙知道当断不断反受其乱的道理,因而眼神很坚定,称得上掷地有声。

  巫寒韵就在心里苦笑一声,苦涩化不开的同时还有对南宫焰的无尽羡慕。

  她想:南宫焰何其有幸,能被容夙喜欢上!

  容夙不知道,不然她也许会认真纠正,说应该是她何其有幸,才能得到南宫焰的真心。

  “生死结属于南疆一道的术法,而南疆一道所有术法的施展都和南荒古神庙有关。前不久南荒古神庙异动,所有南疆术法施展都会受到限制,越是深奥玄妙所受影响越大。”

  “生死结无法解开,应该和这有关系。不过这个问题不大,我回去后镇压完异动,到时生死结就能解开了。”巫寒韵解释道。

  容夙点头,再看巫寒韵一眼,眼里就多出几分疑惑。

  “你是想问我的年龄吧?”巫寒韵轻笑一声,得到容夙有些不好意思的眼神直接道:“我生来得南荒古神庙庙碑认主,是命中注定的圣女。”

  “南荒古神庙这一任的圣主,是我姑姑。”

  “只是南疆一族和南荒古神庙一直有冲突,谁也不服谁,都想争圣主之位以掌控整座南州。”

  “他们根本不知道,圣主和圣女生来要承担的东西都很多……”

  巫寒韵笑容苦涩,想到自家姑姑后面上就没了笑容,最后简单道:“一百一十四年前,南疆一族挑动内乱,神庙庙碑承受不住族人鲜血倾注,险些破碎。我以圣女之力修补庙碑,受到反噬后生机尽失。”

  “那年我十五岁。”

  “姑姑为保我性命,以无上手段将我冰封于东川皇城外的黑月地宫里。”

  “我在棺中沉睡了一百年,再醒来时,就看到了你。”

  彼时黑衣刀修眼神凌厉,一人挡在她面前。

  对面的那些散修本来是来偷盗地宫宝物的,却在见到她后,想到南疆修士故意散布“以她心脏炼丹能得无上神力”的消息,起了贪念,想要杀她炼丹。

  那么多散修,修为都比黑衣少女高。

  少女当时手里的黑刀甚至很钝,却是她在绝境里唯一的希望。

  她曾想过,如果醒来后不是第一时间回族,而是跟着容夙,事情是不是会不一样?是不是——容夙喜欢的就不是南宫焰了?

  只是,她始终是不能的。

  容夙微怔,她想不到棺中醒来的青衣少女还有这么一段沉重的过往,也想不到巫寒韵会跟她说这么多。

  “你那时曾问我怎么会出现在地宫的冰棺里,我没有回答。但我在心里想,如果以后有机会再见面,你再问什么,我一定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巫寒韵看着容夙,眼神郑重如宣誓。

  容夙沉默,正打算再回些什么,就听到几声不成章的脚步声。

  巫寒韵的眼神就变了变,似是多出许多苦涩。

  容夙有些不解地回头,就看到来人竟然是南宫焰。

  她手里端着一只酒杯,长发披散,似乎是半醉酒的状态。

  她就伸手撤掉巫寒韵的结界。

  这招是十几年前在地宫里,巫寒韵教她的,那时她们穿梭在复杂的地宫环境里,躲避着那些散修的追杀。

  巫寒韵的结界跟任何散修的都不一样,被困住就很难出来。

  容夙引开追兵后回来救她,险些被她的结界困住。

  巫寒韵就教了她解法,说无论何时,她的结界都不会困住她。

  结界不在后,南宫焰准确无误地来到容夙面前,身体摇摇晃晃的。

  容夙忙上前,还没有伸手,南宫焰就撞进她怀里,同时扯住了她的衣袖。

  容夙就有些无奈:“你怎么来了?”

  “我来找我的贴身近卫啊!”她歪了歪头,看着醉得不轻,眼神疑惑:“你有看到她在哪里吗?”

  容夙:“……”

  “南宫焰。”她揽住南宫焰的腰,使她不致摔倒,声音无奈但很温柔:“我在这里。”

  她说着,想拿过南宫焰手里的酒杯,南宫焰却不让,将酒杯拿远了一点。

  看着跟真醉了一样。

  容夙半信半疑,然后看向巫寒韵,眼神里的意味很明显。

  巫寒韵就低了头,说道:“关于生死结解法的事,我再查查,晚些时日给你回复。”

  她说着,步出连廊,对那仆从道:“赤羽,走吧。”

  “是,主人。”赤羽想着,忍不住再看容夙一眼。

  她现在知道初见容夙时那股熟悉是从哪里来的了。

  这人她是见过很多次的。

  只是不是在现实里,而是在自家主人的画上。

  主人十五岁修补庙碑后沉睡于冰棺,百年后再回族,虽然看着没有什么变化,只是却多了几个爱好,比如画画、炼丹……

  只是画的都是同一个人,炼的丹也是同一种。

  画上那人应该是容夙的缩小版,沉默、瘦弱、阴沉,脸上有刀疤。

  赤羽想到刀疤,眼里神情一变,忍不住出声道:“主人,朱意先前说冰原上的冰颜草已经采完,是不是要用南疆催生之术再生出一批送回族内?”

  她心里想,从刚刚的情况来看,应该是不用的。

  果然,巫寒韵脚步一顿,最后只轻飘飘道:“命她回族,冰原不用再去。”

  “还有,我先前放在族内禁地的二十颗冰融丹,也一并毁掉。”

  因为以后都用不上了。

  赤羽应了声“是”,看向自家主人的眼神里满是惋惜。

  那二十颗冰融丹算得上是她炼丹十几年来最完美的二十颗。

  水月连廊上。

  容夙还在想南宫焰是不是真醉了,想着想着就见南宫焰抬头,声音满是质问:“容夙,你瞒着本小姐偷偷溜出来,就是和别的女人私会?”

  她眼里都是不满。

  容夙就知道南宫焰没有醉,想想也是,嗜酒如命的人怎么会真醉?

  只是私会什么的,显然是无稽之谈。

  她就有些无奈地退了一步,“没有私会,她是我以前认识的人,我来这里是想问关于生死结解法的事情。”

  以前认识的人。

  南宫焰想到相识于微末几个字,再想想那位圣女看容夙的眼神,知道她大概就是那个和容夙早早认识的人了。

  她心里酸溜溜的,继续质问:“你们怎么认识的?”

  容夙垂眸,迟疑一会还是将事情完整地告诉南宫焰。

  她当时刚踏修行路不久,去地宫也只是想得到些有用的宝物,结果谁能想到地宫冰棺里竟然躺了个青衣少女。

  容夙本来是不想管的。

  纵然杀人取心炼丹的事情再荒谬,都和她没有关系。

  但她最后还是出手了,只是因为——

  她微微出神。

  接着就听到南宫焰明显酸到不行的声音:“救人于水火、生死关头一起逃命,果然是相识于微末该有的事情。”

  南宫焰眼神里都是在意。

  她很在意。

  因为容夙明明就不是那种会护持弱小、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人,结果却出手救了巫寒韵。

  “我救她,不是因为善心。”

  容夙眸微深,声音低低:“我只是看到,她坐在冰棺里抬头看四周散修的眼神,像极了我八岁坐在青楼地面上时看那花魁的样子。”

  惧怕、无助、绝望,但带着一丝希冀。

  容夙自己的希冀因为那道刀疤而彻底摧毁。

  但她还是想试试看,能不能留住别人的希冀。

  但是现在看来,她不但留住了别人的希冀,似乎还得回了自己的希冀。

  她就低眸看向南宫焰,眼里是藏不住的温柔。

  南宫焰迎着她那样的眼神,腿就有些软,整个人都倒进容夙怀里。

  容夙一惊,忙垂眸不再多看,就想带南宫焰回到醉仙楼十五层的房屋。

  南宫焰却扯住她的袖子,沉声问道:“那她是第一个么?”

  第一个说容夙的性命很重要的人。

  什么第一个?

  容夙不明白,正要问清楚,就感觉身上一重,是南宫焰不管不顾扯住她往地面一扑。

  水月连廊的地面不硬,但容夙还是摔得一懵。

  她不解地看上去,就见南宫焰趴在她身上,一只手搭着她的肩膀,一只手正小心翼翼护着她手里的酒杯。

  见容夙看来,南宫焰就献宝般地将那酒杯举了举,说道:“这是春日酒……”

  她就将那些商梦华说的话同容夙复述了一遍。

  容夙微皱眉,心想南宫焰跑出来就是要跟她炫耀春日酒有多么多么难得、商梦华给送了她一杯的?

  她听得就不是很认真。

  南宫焰不知道说了多久,最后道:“春日酒,酿制时间一共要九百九十九年,有长长久久之意。”

  她说完,将那半杯酒饮尽,在容夙依然不解且漫不经心的表情里低头,不由分说就覆上容夙的唇,将酒渡了过去。

  她想跟容夙长长久久。

  不管是谁第一个说容夙的性命很重要,都没有和容夙长长久久来得重要。

  别人说再多都无用。

  因为只有她一个人能够和容夙长长久久在一起,生死相随。

  容夙没想到南宫焰会这么做,被那酒一呛,忍不住低低咳嗽起来。

  南宫焰忙伸手抚着她的胸口,声音柔柔:“喝下去。”

  她继续道:“容夙,你不想和本小姐长长久久么?”

  长长久久。

  容夙手微攥紧,咽了那口酒后躺平看向天空,声音轻轻:“……南宫焰,我醉了。”

  只有意识不清醒,她才敢奢想那所谓的长长久久。

  南宫焰一呆,不再说什么,只是躺在容夙怀里,和她一起抬头看着如水柔和的月光。

  许久后,容夙的声音才很轻很轻地再响起,轻到几乎没有:“……不是,想的。”

  第一个说她性命很重要的不是巫寒韵。

  她想跟南宫焰长长久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