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兽涌上来了!

  四周倒地的修士越来越多, 容夙和南宫焰一路往后退,直到退到城门前,看见那十几个阵修口吐鲜血以手结阵, 容夙知道她们退无可退了。

  她看向南宫焰,女子面上神情严肃,即便到了现在,她似乎也没有生出要离开的想法。

  在容夙看来, 她做的已经够多了, 但南宫焰却紧紧拿着剑, 半步都不肯再退了。

  容夙没有再说什么,她知道南宫焰不会离开的。从自己的性命来考虑, 她大可打晕南宫焰后带走她。

  她相信紫田不会怪她,甚至南九和程老都会感激她,毕竟在那些人看来, 南宫焰的性命一定是重于十九城的。

  至于南宫焰醒来后会如何, 容夙不在意, 她只知道现在她是可以打晕南宫焰的,因为南宫焰明显伤得不轻。

  但容夙看着身后的无忧城,再看看即将结束发狂的妖兽,抬起的左掌悬在半空很久, 最后还是没有拍向南宫焰。

  她眼神变了变,从怀里拿出一根黑布条,将黑刀的刀柄和自己的手掌绑结实, 踩着地面腾空而起。手腕翻转间,那柄黑刀散出泼墨般的碎光, 似闪电般割开了四周数十只妖兽的防御。

  南宫焰一怔,迎上容夙锐利肃杀的眼睛, 知道她现在才算真正的竭尽全力。

  “南宫焰。”容夙低喊了一声,心说大小姐现在发什么愣?难道她以为自己一个人能在重重妖兽围堵里安然无恙并且杀死它们不成?

  南宫焰回神,忙挥着剑向前,和容夙相互配合,将那十几只妖兽杀死,顺便冲出一片空间,救下了几个本该死于妖兽利爪下的修士。

  其他修士见状,忙都靠近过来,前后配合、浴血奋战,一时间竟能将战场上剩余的几千只妖兽挡在城门前。

  夜色一点点推移,黎明将至。

  南宫焰看着四周以她为主心骨的几百修士,眸光深深,对容夙道:“容夙,我们去杀了那只妖兽。”

  容夙顺着她剑锋所指的方向看去,看到那只妖兽并不陌生,正是她坐在城墙上看到的石钢蓝魄兽,有三颗头颅的五阶妖兽,被南宫焰斩落一颗,还剩两颗头颅。

  五阶妖兽,换算成修行九境,相当于修士踏霄境的修为,而城外战场上已经没有踏霄境的修士了,她和南宫焰算得上几百人里修为最高的了。

  容夙很想说南宫焰是不是打着打着把脑子打傻了,但她看了一会,知道南宫焰说的是对的。

  妖兽哪怕发狂也还是以高阶妖兽为首的。

  程老昏迷前杀死了那几只高阶妖兽,一些高境界修士又以自爆的形式和几只妖兽同归于尽,再加上南九用飞艇的攻击阵法轰死的,现在战场上几千只妖兽里最高阶的就是石钢蓝魄兽了。

  它带领着其他妖兽一下一下撞来,踏死了不少修士,甚至连以南宫焰为中心结成的防线都摇摇欲坠,这样下去,他们只会死在这最后一波兽潮里。

  唯一的办法是杀了石钢蓝魄兽,到时妖兽就会因为无首领自行散去,无忧城便算真真正正渡过此劫。

  问题是怎么杀呢?南宫焰知微境四重,但受伤不轻,她知微境五重,但是虚假的,不是她自己修来的修为,终究无法如臂使指。

  南宫焰用实际行动回答了容夙的疑问。她脚尖轻点,整个人像一阵风般掠了出去,手中剑挥出,剑影在将亮未亮的天空里叠出重影。

  那只通身湛蓝、防御如石如钢的五阶妖兽低吼了一声,八只脚同时离地,口中喷出一片气刃,同时用力踹向南宫焰的心口。

  她去势太快,妖兽回攻的速度也很快,容夙还在想着该如何杀了那只妖兽、是不是要拿出自己所有的手段,反应过来时已经看到眼前称得上惊心动魄的一幕。

  五阶石钢蓝魄兽喷出的气刃封住了南宫焰四面八方的去路,八只脚都踏向同一个方向,南宫焰要是被那一脚踏中,登时就会心脏爆裂、必死无疑。

  如果南宫焰死了,容夙也就要死。

  容夙瞬间惊得心跳骤停,她以刀撑地,身体比离弦的箭还要快,几乎用出所有的力气要去扯南宫焰的衣袖将人救回来。

  但是已经晚了。

  南宫焰本就受伤不轻,所能发挥出来的实力有限,加上那只妖兽高她一阶,防御很难洞穿。

  因此容夙只看到她的剑尖直刺而去,卡在了石钢蓝魄兽盔甲般的身体外层上,她正对着妖兽赤红暴怒的双目,而妖兽的那八只脚眼看着就要踏裂南宫焰的心口。

  容夙惊得无法言语,拿刀的手止不住颤抖。

  完了,一切都完了,她要陪南宫焰赴死了。容夙万念俱灰。

  但她没有低眸,而是直直看着南宫焰。

  生死攸关,容夙能感觉到自己心里的情绪是无尽的悲凉,像寒风呼啸而过,刮得她的心都破了好几个洞。

  她看着南宫焰,等着南宫焰的死亡,同时也极不甘心地等待着自己的死亡。

  但南宫焰没有死。

  千钧一发的关键时刻,容夙看到那只妖兽的八只脚在半空一滞,并没有立即踏裂南宫焰的心口。

  它庞大的身体因那一滞向后仰了仰,只一瞬间,那妖兽摇了摇剩下的两颗头颅,重新踏来了。

  南宫焰要的就是那一瞬间。

  她眼睛明亮含着势在必得,手里的长剑再度挥出,这回却没有被什么东西卡住了,

  那柄剑染着鲜血,一往无前刺进了妖兽坚硬无比的头颅里。

  容夙眼神一凝,于一瞬间看到了一道冲天而上的剑影,伴随着清亮的凤唳之声,那并不是一般的剑影,倒像是——凤凰的虚影!

  漫天血液飞溅、天边一抹微白,南宫焰那一剑华丽漂亮到极致,随长剑递出,自剑柄处有光缓缓亮起,直到占据半边天空。

  那光红艳如烈火,凤凰的虚影冲天而起,绕着南宫焰一瞬踏空的身形,红裙飘扬,她眉眼间都是血迹,却耀眼明艳极了。

  剑再拔/出,凤凰虚影缓缓消散,天空重归微白的颜色,南宫焰明艳耀目的身影却久久留在很多人心里。她沐浴在血雨里,眼前是妖兽迎风飘落的一颗血色头颅。

  容夙到她面前了。

  她看看那只只剩一颗头颅的五阶妖兽,想明白妖兽那一瞬间的凝滞是因为什么了。

  那显然不是妖兽对南宫焰有怜香惜玉之心,而是因为南宫焰的手段。

  那手段容夙也曾亲身经历过,从烈阳地窟的石室到南明后殿的囚牢,她险些就将生死结的解法说出去了。

  那是南宫焰修行的关于魂道的秘法,只是容夙想不到她还能影响到妖兽,进而有那一瞬间的缓冲时间。

  一瞬间有多短呢?大概就是一眨眼、一呼吸的时间。

  如果南宫焰没能在那一瞬间挥出含凤凰虚影的惊天一剑,如果南宫焰低估了妖兽的实力,没能让妖兽有一瞬间的束缚,那她就死了。

  她的心口会被妖兽的八只脚当场踏裂,神仙降世也救不回来。

  千金之子,坐不垂堂。

  容夙念着这八个字,还是不能想明白南宫焰怎么会、怎么敢拿自己的性命去赌那一瞬间?赌输了一切成空,赌赢了也似乎什么都没有。

  十九城的安危关世族大小姐什么事呢?

  而且,世族子弟不都是养尊处优、贪生怕死的么?南宫焰怎么会有这样的魄力和胆量呢?

  容夙实在想不明白。

  大概是心里的疑惑太重太深,她脸上不再跟以前一样面无表情,而是带出了几分讶异。

  南宫焰看到了。

  她唇微扬,声音微哑但却很响:“看什么看!没见过别人玩命吗?”

  容夙一呆,忍不住说道:“我没想到——”

  南宫焰没让她把话说完,直接摆手打断了她,“你没想到什么?你没想到世族子弟也能打起架来不要命吗?”

  从石室见面第一眼开始,南宫焰就知道容夙从骨子里看不起、同时也厌恶世族子弟。

  但她在那之前从来没得罪过容夙,更和容夙没有任何交集,她凭什么看不起、厌恶她呢?

  南宫焰想到这里,唇角上勾,脸上多出一抹笑,神情张扬又轻狂,还带着几分不屑:“你以为只有你一个人会玩命么?”

  当然不是。

  容夙一直都知道修行界有多残酷无情,也知道许多修士为了活命可以不择手段,玩命什么的也都是家常便饭。

  因为玩命不是真的将命拿来玩,而是以不顾一切、破釜沉舟的姿态想让自己活着,只要能活着,什么都无所谓。

  容夙从六岁开始,想的只有两件事。第一件是活着,第二件是修炼变强。只有这样她才能杀/人,杀想杀的人。

  她从不觉得玩命是很少见的,相反在她能接触到的世界里,活着的九成九都是在生死线上来回横跳过的,剩下那一成是即将跳死的。

  但她没想过身份尊贵、地位高高在上如南宫焰这样的世族大小姐,也能为了什么赌上性命,她实在无法理解。

  她的眼神变了变,有些失神。

  哪怕很早以前就知道南宫焰和一般的世族子弟不太一样,此时容夙还是藏不住心里震惊的情绪。

  南宫焰是真的和她知道的所有世族子弟很不一样啊!世界上还会有这样的世族子弟么?

  南宫焰满意地看着容夙那一瞬间眼睛里来回变化的情绪,接着用手拍拍她的肩膀,声音虚了起来:“那只妖兽只剩一颗头颅了,实力减弱了不止一半,你能杀死的吧?”

  容夙回神,刚要回答,肩膀上忽然一重,南宫焰一只手搭着她的肩膀,一只手拿长剑撑着地面,整个人都软在她怀里。

  她一惊,忙揽住南宫焰的腰,发现南宫焰是真的山穷水尽了。她红裙上都是血,裂开的布料下都是妖兽利爪抓裂的伤痕,脸色惨白、唇色殷红。

  “别管我,先杀了那只妖兽。”南宫焰指向五阶的石钢蓝魄兽。

  四周妖兽摄于凤凰虚影的压迫,竟是徘徊在外没有再前进,似是在观望什么。

  那只五阶妖兽先后被南宫焰砍去两颗头颅,痛到颤抖,仅剩一颗头颅,双目血红,周身都是红色的,断了头颅的地方汩汩流出血来,显然伤得不轻。

  容夙刚打算跟南宫焰说她能杀死这只妖兽,却听到凭空一声暴吼,吼声来自于不远处的石钢蓝魄兽。

  它仰天长啸,原本蓝如汪洋的颜色一点点变黑了,视线内看到的身体外层多出了一块块龟甲般的东西,望向容夙和南宫焰的目光充满了暴戾和嗜血。

  这是——“玄武血脉具化!”

  南宫焰低喃一声,震惊到不行,“它真的拥有玄武的一丝血脉!还在这个时候具化出来了!”

  玄武属四大神兽,哪怕这只五阶妖兽只是拥有一丝很稀薄的玄武血脉,那也足够了。

  神兽防御坚不可摧,容夙只有虚假的知微境五重修为,修的也不是剑道,怎么能破开这只妖兽的防御,将它最后一颗头颅砍下来呢?

  四周妖兽或许摄于神兽余威,都伏倒在地面上。剩余的百来个修士也没多好,他们面色苍白,都站不稳,和那些妖兽一样被压趴在地面上,起都起不来。

  石钢蓝魄兽站直了身体,小山般的身躯挡住了四周所有光亮。

  漫天黑影里,容夙右手持刀,左手环抱着南宫焰,目光向上直视着妖兽嗜血的双目。

  无论是神兽余威还是凶兽暴肆,都无法影响到她的心神。

  跟沉魂渊内那只八阶的噬魂甲兽相比,跟那一瞬间的天地无光、绝望颤栗相比,所有的黑暗和威压都弱爆了。

  因而容夙的身形很挺拔板正。

  南宫焰一怔,抬眸看上去,正看到容夙的侧脸。她脸上两指宽的刀疤蜿蜒曲折,占据了半张脸,配着刀修冷峻专注的神情,莫名有一种不动如山的沉稳无惧。

  那只妖兽冲过来了!

  或许是因为两颗头颅都被南宫焰砍掉的原因,它竟然不再去撞击城门,而是直冲着容夙怀里的南宫焰,一副不踩死她不罢休的原因,眼里满满都是杀意。

  容夙心一跳,很想把南宫焰丢开,但她不能。该死的生死结!要是没有生死结,她早就不知道跑哪里去了。

  但没有要是,现在南宫焰的命就是她的命。她只能揽紧南宫焰,右手拿紧了刀,迎着妖兽要命、让人窒息的攻势,还能对南宫焰说道:“不想死就抓紧我。”

  她不能把南宫焰丢开。程老昏迷不醒,南九不在,在场那么多修士,只有她能护住南宫焰,也应该只有她会拿命保住南宫焰不死。

  该死的生死结!容夙忍不住又在心里骂了一声。

  南宫焰看出来了。她唇角弯弯,在这种性命攸关的紧要关头,心情莫名愉悦了几分,以虚弱的声音回答道:“本小姐相信你不会让我死的。”

  啧,容夙也有今天啊!向来面无表情、死都不怕的刀修,也能有被她拿捏住的一天。

  南宫焰开心极了,面上不禁带出几分。惨白面容上的眉梢眼角含了些笑意,看着多出几分神采,在黑影笼罩里很好看,熠熠生辉。

  容夙呼吸一滞,心里情绪很不满,也很憋屈,但她没有时间再多想了。妖兽的爪子向她抓来了,同时一片炫目好看的蓝波封住了她的去路。

  退无可退,那么只能前进。

  容夙左手要抱着南宫焰不能移开,只剩下右手能动。

  她持刀一劈,将飞来的气刃都劈开,同时脚尖一点,以一种妖兽和南宫焰都想不到的角度踏地腾空,顶着八只踏来的脚向上一蹿,踩住了妖兽的背。

  南宫焰眼眸一动,看明白了容夙的动作。

  她刚才那一步看似很不合理是自寻死路,但现在想来或许是所有死路里唯一的生路。

  妖兽踏向她的心口,想的是她肯定会后退躲避,一如此前妖兽踏向南宫焰心口那样。

  但容夙不会魂道术法,妖兽应该也想到这一点了,所以才会故技重施。

  结果容夙直接向上蹿避开了那一招,她也是在玩命。如果她速度不够快,此时她的性命和容夙的性命都没了。容夙玩的是两个人的命。

  南宫焰心里却没有不悦,她被容夙环在怀里,看着她一踏一转,以一种微乎其微的角度避开妖兽的十来道攻击,心里情绪不能不震惊。

  石钢蓝魄兽具化了那一丝玄武血脉,防御很难破开,唯一的不足大概就是攻击速度不够快。

  但那不足是相对踏霄境的天才修士而言的。如果面前是踏霄境的天才剑修,南宫焰不会惊讶。

  但容夙明明才知微境五重,而且还是虚假的、短暂的、让渡来的修为。

  境界的差距足以让石钢蓝魄兽弥补那点不足,高阶妖兽的攻击速度再慢,肯定还是胜过低境界修士的反应速度的。

  事实上也的确是这样,容夙许多次都没能跟上妖兽的攻击速度,身上也多出几道抓痕。同时她还要护着南宫焰,同时她还在先前的战斗中受了伤、心神消耗不少。

  但她每一步都踩得对极了。

  南宫焰要想一会才能想到最佳的躲避点是哪里,容夙却似乎完全不用想,每一步都来自本能,来自身体的本能。

  她本能地很会逃命、保命。

  腾挪转踏间,黑衣飘飘,交织着扬起的红裙,竟向城外移开了一段距离。

  她在有意地引着那只妖兽离开无忧城的城门。南宫焰意识到这一点,心里又是一愣。

  但躲闪是解决不了问题的。如果容夙一直躲下去,吃亏的只是自己。她修为太低,坚持的时间一定比不上五阶的石钢蓝魄兽。

  容夙显然也知道这一点。

  南宫焰看到她的眼神沉了沉,一步踏出,堪堪避开妖兽的利爪后出刀,天将明未明,只有几缕淡淡的晨曦流转在黑色的刀刃间。

  她的刀挥向前,砍在那层龟甲上,果不其然地荡起一片火花,刀刃卷了卷,而那只妖兽的防御坚不可摧,没有丝毫损伤。

  这很正常。如果是让她来出这一剑,她也不能保证能洞穿那层防御。南宫焰如是想,只是眼神微沉,心情沉重了起来。

  那只妖兽见状咧嘴一笑,腥臭腐朽的味道扑面而来。

  容夙皱眉,眸光一转,看到了满目疮痍,地面上尸体堆成山,就算兽潮结束,死去的人也不能复生了。

  一念至此,她心头情绪有些悲凉。

  接着容夙想到了四季刀法,想到沉魂渊内面对同样防御坚硬如铁的铁甲兽,她挥出的那一刀。

  从沉魂渊出来后她就去了内门任务堂,接了招收弟子的任务后只回屋睡了一夜,接着便是坐飞艇跟南宫焰一起要去东川皇城,再后来就遇到了兽潮。

  这些事情发生得太快,容夙甚至没有时间去想那一刀的惊艳和挥出时的情绪。

  但她已经知道四季刀法不是什么假大空的东西,若是能完全参悟,或许就如那位守阁长老所说的一样,能比拟九阶刀法。

  秋是肃杀萧瑟。

  容夙在心里默念着这几个字,努力回想起自己那一瞬间的情绪。

  那或许是直面噬魂甲兽带来的对心灵的撼动,也或许是模糊画面里那人刀出天地为之变色的风采,总之当容夙认真回想着那一瞬的动作时,她似乎重拾了当时的情绪。

  四季刀法,也是四季道法,含春夏秋冬四重道意。

  容夙想着玉简上的只言片语,心里似有明悟流淌而过。她似乎知道那一刀关乎什么了。

  落叶枯枝、万物凋零,那是秋的象征。

  无忧城此时就很像秋季。呼啸而来的兽潮如无情的秋风,一吹一刮,人命如叶飘落,随时间腐蚀在泥土里,再没有挂上树梢的一天了。

  四季刀法,秋刀。

  容夙知道要如何才能再施展那一刀了。

  刀法即道法,道法关乎道意。

  要施展出秋风扫落叶的秋刀,就要让自己的情绪沉浸在所有关乎秋季的景象里,刀和人和天地共相和,那么那一刀就成了。

  秋季的景象——容夙一瞬想到了很多。

  有沉魂渊暗无天日的自然景象,有噬魂甲兽铺天盖地带来的死亡阴影,有高山般的尸体、汪洋般的血泊,最后定格于石钢蓝魄兽不含一丝感情的血目。

  容夙出刀了。

  她的刀一往无前,淡白的光倾泻而下,刀尖锐利却给人的感觉像一道风。她向前掠去,看去势不像人带刀,倒像刀带人。

  南宫焰也被那柄刀和容夙带着向前去,向妖兽的防御而去。

  她眼眸里都落满黑刀撕开虚空的寒光,看到容夙一刀砍上了那片龟甲,“咔嚓”几声响,龟甲竟然有裂开的痕迹。

  南宫焰眼神微亮。

  但还是差了一点点。

  那只妖兽周身黑光流转,被容夙黑刀砍上的地方黑光最多,直接“当”得一声震开了容夙。

  容夙承受不住那股冲击,倒飞而出,身体重重摔在地面上,喷出几口鲜血。

  南宫焰看她的眼神有些复杂。

  因为容夙即便是倒飞而出,也不忘在半空生生换了个方向,确保她自己摔在下面,甚至在将落地的时刻将她举了一举,因而她虽然也摔了,但有容夙当肉垫,并没有再受伤。

  那只妖兽踏着八只脚冲过来了,高高抬起,眼看着就要踏裂地面上两人的心口。

  容夙眼眸微缩,举着黑刀想挡一挡,但胸口一滞,她痛到举不起刀。

  南宫焰同样如此。她这次是没有受伤,但她早就重伤,拿剑的力气都没有了,所以也没有办法挡住那只妖兽。

  关键时刻,天空传来几声轰隆的声音。

  南九驱使着飞艇从城内飞出来,几道光刃炮火堪堪阻住了妖兽的动作。

  妖兽大怒,口中喷出一片气刃击向飞艇。

  容夙看上去时,脸色惨白、灵海枯竭的南九没能躲开那片气刃,连人带飞艇都被击落下来了,摔在地面上直接昏迷不醒。

  她也是强弩之末了。

  容夙喷出一口血,感觉似乎好些了,余光看到那只妖兽没去管远处地面上的南九,直接冲向自己这边,而且看目标也不是自己,而是怀里的南宫焰。

  它应该是恨毒南宫焰砍了它两颗头颅。

  容夙低嘶一声,不知从哪里来的力量,一个用力,抱着南宫焰飞快翻滚起来。

  看到原先躺着的地方已经被妖兽踏成大坑后,她翻得更加快,然后趁妖兽一个不注意,腰间用力站了起来。

  妖兽似乎是彻底被她激怒了,攻势不再只迎向南宫焰的心口,打算先杀容夙再杀南宫焰。

  当——

  南宫焰看到容夙艰难抬刀挡掉一片气刃后呼出一口气,余光却瞥到剩余的一道气刃从容夙的视角盲区打来,在半空绕了个弯,直刺向容夙的心口。

  容夙没有看到,而且她现在的情况也无法挡住这道气刃了。

  如果气刃刺中,容夙就死了。

  南宫焰眸一缩,不知哪来的力气,精疲力尽的身体向左一移,用自己的身体挡住了那道气刃。

  “嗤”一声,气刃刺入身体的声音闷沉,南宫焰止不住低哼了一声。

  容夙低眸一看,不禁一怔。

  那道气刃刺中的地方并不是南宫焰的心口,但离心口很近,如果南宫焰移动得慢一点,那气刃顷刻间就会刺穿她的心口。

  如此紧要关头,生死攸关的一瞬,南宫焰似乎想都没想就做出了这样的反应,她挡住了那致命一击。

  哪怕容夙知道只能是因为生死结,也不妨碍她心里情绪几分汹涌。

  “别看了,你不能砍下最后一颗头颅,我们都要没命。”南宫焰的眸闭了闭,声音虚弱到几乎没有。

  但容夙听到了。

  她同时也知道南宫焰没有说出的意思。

  她让她想想办法。

  即使到了这个地步,南宫焰也还认为她能杀死那只妖兽么?她哪里来的自信?她自己都不认为她能做到。

  但容夙的确还不打算认命。

  她将南宫焰放在地面上,自己向前踏出一步,直面小山般的妖兽。

  生死攸关的重要时刻,她脑海里思绪乱七八糟的,想的却不是什么杀戮制敌的刀法,而是南宫焰那一瞬间挡在她面前的身影。

  容夙修行了那么多年,还是第一次有人挡在自己面前,用她的身体挡住刺向她的气刃。

  以前从来没有过。

  她想到以前,心里的情绪瞬间荒凉如无一物,不需要再酝酿什么情绪,此时的心情就很适合施展四季刀法里的秋刀。

  接着妖兽再次喷来一片气刃,八只脚齐踏,大地有一瞬间的摇晃,山崩地裂般的威压笼罩住了容夙。

  容夙看着近在眼前的气刃,又想到了南宫焰。

  像是荒凉而无边无际的心原上开出一朵小小的花,容夙面无表情,手腕翻转,凭借着本能挥出了手里的黑刀。

  那一刀称得上惊天动地。

  黑色的刀光冲天而起,伴随着凛冽风声,妖兽坚不可摧的防御如土崩瓦解,玄武血脉具化的龟甲寸寸断裂。

  最后那柄黑刀一扬,红血落满半边天,头颅落地,重重一声响悦耳动听。

  四周趴伏着的妖兽都如梦方醒,撒开蹄子跑回了山里。

  容夙收刀回鞘时,太阳越过地平线,向大地洒下第一缕晨光。

  她唇微扬,第一时间回眸看向后面撑着剑站着的南宫焰,心里的想法是:南宫焰真的救了十九城的修士和凡人。

  南宫焰也在看着她,心想:容夙不但护住了她,也护住了十九座城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