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艇内。

  容夙一瞬间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情绪, 但爽肯定是很爽的。

  她看向南宫焰,南宫焰今日穿了一袭华丽繁复的红裙,肩膀上有朵朵盛开的花朵, 缀着星星般的暗纹,看起来庄重又绚丽,但红裙很长,裙摆垂开, 又衬出一种魅惑动人。

  容夙从来不在意别人如何打扮、衣着是否好看, 但此时却不由自主将南宫焰和先前的云步秋做了对比。

  明明都是一模一样鲜艳亮眼的大红, 她却觉得只有南宫焰穿来才能完全撑得起,她天然有那种骄烈胜火的感觉。

  但南宫焰也不独穿红裙才好看, 她一直都很好看。

  容夙失神了一会,再回神时正迎上南宫焰含笑的眼神,她掷了玉晶杯, 唇角微扬, 似乎能看穿她所有的心思:“解气么?”

  所以南宫焰那么有排面的出场, 以及飞艇飞行时那般阵仗,还真是来给她出头的?容夙怔住。

  “是。”南宫焰轻而易举看穿容夙此时的想法,答得斩钉截铁:“他们都说你是本小姐看上的人。既然这样,那怎么还敢对你嘲笑讥讽、肆意妄为呢?本小姐今日只是给他们一个教训, 若有下次——”

  她没有说出后面的话,容夙却能知道会怎么样。她看着南宫焰脸上那副理所当然、高傲豪横的神情,生平第一次觉得世族该死的脸面也不全然无用。

  起码当她成为世族脸面的象征时, 她的心情是很舒服的,虽然那只是一种虚假的舒服。

  因为别人不能嘲笑讥讽她, 对她肆意妄为,南宫焰本人却是可以的。这约莫就是世族大小姐的“本小姐的人, 只能本小姐自己动”的处事风格。

  容夙收回目光,顺着南宫焰的意思在她旁边坐下,声音平和:“还不错。”

  说完,她又看了四周一眼,目光掠过那些已经看麻了的古朴摆设,落在外间重重山川间,想了想还是忍不住问南宫焰:“南宫小姐真要去东川皇城?”

  “自然。”南宫焰来了些兴致,手搭上了容夙的肩膀,说道:“本小姐从来不虚言欺人。”

  “从不、虚言、欺人?”容夙看着搭在自己肩膀上那只白皙而骨节分明的手,声音里难得多了丝迟疑,她怀疑自己是不是幻听了。

  “……”南宫焰脸上的兴致瞬间就淡了。她收回自己的手,端起续满酒的玉晶杯一饮而尽,心说容夙果然无趣,还是早修炼到踏霄境早杀了好。

  飞艇很快安静下来,只有隆隆的声音伴随着风声回响着。

  乘坐宗门的破飞舟到东川皇城需要一个多月左右的时间,坐南宫焰的飞艇需要多久容夙不知道,但想来肯定是不用那么久的。

  她看着玉晶杯不离手、一杯一杯饮着酒的南宫焰,心想南宫焰看着高贵优雅,结果却是个嗜酒如命的酒鬼,接着便去看飞艇外面的世界了。

  隔着一层透明的玻璃般的东西,容夙看到了崇山峻岭,绿树连成的绸带飘扬在山水间,天边云雾伴日光,所见灿烂浩瀚。天地广阔奇观,只需登高就能窥见。

  但若没有南宫焰,没有这艘直冲云霄的飞艇,她要多久才能看见眼前这一幕幕呢?

  容夙的眼神暗了一些,收回目光后不再多看外面,也不看南宫焰,而是将眼睛一闭,直接修炼起来了。

  坐在她旁边的南宫焰看着她,眼神些许复杂,因为上了这飞艇,所望皆高端,有她这位世族大小姐作陪,还能闭眸修行的,容夙大概是第一个。

  可惜她这里容不得第一个。例外的人,她只习惯以杀戮的方法来解决。

  时间匆匆而过,不知过了几天,容夙结束了修行。不是她修炼累了,而是哪怕沉心修行,她也能感受到一道视线一直在看着她,她休息了多久,那视线就看了多久。

  飞艇上虽然人不少,但南宫焰地位最高,看她的人除了南宫焰还有谁呢?而且别人估计也没有南宫焰这样具有穿透力的目光,也不会像南宫焰这样吃饱了没事干。

  容夙忍无可忍,直接睁开了眼睛,果然看见一袭红裙的南宫焰手里端着一只玉晶杯,正一边晃着杯里的酒,一边目不转睛盯着她。

  见到容夙睁开眼睛了,南宫焰的眼眸动了一下,却没有收回目光,声音有些兴奋,说道:“呀,你不修炼了?”

  容夙右手攥紧,情绪一瞬间很暴躁,但她很能忍,因此只淡淡应了一声:“是。”

  南宫焰大感无趣,她眼珠一转,看着容夙的脸,声音变得意味深长了起来:“容夙,知道本小姐带你来做什么吗?”

  这话说的,哪里是南宫焰带她出来的,南宫焰明明是跟着她来的,虽然最后她坐上了南宫焰的飞艇。

  容夙不以为意,但迎着大小姐不知道在想什么而漆黑的眼睛,还是从善如流:“不知道。”

  南宫焰满意了,她饮了一口酒,说道:“本小姐自然是带你出来见见世面的。”

  “你听着,做人目光要长远,就像你想在正阳宗内往上爬,目标应该是少宗主一样,你看天地的目光也可以换一换。”

  她说:“见过世界的广阔无垠,你就不会着眼于细微处的黑暗不堪。本小姐是想跟你说,没事就多看看日出月升,参悟天地对你修的道有好处。”

  南宫焰说得很认真,容夙原先还有些敷衍不在意的眼神听着听着就变了。

  她看向南宫焰,心里的想法是:南宫焰似乎真的很认真地在教着她什么。

  但南宫焰为什么要教她这些呢?容夙不知道,她只是垂着眸,努力平复着那段话带来的颤动和起伏。

  世界广阔无垠,日出月升,参悟天地。

  自容夙修行开始,从来没有谁跟她说这些。或者更准确来说,还没有人教过容夙,说修行应该是怎样怎样的,世界又是如何如何的。

  她的世界在修行还没开始就已经坍塌,她的修行路在她还不知道修行二字时就已经注定,她因而很难形容出心里的触动。

  天地广阔,但那是别人的天地,不是她的。

  容夙接着便听到了南宫焰最后一句话:“你多抬头看看日月星辰、天地浩瀚,说不定就能快些修炼到踏霄境。”

  踏霄境。

  容夙的眸动了动,再抬头去看南宫焰时,无师自通了南宫焰的心思。

  恩威并施。月夜刺她一剑再给一颗丹药,坐视不管她去沉魂渊,凌云峰广场上威风无比的出场、强势给她出头,再到此时称得上指点道境的至简真言,都只是大小姐收服人的手段。

  最后那句话,则是敲打和反转,几句话挑动她心绪,再态度温和,这便是南宫焰先前放言“要她心甘情愿成为近卫”的手段。

  先成为南宫焰的近卫,再修炼到踏霄境被她杀死,世族大小姐兴趣不小啊。

  容夙想明白后,心如止水,声音不起波澜:“多谢南宫小姐指点,我知道了。”

  “知道便好。”南宫焰唇角微扬,低头看着手里空了的玉晶杯。

  一旁的紫田看着小姐的脸色,上前给她续满,顺便给旁边的容夙也端来了一杯。

  容夙皱眉,刚想跟紫田说她不饮酒,余光瞥到南宫焰朝她看来了,大小姐的眼神含着股似笑非笑的意味。

  像是条件反射般,容夙脑海里一下子浮起了那道“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的声音。她没再出声,看着紫田退开,面前多出一个墨绿色玉晶杯,和南宫焰手里那个一模一样。

  “来,这是本小姐从海州醉仙楼得来的燎原酒,喝了如烈火燎原般,你试试。”南宫焰看来的眼神深深,右手往上举,做了个请的动作。

  容夙低头,墨绿玉晶杯盛着猩红的酒液,红得像血一样,闻起来却是醇香的,真有种烈火燎原的席卷之势。

  南宫焰曾跟她说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她也跟南宫焰说过,她不饮酒,但南宫焰现在示意紫田给她端了一杯酒。

  “这酒很值钱的,一滴便值千金。”南宫焰一口一口饮着杯里的酒,并对容夙说道:“容夙,喝完。”

  容夙垂眸,右手握紧黑刀,左手伸向前端起那玉晶杯,触手冰凉,杯里却装着据说是燎原烈火般的酒。

  不过是饮一杯酒,难道南宫焰以为这样便算胜利么?

  容夙眸光看着杯里晃出涟漪的酒,头微低,正要饮一口,飞艇却在这时重重一晃,容夙没拿稳,玉晶杯“哐当”一声砸在地面上,血一般的酒洒了一地。

  南宫焰原先看向容夙兴味满满的目光一凝,没有去管容夙和地面上洒了的酒,而是站起来抬头看向飞艇外面,眼神锐利:“外面怎么了?”

  世族的飞艇都不一般,更别说这是独属于青州第一族、南宫大小姐的飞艇。它周身都刻满了阵法,攻击和防御能力都堪称一流,什么力量能撼动这样一艘飞艇?

  面容俊朗的青年青山很快从别处跑来了,他皱着眉,脸上神情严肃:“小姐,外面——应该是兽潮。”

  兽潮。

  南宫焰的目光也变了。

  广阔天地间不但有修士和凡人,也有魔修、魔兽和妖兽。妖兽虽然比见人就杀的魔兽好一点,但天性也是凶蛮暴躁的。

  它们一般藏在深山里,轻易不会出来,但有时因为某些原因,比如季节变化、受魔修挑动之类的,许多妖兽聚集在一起,便有了兽潮。

  发狂的妖兽和魔兽是没有什么区别的,它们只会前进不会后退,朝着一个方向前进,见人就杀、遇城踏平,是修行界的一大危害。

  “嘭”得一声响,容夙脑海一震,平衡感骤失,坐在原地刚要扶住什么,眼前多出一道黑影,南宫焰刚才也没站稳,直直跌进了她怀里。

  她下意识环住南宫焰的腰,四目相对,两人都有些怔愣。

  接着南宫焰回过神了,她没有立即从容夙怀里起来,反而拿右手环住容夙的脖子让自己坐得更稳,左手从怀里拿出块玉牌递给青山:“立即开启核心防御阵法。”

  “是。”青山从地面上爬起,拿了玉牌就走,紫田和其他南宫卫也急匆匆而去,偌大空间里一时只剩容夙和南宫焰两个人。

  飞艇还在摇晃着,南宫焰紧紧环住容夙的脖子,见容夙没有动作,说道:“你还愣着干什么?找个东西扶着啊。”

  要不是她没有支撑点站不稳坐不好也起不来,她会坐在容夙怀里?

  容夙近距离对上大小姐含了些恼怒的目光,想了想还是松开手里的黑刀,一只手揽住南宫焰的腰,一只手扶住了旁边的玉案,以此支撑住身体的平衡。

  南宫焰这才收回手,腰间一个用力,就打算离开容夙的怀抱,结果飞艇剧烈一晃,南宫焰骤然失了平衡,重新跌坐容夙怀里,砸得容夙低哼了一声。

  她呼出一口气,右手死死撑着那方玉案,抿唇忍着腿上因速度太快砸落带来的疼痛,左手紧紧环住南宫焰的腰,环得很紧很紧。

  南宫焰的呼吸渐渐有些乱,因为腰间的触感明显到她无法忽略。

  抛开那些意识沉沦的瞬间,南宫焰从小到大都没跟谁这样亲密过,尤其此时容夙也不是意识沉沦,她们现在都很清醒。

  容夙的手掌覆在她腰上,除却温暖外,还有一种柔软衣料也阻隔不了的粗糙。那应该是因为容夙常年练刀的原因,随飞艇晃动间不经意摩挲着她的腰。

  她瞬间觉得自己的腰痒痒的,很不自在,很想避开。

  这跟先前那几次都不一样,却远比那几次还要让南宫焰难以适应。

  但容夙却加重了手上的力度,死死环紧了她的腰,声音清晰:“别动。”

  她不想再被南宫焰砸一次了,真的很痛。

  南宫焰大概也知道那一下给容夙带来的伤害,没有再动了,只是双手紧紧抓住了容夙的衣襟,忍着腰间那股如蚂蚁爬过的痒意,心里将青山和那堆南宫卫骂了一遍。

  半晌,飞艇停止了晃动,容夙和南宫焰齐齐呼出一口气。南宫焰刚打算起来,想起先前的事情,皱了皱眉,还是打算再等一会。

  “哒哒”的脚步声越来越响,满头大汗的青山跑过来了,“小姐——”

  青年的声音在看到自家小姐和容夙亲密依偎的姿势时戛然而止,他低咳一声,看向了外面。

  南宫焰眼神含着不悦和恼怒,从容夙怀里离开后站直,一只手搭住身旁摆设,声音凉凉:“防御阵法开启好了?”

  “是。”青山应得很小声。虽然早知道那些事情,但这是他第一次看见自家小姐和容夙亲密接触,他既觉得惊讶,也怕小姐会愤怒。

  南宫焰看着青年面上一闪而过的情绪,低头看着坐在地面上的容夙第一时间去拿那柄因晃动而滚远的黑刀,心里低哼一声,“外面如何了?”

  “因兽潮而暴动来攻击飞艇的飞行妖兽已经全部死于攻击阵法里,防御阵法彻底开启,不会再有妖兽敢攻击飞艇了。”青山面容严肃。

  “此处是哪里?”南宫焰皱紧了眉头,看向飞艇的外面。

  青山一呆,忙手掌翻转,随几道流光亮起,他手里多出一部光影般的书,翻看几页后回答道:“回小姐,此处是青州西面和北面的交界点,这一片地方名为无忧连城。”

  无忧连城?

  南宫焰的目光一变,说道:“是那个堪为青州西北屏障,十九城相连的地方么?”

  青山沉默点头,面上神情是和南宫焰一样的严肃。

  青州虽属九州大陆上三州,但也有贫苦凄清的地方,比如眼前的无忧连城。

  这里不归正阳宗、星辰殿那些大宗所属,散修最多,但修为高的却没几个。

  同时因为四周多山的原因,这里的妖兽也最多。

  无忧连城是十九城里排在最前面的,天然地理位置奇绝,易守难攻,因而每次兽潮来袭,修士们都是倚仗无忧连城抵挡住的。

  但这次的兽潮却比以往来得都要剧烈惊险,这点从那些飞行妖兽能将南宫焰的飞艇攻击成这样就看得出来。

  南宫焰很快下了命令:“将飞艇降低,去看看无忧连城的情况如何。”

  “是。”青山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恭敬应下。

  风声凛冽,云雾往上翻滚,所见处多出了一株株参天大树。容夙拿回黑刀后坐回原地,抬眸往外看,很快看到了青山口中的无忧连城。

  那是一片从高处看相连着的城池,最前面那座城此时正被一群又一群凶猛无比的妖兽围着,漆黑的城门原先修建得坚固如山,现在却多出一块一块的缺口。

  城墙被血糊满,上方站着的修士不断丢着巨石,有持弓箭的修士弯弓射箭,射死不少妖兽。只是修士太少而妖兽太多,因而抵挡得相当艰难。

  还有修士或持刀或持剑,出现在城外的战场上杀着妖兽。广阔的城外空地被分割成了一片一片的战场,修士的尸体和妖兽的尸体都堆成山,血泊聚成河。

  哪怕容夙高坐飞艇内,也能闻到浓郁冲天的血腥味。她眸光微沉,看向了南宫焰。

  南宫焰的面容早在看清那一幕时变得黑沉沉,她手一扬,手里出现了一柄白如霜雪的剑。

  “传令下去,所有南宫卫出飞艇杀妖兽,部分协助程老结阵守城,南九驱使飞艇攻击妖兽,你立即通知最近的宗门世族。”

  南宫焰说完,一步踏出,直直跃出飞艇落在了无忧连城外布满妖兽的空地上。

  容夙仍然坐在原地,她很难用言语形容出心里的情绪。

  兽潮来袭,无忧连城前必是一场血战,不知多少修士和凡人会丢了性命。如果城破,妖兽长驱直入、肆意横行,还会血流成河、人命顷刻间便如烟般散尽。

  但那些都和南宫焰无关。

  她是世族大小姐,她有攻击力和防御力都不俗的飞艇,她完全可以坐着飞艇离开,就当做没看见,她没必要这样做的。

  “哒哒”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容夙抬头,看见了紫田。

  她正朝她走来,说道:“飞艇要投入战场,恐怕有损毁的危险,你不适合留在这里。小姐命我带你去安全的地方。”

  紫田说完,手一挥。

  容夙感觉她的手搭住了自己的肩膀,接着眼前一晃,她被紫田带出了飞艇,踏空降落在无忧连城的城墙上。

  紫田,这个看起来不显山不露水的紫衣女子竟然是踏霄境的修士!

  容夙眼睛一缩,接着感觉自己坐在了什么地方,抬头一看,发现是无忧城上角落里的一块石头上。

  那应该是修士拿来掷妖兽的,只是这块太轻就被随意丢在这里了。

  紫田再次挥手,虚空里出现一道紫色的光圈,将容夙笼罩在内。

  “容夙,接下来我要随小姐去杀妖兽,不能护着你,你不要离开光圈,乖乖待在这里就好。”

  “你是聪明人,应该知道没有南宫卫保护,凭你通玄境的修为很难在妖兽潮里活命,所以你要有自知之明。”

  紫田面上的表情很严肃,眼里含着担忧。

  容夙当然知道她担忧的不是自己,只是因为她的性命和南宫焰关联,此时才能得到她的嘱咐。她生破自己跑出去被哪只妖兽一掌拍死,顺便断送了南宫焰的性命。

  “你放心,我很惜命的。”容夙用黑刀抵着地面,面上神情认真。她很有自知之明,也不会明知是死还偏往死路去。

  紫田看着容夙脸上肃然淡漠的样子,想起她在囚牢的表现,很快转身飞快地踏空奔向战场了,显然是对容夙很放心。

  她知道容夙也许不会多在意小姐的性命,但一定最在意自己的性命。

  容夙看着她的背影,看了一会后开始打量四周环境。这里显然是无忧城墙上的角落,周围没有一个人,但地面上却躺着十几具尸体,心口洞穿,死于城下妖兽口中喷出的气刃。

  她再抬头看去,看到城墙上的修士并不怎么多,修为高的都去城外空地杀妖兽,因为他们知道城门一破,无忧连城就完了。

  留在城墙上的修士修为很低,容夙甚至看不到有通玄境修为的,大都是开元境的修士,锻体境的修士很少。

  不是因为他们没有参战,而是他们都快死绝了,修为太低是无法在战场上活命的。

  容夙看着看着,思绪不禁有些飘忽,她觉得有些荒谬。锻体境的修士都拼命去杀妖兽了,她这个通玄境六重的修士却坐在城墙上,紫色光圈笼罩,像是隔成了两个世界。

  但如果没有南宫焰,她一个人路过遇到这样的兽潮,只会头也不回地以最快的速度逃开,所以容夙觉得更荒谬了。

  城墙下的厮杀越来越激烈了。

  容夙坐得高,能看到兽潮远远没有结束,还有很多妖兽不断从城外的山里跑出来,双目血红、暴动不安,踏着惊天动地的步伐冲进战场,直撞死十来个修士。

  那只妖兽容夙认识,内门藏书阁的妖兽录有载,三颗头颅、外形湛蓝,吼声如打雷、八只脚齐踏如地动山摇,是五阶妖兽石钢蓝魄兽。

  据说此兽拥有神兽玄武的一丝微薄血脉,防御力惊人,同境界内攻击力最强的剑修都未必能破其防御,口中喷出的气刃如雷霆,杀伤力惊人。

  这样一只妖兽,此时出现在战场上,无疑对无忧连城的城门造成了巨大的威胁。

  很多修士第一时间发现了它,有修士举剑冲上前,但没几个回合就被雷电击穿,直接散成了灰。

  那只妖兽很快冲到了城门前,用它如小山般庞大沉重的身体撞上了城门。

  “轰”得几声响,高坐城墙上的容夙恍然觉得整座城都因那一撞而晃动了起来。似乎它一直撞下去,真能撞倒整座城。

  城外的修士皆大惊失色,因为无忧城门是万万不能破的。城门一破,护城大阵不复存在,十九城都要完蛋。

  但他们无法抽身,他们面前都有一波一波的妖兽,自保都来不及,哪里能赶来对付石钢蓝魄兽呢?

  关键时刻,南宫焰出现了。

  女子一袭红裙胜火,手里拿着那柄淡白长剑,立在了无忧城摇摇欲坠的城门前,挡住了那只妖兽不断冲撞城门的脚步。

  南宫焰的旁边有十来个衣着一致的南宫卫,他们结起了阵法,将其余来撞城门的妖兽拦住。

  容夙目光一移,能看到别的南宫卫散开在战场的各个角落,边给那些陷于绝境的修士搭一把手,边收割着受伤妖兽的性命。

  青衣的青年青山踏空挥刀,他也是踏霄境的修为,此时也游走于战场上杀着妖兽。

  紫衣的女子紫田出现在南宫焰旁边,手里拿着一根长鞭,鞭尾一勾一尾,低阶的妖兽瞬间碎成血雾。

  那位灰衣的老者踏空而立,他手中有光芒闪烁,老者的头发无风自扬,一股玄奥恢宏的大势席卷了整座战场。

  容夙能看到有自老者手中生出的光融进城墙,波光粼粼里,整座无忧城披上了一层盔甲,那些修士面上的表情很快从绝望、无措变成了迷惑、惊喜,最后凝成了希望。

  南宫焰的声音就在此时响起,清亮如山间泉水撞石:“诸位同道,我是南宫焰,我会与你们并肩作战、共护此城。”

  修士们瞬间就沸腾了。

  青州第一世族南宫族他们当然都知道,而南宫焰这三个字,自从五年前南宫族昭告九州,他们的大小姐是南宫焰后,他们也不陌生。

  这样一位高高在上的世族大小姐,现在和他们一起守护着这座城,共同抵挡着兽潮?

  他们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情绪,只是战意陡然高昂,挥出去的招都多了几分力道。

  容夙此时也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情绪,她的目光追随着城下的南宫焰,最本能的想法是:她是想以此收买人心,得个好名声么?

  不然她无法解释堂堂世族大小姐置身险地、拿性命做赌的行为。

  但隔着遥遥距离,她看着南宫焰那张绝丽无双面容上的严肃郑重、坚定不移,又觉得似乎不是。

  南宫焰动了。

  哪怕有南宫卫的加入,哪怕修士战意高涨,但实力和数量的悬殊很难追平。

  高阶的妖兽被程老死死用幻境困住。

  紫田原先是护在南宫焰旁边的,但妖兽实在太多,结阵的南宫卫抵挡了一会便被冲散,很快只能各自为战。

  容夙不在意那些,她的目光只追随着南宫焰。

  她看到南宫焰拿剑割断原先华丽但此时只是累赘的裙摆,红裙一撩,露出一截白皙的小腿,手里长剑一翻,踏地而起迎向了那只石纲蓝魄兽。

  与此同时,一袭黑衣的南九驱使着飞艇悬于城上空,轰隆轰隆一阵响,飞艇晃了晃,凝出道道光刃击中了很多妖兽,却独独精准避开了修士。

  那些妖兽渐渐也察觉到了,便有妖兽昂起头,口中喷出的气刃刺向飞艇,还有飞行妖兽拍拍翅膀卷起一阵飓风,也撞向了飞艇。

  毕竟兽潮是妖兽发狂而不是失智。

  南九面无表情,手中法诀来回变幻,飞艇很快缩小成一叶扁舟的大小,灵活穿梭在气刃中,同时凝出许多光刃击向地面。

  妖兽躲开后,那些光刃般的炮火打在地面上,激起一片尘埃。还有的光刃炮火和妖兽喷出的气刃在半空撞上,爆裂成了烟花,衬着落日余晖,竟有一种瑰丽辉煌的美。

  那烟花和容夙记忆里梦魇般的那场盛世烟火像极了。

  她一瞬间握紧了手里的黑刀,藏在袖子里的左手止不住颤抖,眼睛也缩了缩,但还是一动不动注视着烟花爆裂。

  她也想移开眼睛,但她的身体僵硬着无法移动,她像着了魔一般死死看着那些盛放的烟花,脑海里自动播放着一道道爆炸的声音,几近崩溃。

  然后容夙注视着的地方忽然多出了一个人。

  那是南宫焰。

  她踏地向上,在所能到达的最高点倒转身形,头朝下脚朝上,手里的长剑闪烁着凛冽白光,以天地重力加持着一剑刺去。

  红霞铺满半边天空,南宫焰的红裙却没有被红霞融进去,反而是红霞给她当了点缀,衬出她那抹广阔天地间本该微不足道的身影。

  容夙的目光自动脱离了烟花,追随着那道身影一路向下,看到南宫焰的长剑刺进石钢蓝魄兽的头颅,剑刃一扬,斩落下一颗头颅。

  喷出的血溅在南宫焰脸上,她的肩膀被利爪洞穿了,但她面无表情,只是抹了抹脸上的血,收剑横于身前,脚尖点地立上树梢,一剑挥出,十几只低阶妖兽头身分离。

  上空是晚霞映衬的光刃烟花,下方血海翻涌、堆尸如山,四周是翻滚而来的蓝波和血光。

  南宫焰站在那里,长剑滴着血,唇微扬,整个人耀眼无比。

  硝烟弥漫的血色战场上、烟花爆裂的夕阳天空中,修士和妖兽那么多,容夙只看见了南宫焰一个人。

  她有一种语言没法形容出来的惊心动魄美,无关身份地位,也无关面貌身材。

  只关滴血的长剑、含笑得意的唇角、染着血的肌肤、漫不经心偏又坚定不移的神情……

  容夙很多年后都清晰记得这一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