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夜, 秦明月总觉得有一股淡淡的奇怪味道,但柳氏说没有,屋子里已经彻底通风, 并且没有再烧炭火了, 秦明月也只得默认。
“公子,你可知京城是什么样的?”柳氏翻来覆去,显得有些兴奋, 也有些紧张,“我听闻, 那里都是世家大族, 规矩森严, 门第之见更深, 我这样的人去了……”
柳氏眼中有一抹忧虑。
秦明月拍着她的肩膀,“那又怎么样?咱们平明百姓, 不去招惹就是了。他们是世家大族,看不上咱们,却也没有坑害百姓的道理, 等到事情结束,我们立刻启程回岫州。何账房和梁宇两边都经营的有模有样, 尤其秦家倒下后,梁宇买了从前亨通镖局的铺面,赚了不少银子呢。”
说着, 秦明月想起什么, “对了,镖局也有你的一份, 我与梁宇说好了,用我的嫁妆再给你添一些, 刚好你、我、梁家三分,算下来,等回到岫州,你也有两三千两的进账了。”
“这么多。”柳氏眼前一亮,从镖局开始做生意,到她们回岫州,满打满算不过三个多月的时间,能有几千两银子,那可是普通人家十辈子也攒不下的,她往秦明月身上靠了靠,没有拒绝秦明月给添的那一部分,“奴婢还要多谢主母。”
只是称呼变了。
“财迷。”秦明月一笑,直到秦家彻底覆灭,她才能偶尔看到柳氏的真性情,此时的她就像任何一个十七岁的少女,带着期待与惶恐,有对钱财小小的贪念。从前的她,或者说书里的柳氏,以那样不光明的方式拿到了浇着父辈、祖辈鲜血的财产,又真的会开心吗?
柳氏没注意到秦明月的注视,她翻身趴下,把下巴贴在枕头上,“既然有这么多钱,公子,等到了京城,你娶我可好?”
秦明月撇嘴,“怎么娶?”
“京城又没人认得我们,不需要过户籍,只租下一座小院子,请左邻右舍过来,我们给他们发糖果,算了,来的人我一人给五十个铜钱,还白请他们大吃一顿,定会有人来的,岫州这边,除了锯嘴葫芦应九,没人知道。我要穿上凤冠霞帔,燃满院子的红烛。”柳氏仿佛已经看到了那场景,“我不想……到死都是一个妾室。”
娶亲?无论是从前的秦明月,还是现在的她,都没想过这件事,她没谈过恋爱,因为同性恋即使在那个世界也并非人人都能接受,还因为她是一名老师,被人知道的话,会对她的事业有很大影响,也怕父母承受不了来自四面八方的白眼……有许多许多原因。
她这一生,原本就没打算结婚。
“好,”秦明月嗅到了柳氏身上熏香残留的气息,“这样,我也没有遗憾了。”
即使以后回去,也是结过婚的人了呢。她甚至看见了自己去世时,与一本书合葬的场面,不错,到时候,她就与这本书永远葬在一起。
她没有注意到,柳氏微微一抖。
第二天出发时,姑娘们自然是一个也起不了床,更不可能跟随秦明月长途跋涉了。
“哟,这是怎么了,秦公子一个也看不上?”刘焱明打趣。
“谁说的,难道千盏姑娘不是?”秦明月道,“王府的姑娘们身子弱,正好昨日有几个偶感风寒的,有几个脚扭伤的,还有几个吃坏了东西闹肚子的,今日就只有千盏姑娘能够陪我了。”
刘焱明对于那些姑娘的手段不陌生,自然知道是怎么回事,也不再多问。
去京城的队伍很长,为防西域人有异心,刘焱明带了三百王府亲卫,十多名婢女小厮,还有几位京城来的礼官,以及他们各自的仆从。
西域人除了约克,另外也有二十几人跟着,还抬了些进献给皇帝陛下的礼物。
一行是浩浩荡荡,见首不见尾。
秦明月所在的马车就在西域人前面,这样比较方便沟通。不过这几日秦明月也教会了几位礼官简单的英语,却依照礼官的暗示没有教西域人任何一句汉语。这一路上,除了翻译,教礼官英语也是她的重要任务之一。
有两位年轻的礼部官员几乎每天在秦明月的马车上,这边学习理论,回头下了车就能实践,可谓进步飞快。
可一门语言哪是几天就能学会的?距离京城越近,礼部官员就越心急,西域人有几十个,总是靠着秦明月自己翻译,自然是不够的,常常乱作一团,若是面见圣上也这么乱,大概有人要人头落地了。
“我打赌,这群蠹虫,别说到京城,就是再给他们三五年时间,他们也学不会。”某日,刘焱明也上了马车,他打扮起来长得倒也不赖,只是时常拎着一把扇子在胸前呼啦呼啦的耍着,莫名就添了几分人模狗样的意思。
刘焱明根本不在乎礼官们还在,洋洋得意地口出狂言。
秦明月瞪了他一眼,“学一门语言不是一蹴而就的事情,更何况西域人的语言与咱们的颇为不同,若是扶桑高丽等略有相通之处的或许简单一些。”
“你就别替他们开脱了。”
礼官们愤愤不平,却又不敢反驳这位幽王世子。
忽然,外面传来一阵悦耳的嗓音,是柳氏在说话,说的竟然是英语!这些日子秦明月教礼官们,柳氏一直作为侍奉的下人跟在秦明月身边,偶尔私下里她也会问一些白日听来的却还不明白的疑问,听现在她与西域人的对话,竟然比礼官流利不少。
转头,她就找了一位管事,说了西域人的要求,他们要吃馒头,烤的馒头。
“这群西域人,好好地粳米饭不吃,非要吃什么馒头,我天朝上国尚且有多少人吃不上白米饭。”刘焱明不乐意,“我打赌,他们在西域,也不是顿顿吃得上粳米饭的。”
秦明月想了想,就知道他们是想吃面包,可这个时代没有面包,柳氏听了后只以为是烤过的馒头,嗯——到也差不多。
“他们应该不是吃不惯,而是没吃过。书上说,他们那边不怎么产粳米,这人吃饱穿暖,自然开始思乡起来。”秦明月望着天,她也想吃爸妈做的菜了。
“啧啧,看来西域也不怎么样。”
“别叫西域了,他们说他们叫大不列颠。”秦明月道,看着柳氏又去找西域人,而西域人也开始更详细的解释他们的烤馒头,柳氏还真是聪明,这么快就意识到不对了。
“什么颠?小小番邦,也敢叫颠?”刘焱明嗤之以鼻,“赶紧换个名字,免得惹我伯父生气。”
他伯父,就是皇帝。
秦明月笑着摇头,不打算与刘焱明争论什么,“他们船长叫约克,不如就叫约克吧。”
“这倒是不犯什么忌讳。”一边的礼官连忙补充。
刘焱明瞪眼,“还不快好好学,堂堂七尺男儿,竟比不得两位女子。”
对于这种带了严重性别歧视的话,秦明月也是无力反驳,肯承认两名女子的优秀,在这个时代背景下已经算是十分开明的人了。
秦明月正感叹,忽然一句英语飘进耳朵里,“你真是一位可爱的女士。”
说话的不是约克,而是他手下的一位年轻人,看样子最多二十岁,黄头发乱蓬蓬的,但他既然能跟着去京城,自然是约克船长很信任的人,想必也是贵族出身。
秦明月的脸一下黑了。
在场没人能听懂那句话,连柳氏也只是半懂不懂的感受到了对方的善意,可秦明月是心知肚明的。
“怎么,嫉妒了?”
秦明月撇了一眼看好戏的刘焱明,“不如世子与他们一起学?不过是几句番邦语言,世子自然一学就会。”
“老子是什么人,与他们一起学?”
然后,刘焱明就加入了学英语,不,约克语的行列,事实就是,礼官三日能学会的,他需要五日,礼官教两遍能记住的,他需要四遍,虽说刘焱明每次都已事务繁忙为借口,但事实如何大家心知肚明。
而柳氏,在车队洋洋洒洒进入京城时,已经能够独自与西域人交流了,只要不是太难太生僻的词汇叠加,她拼拼凑凑总能明白什么意思。
自从那天柳氏被表白,秦明月就不想她与他们多接触。于是更努力的教授那些礼官。
“他们不过是见公子与世子、刺史大人这些大人物谈笑风生,以为公子也是什么了不得的大贵族出身,故而许多小事不敢叨扰,这才不得不找上我这个婢女而已,公子怎么如此小气。”柳氏笑着劝说。
秦明月撇嘴,“既然是小事,之前能忍得,怎么你能与他们沟通之后就忍不得了?”
“公子快别说,再说,外面的侍卫都闻到醋味了。”
可是学的越多,柳氏就越是心惊,这约克语,与汉语没有一点相通之处,秦明月究竟是怎么学会的?看她对世子也不似别人那般战战兢兢,至少秦明月是整个车队唯一一个敢赌赢了世子后当真去要世子兑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