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生和应九一直守在门外, 二人一个比一个警惕,尤其步生,斜眼看了应九几次, 每次都觉得应九也正在盯着她, 吓得一阵颤栗后又立刻收回目光。
“你是,新来的?”步生问,看这姑娘的衣服, 不像是下人,但看她的行为, 也不像是秦明月的朋友或是什么。
应九不语。
“我也随我们姑娘在方家住了将近两个月, 却没见过姑娘。”步生道。
应九还是不说话, 她细细的听着里面的声音, 以她的洞察力,里面的对话就算不是一清二楚, 也能听见个七七八八。
这就是暗卫,主子在他们面前没有秘密,她们自然也不能像普通下人一样有事没事乱嚼舌根, 要是被主人听到,是有可能丧命的。
步生见她不说话, 反倒是喋喋不休的说了起来,“我也是被家里人卖到这五蕴馆的,比姑娘还早几年。可惜我笨, 什么都学不会, 红妈妈要把我卖到下面窑子里去,是姑娘救了我, 把我留在身边当丫鬟。听说跟我一起的那一批被卖的姑娘,都已经死了, 所以我这条命是姑娘的。”
五蕴馆嘈杂,尤其今日来看千盏姑娘的宾客非常多,从步生和应九所在的三楼能直接看到下面的舞台和正在逍遥快活的宾客们,是以步生以为应九听不见她说什么,只是这样就好像把压在心里的事说出去了似的,能让她放松些。
但她不知道,应九的耳力惊人,她的话,一句不落的全都听了进去。
“我们那个傻姑娘,自从回了五蕴馆,日日魂不守舍的,当年那么大的计划,九死一生的事,都没让她这样。”步生撇嘴,替自家姑娘委屈,“我知道她那时是放手一搏,能够复仇自然好,若是就此丢了性命,她也不留恋什么。可是现在不一样了,姑娘怕死,念着主母,又怕见着她。”
“秦明月就对她那么一丁点好,就那么一丁点,她就忘不了。”步生道,“对她好的人,太少了。”
应九依旧一言不发。
“你这人是个木头吗?怎么我说了这么多,你什么都不说?”
“嗯。”应九无奈,只能应了一个字。
“什么嗯?”步生有些生气,“你这人真怪。”
“我是暗卫,多言乃是死罪。”
“啊?”步生没听过什么暗卫,也是第一次听说多说几句话也是死罪的,她歪头,见应九还是笔直的站在原位,这将近半个时辰的时间竟是一动不动,顿时觉得这人有些可怕,便闭了嘴不说话了。
一会儿,红妈妈进去,又一会儿,秦明月吩咐应九回家取钱,一万两!
步生整个人都精神了,秦明月为了姑娘不惜花费一万两!
不管出于什么原因,这都足够让步生震惊,毕竟当初红妈妈答应帮忙把秦明月引来,给姑娘交的底价是五千两,步生当时还觉得可笑,秦明月恨透了姑娘,又怎么会拿出金山银山的救人?可是现在……
一个女人,真的可以为救另一个女人一掷千金?
她瞥了里面一眼,只见姑娘和秦明月面对面坐着,红妈妈正谄媚的陪笑,赞扬姑娘和方家的话,不要钱一样没完没了,当真是用出了浑身解数。
步生有些糊涂,难道秦明月不恨姑娘么?二人虽只是这么坐着,步生总觉得她们之间有万千令人捉摸不透的情丝缠绕。
不到半个时辰,应九回来,拿出厚厚地一沓银票。
“哎哟,我这还得去跟前面的客人们解释,那些臭男人,麻烦死了。”红妈妈死死攥住银票,嘴上不乐意,手里却诚实得很,“方太太这就带千盏姑娘走吧,若是被那些男人看到,少不得又是一番折腾。”
“那些人,都不曾见过她的真容?”秦明月问。
“那当然,我们五蕴馆的姑娘,没开脸前那可都是宝儿,谁也见不着的。”
秦明月很满意。
马车早已停在五蕴馆后门处,秦明月感受着熟悉的气息,不过半个月不见,竟然像是过了很久。
“我回家后,就将你的身份公开。”
“公开?”柳氏眼波流转,饶有兴致地望向秦明月。
“嗯,”秦明月点头,“如果你愿意,想要方家的生意,也未尝不可。”
原著里,方家的生意并未毁在柳氏手里,而是将其发扬光大。一个妾室接手主家生意,难度比她现在还要大得多,可见,柳氏是有这个能力的,至少应该比她更善于经营。
柳氏摇头,“主母用原本属于我家的钱将我赎回来,然后将烂摊子丢给我,再让我把钱赚回来?”
“……”秦明月哑口无言,这么说似乎也不是不可以,但她总觉得自己没占柳氏便宜。
却见到柳氏神采奕奕,正定定地望着她。
柳氏往秦明月身边凑了凑,半跪于地,身子矮下去半截,“主母,柳儿被您买回家,自然要伺候床笫之间的,便是这一生都在主母身边伺候,也是理所当然之事。可这小姑子与嫂嫂,着实为世人所不容,再说,在娘家的姑娘,迟早要嫁人的。”
拒绝方家那样大的一笔财富,只是为了与自己长相厮守?秦明月目光明灭,相处这么久,她对柳氏也有些了解,她本不是个愿意卑躬屈膝、曲意逢迎的人,一旦她这么做了,总有一些不可说的目的。
哪怕现在秦明月还猜不透她的目的是什么,不过,即便如此,这样的甜言蜜语,还是让秦明月很高兴。
一手搂住柳氏的腰将她带起,坐回座位上,“那,我以后叫你什么?”
当真是纤纤细腰、盈盈一握。
“不过是个买回来的奴婢,主母想叫什么,还不都由着您?”柳氏也往前靠了靠。
“既然都是奴婢,那就叫小奴儿如何?”
柳氏动作一顿,明显并不喜欢这个称呼,可她还是笑了笑,柔声道:“是,小奴儿见过主母。”
“还是叫千盏吧,”秦明月叹气,“这名字更适合你。”
说着,马车已经到了方家门口,方才应九回来取钱,已经惊动了整个方家的人,现下秋姨娘、陈先生并信嬷嬷、韩嬷嬷和几个下人都等在门外,见到柳氏随秦明月一起下车,脸色都变了。
“姑娘……”
秦明月摆摆手,“信嬷嬷,这位千盏姑娘,是我刚从五蕴馆买回来的。你也是四十多岁的人了,相信应该明白,这后宅的事没必要拿到明面上。”
信嬷嬷长叹一口气,“也好,也好。”
“主母……”秋姨娘却眉头深锁。
柳氏听闻就直奔秋姨娘过去,她亲亲热热地拉住对方双手,“姨娘,奴婢知你上次也是受人蛊惑,并无意害我,更何况现在王有壮已经发配边疆,此事就这么过去吧。”
“这……哎,你说得对,之前那回,是我的不是。”秋姨娘道,可她想着的,又不是这件事。
“这些日子,奴婢做了不少错事。今日主母见我可怜,又把我从那火坑之中救出,柳儿只有感激不尽,日后定当尽心竭力伺候主母。”柳氏忽然拔下头上金钗,狠狠向手心刺去,鲜红的血滚落而出,滴在方家那块刻着“方宅”的黑檀木匾额下,“柳茗在此发誓,这一生伺候主母左右,永不背叛。”
在场诸人都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气,要知道一个柔柔弱弱的姑娘忽然血溅当场是很有冲击力的。加上主母刚花一万两银子为柳氏赎身,可见这柳氏在主母心里绝非一般女子,现下连秋姨娘和信嬷嬷都接纳了她,更何况别人?
“设宴,庆贺千盏姑娘重回方家。”秦明月吩咐。
所谓设宴,其实也不过只有秦明月和柳氏二人而已。
还是秦明月房里那张圆桌,却是二人相对而作,尤其柳氏那一身金灿灿的大红,在满眼素色的方家尤其显眼。
“明日我带你四处看看,”秦明月夹了一口菜,道:“以,家中主人的视角。”
柳氏噗嗤一笑,“多谢主母,只可惜这里于我而言,没有什么值得留恋的。若主母有心,不防让我回家看看吧,那里已不知是什么样子了。”
是啊,这里不是柳氏的家,她是方家一家被方万福所杀后方忠厚与外室所生。
“你,还住原来的屋子?”秦明月问,夜色正浓,方家的其余人都已睡了,此时说出的每一句话似乎都带了点暧昧的味道。
至少她是这么认为的。
柳氏却不急着吃东西,她放下筷子,亦步亦趋地来到秦明月身边,披帛勾在秦明月身上也不在意,道:“奴婢为主母跳一支舞如何?今日这套衣裳怕是以后三年,都穿不得了。”
“你已不是方家妾室,虽说方家新丧,不宜过于花哨,但总不好要求客人守孝。”秦明月道。
“不是?”柳氏一阵恍惚,随后笑开,“不是方家妾室,却是以什么身份留在方家?”
“自然是我秦明月的座上宾,难道我身为方家主母,安排一个朋友住下都不行?”
柳氏听罢,越发开心起来,长袖翩跹,在秦明月面前,就着风声起舞,像是一朵任风吹散的曼陀罗。
片刻,柳氏手中端酒,飘然到秦明月面前,将一杯酒喂到她嘴边,秦明月喝下后,她竟将身上的披帛松开,任凭它垂落于地。
雪白的臂膀在晚风中摇曳,没一会儿,柳氏自己也喝了一杯,随后是身上的腰带微微散开,等她一步一舞到了一根柱子后,再出来,已经只剩下大红的肚兜和雪白的亵裤,头上啰嗦的步摇也去了,只剩下几朵小小的金花还在灯光下熠熠生辉。
秦明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她早已陷入眼前人的“陷阱”不可自拔,薄薄的衣衫下,蜿蜒的线条若隐若现,而柳氏的舞姿也越发放浪。
直到最后,柳氏挪步到秦明月面前,虚虚地坐在她的腿上,见秦明月不懂,特意将她的手放在自己背后,这样轻轻一带,连身上那一抹大红的肚兜都留在了秦明月手中。
但舞依然继续。
只是舞姿已经不再大开大合,而是一直犹如一只蝴蝶一样围绕着秦明月。
秦明月明白了,对面的人在等,只要她不主动,这舞是不会停的。
就在柳氏打算再次绕到秦明月背后时,一只手指,勾住了她的裤带,柳氏没能走远。
一股大力搅扰得柳氏天旋地转,之后她就半个身子倒在了桌上,不知何时,桌上的饭菜已被挪到了另一边。
而那雪白的亵裤也终于在那手指的牵动中退去,柳氏宛如一道活色生香的大餐,被摆放上桌。
面对衣着整齐的秦明月,她周身开始不由自主地泛起粉红。
如果说上次大部分时候是昏昏沉沉,那么这次,她是清醒的,也是,甘愿的。
奇怪的声音传遍了方家跨院,当然熟睡的方絮没听见,韩嬷嬷忽然想着要不要告假回家几天,信嬷嬷在被窝里偷笑,她觉得自家姑娘似乎又活了过来,步生在为自家姑娘担惊受怕,被吵醒的陈先生在犹豫要不要去啐那不要脸二人一口,以及……房梁上的应九开始反省自己是不是太尽责了。
第二天秦明月和柳氏一起醒来,柳氏小狐狸一样把脸藏在被子下,口中却说:“柳儿谢主母疼爱。”
“少贫嘴,快些起身,我今早还有事要忙。”
秦明月连早饭都没吃就匆匆往库房去,柳氏却是径直回了自己屋子。
“姑娘,”步生已经在抹眼泪了,“就算要对付秦家,您又何必这样糟蹋自己。”
“糟蹋?”柳氏柳氏看向步生,见她眼里十分清澈,只是摇头笑笑,“呆子,你不懂,我快活得很,若不是血海深仇,我甚至想一辈子就这样下去。”
“姑娘?”步生不明白,“那秦明月恶心下贱,你怎么也……”
柳氏苦笑,“步生,什么是恶心,什么是下贱?床笫之间那点事,跟男人就是理所当然,跟女人就是下贱?在五蕴馆我们见过的男人还不够多,又有哪个肯为我一掷万金,还接入府邸?”
步生有些恍惚,是啊,五蕴馆的那些男人,甚至大半都是骗了姑娘们的钱就跑了,如柳长春那样,自己拿钱给姑娘赎身,还接到家中,无论是认作义妹还是留下做妾,当时,步生都觉得柳大官人是个值得托付的可靠之人。
而现在呢?秦明月不仅不计较过去,还用了柳长春十倍的钱财,她只不过是不能给姑娘一个名分,可一个妾室甚至外室的名分究竟有什么值得姑娘在意的?这方家深宅大院、衣食无忧,有没有后院争斗,难道不好?
“姑娘当真心仪秦明月?”步生问。
柳氏苦笑,“心仪不心仪又如何?不过是及时行乐,我昨夜跟她在一块儿,我很高兴,就够了。不然,只怕是连这点乐趣,也转瞬即逝了。”
“可……”
柳氏低头,美眸中露出几分怅然,“她是个好的,偏偏出自泥潭。”
“姑娘,秦家毕竟只是……方家人已经得了报应,我们现在收手,难道不好?”
柳氏摇头,她看了看房间门窗紧闭,才道:“当年方万福联合秦四海杀我爷爷一家,虽说惨烈,可我到底没有亲身经历过。反而是十几年前,他们夜闯我家,秦四海提着那么长的刀,毫不犹豫的刺入我母亲胸腹,抽出时上面的血滴答滴答的流到各处。步生,我永远忘不了那一晚,我甚至记不清方万福长什么样子,但我永远忘不了秦四海那如同恶鬼的双眼。”
“此仇不报,我这一生是无法安稳的。”
“可是秦四海已经死了。”步生道。
“倒是便宜了他,所以,只能叫他两个儿子倒霉。”柳氏冷笑,“本以为秦明月回家奔丧,我也可想办法跟着回去,借着方家的势和秦明月心里的愧疚想办法弄垮秦家。没想到,她竟不为自己亲爹奔丧。”
“可见,主母与秦家,也并非多亲厚。当年方秦联姻,许多人都觉得方家配不上秦家,殊不知,他们已经狼狈为奸多年,不过是用儿女婚姻,买个互相买个安心罢了。”步生道:“还生出了方絮。”
“再怎么,那也是她娘家,同一个爹生的亲弟弟,不亲厚是一回事,可若有人要害他们……”柳氏咬唇,直到尝到血腥味,“步生啊,人生得意须尽欢,你说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