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京城这样陌生的地方, 又见到了十几年不曾谋面的父亲, 刘雷雨哪怕明明很累了,却根本睡不着。

  她听见外头有一些喧闹的动静, 隐约还夹杂着母亲的声音,心中有些不放心, 便轻手轻脚起身来看看。

  阿瑶也没睡着, 正躺着闭目养神,听见刘雷雨的动静,她便睁开眼来问:“怎么了?”

  刘雷雨不想让阿瑶担心, 她想出了一个借口:“我有点渴,出去倒点热水来喝。”

  等她出了房门去时,正好看到杨氏要上那内侍的马车。

  刘雷雨心里有点慌,连忙追到门口, 想问问怎么回事。

  “娘, 你这是要去哪儿?”

  杨氏回头看她一眼:“我有点事出去一趟, 你在家中等我回来。”

  其实杨启先前来的路上,已经将杨氏有一子刘雷雨, 并且已经娶妻的事情全都跟内侍讲过了。

  内侍不动声色的将刘雷雨打量了一番, 眼神晦涩莫名。

  他本就是个阉人,对男女身份要更为敏感一些, 再加上常年在宫中行走,伺候的都是贵人,他早就练出了一双火眼金睛,一眼就看出来, 这刘雷雨虽然作男装打扮,但分明就是个女子。

  然而据杨启告诉他的消息,这刘雷雨还是娶了妻的。

  内侍按下心中的犹豫,没说话。

  杨氏急匆匆的走了,刘雷雨放心不下,想跟出去,但是两名腰间挂着长刀的兵士将她拦在了门口。

  她竟然连这小院的门也出不去了。

  刘雷雨不甘心,刚想争执一番,只听见一声“噌”的锐利锋鸣,兵士手中的长刀半截出了鞘。

  院子里头,阿瑶也闻声出来查看情况。

  一看到这情形,她立马赶上来,将刘雷雨拉回了院中。

  “这是怎么了?”

  躲在屋子里,阿瑶紧紧握着刘雷雨冰凉的手,急切的询问。

  “娘被带走了!”刘雷雨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阿瑶当机立断,拉起刘雷雨就要去隔壁刘大柱房里:“走,问问你爹去,他说不定知道什么。”

  刘大柱果然是知情的。

  他也听见了外头的动静,刘雷雨和阿瑶进来时,他看到刘雷雨惶恐的神情,便劝她:“应该不会有事的。”

  皇宫之内,那内侍领着杨氏,一路去了后宫。

  杨氏一直低头目不斜视的往前走,对这宫墙之内的一切,丝毫没有半点好奇心。

  内侍一直不动声色的观察着杨氏的一举一动,脚步不停将杨氏领到了冷宫外头。

  冷宫常年宫门紧闭,住在里头的人数不少,但竟然能够死气沉沉到大白天也没什么动静。

  内侍命人打开宫门,这才对杨氏说道:“进去吧!”

  冷宫之内,两名妇人听见了宫门口的动静,其中一位年长一些的,发间依稀有了白发,像是根本没听到一样,继续坐着发呆。

  另一位稍显年轻的,估摸着二十来岁的模样,还抬起头来,往杨氏这边看了一眼。

  内侍这才继续说道:“贤美人,淑美人,皇上仁慈,体恤你二位常年久居深宫,与家人无法见面,思念辛苦,特地命人带了你二位的亲妹妹,来见上一见。”

  贤美人,就是年长的那位,她听了内侍这样说,才往杨氏看了一眼。

  “你是?”

  她认不出来。

  淑美人则仰头大笑了起来,只是这笑声里头,亲人见面的喜悦不见半点,唯有凄厉的悲鸣。

  两位美人对杨氏不闻不问,杨氏自然也没有要进去打个招呼的意思。

  她冷淡的在冷宫之外站了半刻,那内侍见状,便冷哼一声:“既然你们不想相认,那便罢了。”

  内侍领着杨氏离开,冷宫的宫门在杨氏身后“轰”的一声合拢,扬起一片扬尘。

  在内侍的带领之下,杨氏进了一处冷清的偏殿。

  偏殿之中空无一人,杨氏耐心的站在原地等着。

  赵皇帝藏在暗处,他自己并不露面,只让内侍代为传话,自己则将杨氏仔细打量了一番。

  对于杨氏的样貌,他相当惊讶。

  前朝的昏君是个相貌堂堂的美男子,他又喜爱美人,所以他的子嗣,无论男女都极其貌美。

  杨氏论年纪不过才三十出头,贤淑二位美人都比她年长,但仍是美艳如花的长相,然而杨氏已经是满面风霜了。

  赵皇帝悄悄问内侍:“确定没找错人?”

  “回皇上的话,此人是杨启亲自找来的。”

  现而今南诏国的这位赵皇帝,前朝之时,只是一位臣子。

  前朝的皇帝,是个荒淫无度,死得其所的昏君。

  赵皇帝亲手斩了昏君的头,夺下了这皇位,按理来说也算是大功一件。

  可他自己总觉得这皇位来的名不正言不顺,哪怕他自从登基之后,一直勤勤恳恳兢兢业业,把南诏国治理的还算国泰民安。

  但他心底就是有根刺。

  所以他干了一件事情,他娶了前朝昏君的女儿。

  昏君一生极其好色,后宫佳丽三千。

  然而这样多的女子,最终能为昏君生下孩子的却寥寥无几,到昏君被夺位为止,他一共只留下了二子三女。

  长公主早已成婚,连同驸马死在了宫变之中。

  剩下两位前朝公主,就是赵皇帝冷宫之中的“贤淑”二位美人。

  然而无论赵皇帝怎么努力,“贤淑”二位美人都没能为他产下子女,赵皇帝一怒之下,将她二人彻底打入了冷宫。

  到了这时候,赵皇帝又听人说,昏君当年除了宫中众美人,在民间也有情人无数。

  曾有一位花坊千金,也为昏君生下过一个公主。

  “我不是。”杨氏否认了这个说法。

  京城里的那座花坊,她还记得那个地方。

  她确实在那座花坊里出生长大,但她的生母当时只是花坊家的儿媳妇,并不是千金。

  当年昏君路过花坊时,垂涎于杨氏生母的美貌,玷污了她。

  事后为了遮掩事态,昏君派人暗杀了花坊全家上下数十口。

  是杨将军正好路过,他不忍心,才将杨氏救了下来,收养成了义女。

  其实她是或者不是,赵皇帝早在看见她的模样时,就已经意兴阑珊了。

  他跟内侍说话:“听说,这杨氏只有一个儿子?”

  内侍回想起他看见刘雷雨的模样,先回答了一声是,随后有点犹豫,要不要把他看出来刘雷雨女扮男装的事情说出来。

  他这么一个迟疑的功夫,赵皇帝已经背着手走远了,对于要不要留下杨氏,也没给个安排。

  于是,内侍自行领着杨氏出了偏殿,打算将她送回杨启的侯府,只关照杨启最近别把杨氏放走,万一改天赵皇帝又想起人来,也能及时领进宫去。

  然而杨氏早有准备。

  只见她拿出了一只巴掌大不起眼的小匣子,递给内侍去看:“大人,请看这个。”

  内侍一看见那个朴素没有纹路的匣子,心中一跳。

  等她打开匣子来看,里头赫然是一块印。

  内侍只不过扫了一眼,看见了印章上头的龙纹,他心中大惊:“这?”

  那分明是前朝昏君的玉玺。

  杨氏交出了这匣子,面上倒轻松许多:“这是我生母所留之物,如今我愿将其上交。”

  她另外塞了银子打点内侍,内侍见状,便劝杨氏:“你还是在这里等一等。”

  他说完话,自己拿着这前朝玉玺,奔去找赵皇帝了。

  赵皇帝回了寝殿之中,内侍赶到之时,看见寝殿门外守了人,有人在里头跟赵皇帝说话。

  内侍便直接在门外角落不起眼处等候,寝殿中人说话时并没有刻意压低声音,倒叫内侍给被动听了个壁角。

  他这一听,却吓了个冷汗直冒。

  寝殿中不是旁人,正是杨启。

  而杨启正在跟赵皇帝说的话,也正是关于杨氏的。

  赵皇帝对杨氏没了兴趣,但他并不相信杨氏当真并非前朝昏君血脉。

  若杨氏生的是女儿,他还可以考虑见见,看看相貌如何。

  但杨氏却生了个儿子。

  他让杨启斩草除根。

  “献国侯对于自己的妹妹,可会动了恻隐之心?”

  杨启急忙表忠心:“她根本不是我杨家之人。我进宫前已安排妥当人手,这会儿已经送了消息出去准备动手了,那刘雷雨瞧着手无缚鸡之力,刘大柱也是个残废,绝对不会有什么意外。”

  赵皇帝满意的点点头。

  杨启便告退了。

  他出门前,倒看到了门外的内侍。

  杨启这个“献国侯”,名义上是个堂堂侯爷,其实就是个夹起尾巴的狗。

  谁也瞧不起他。

  哪怕对着内侍,他也是一脸讨好。

  内侍表面对他恭敬的应了,还亲自送了他一段。

  只是等到杨启一走,内侍立马将前朝玉玺送到了赵皇帝案前。

  杨氏献上了这枚玉玺,那就是立功了。

  赵皇帝重又起了兴致,将杨氏叫来,问问详细情况。

  杨氏一五一十答道,这玉玺是当年前朝昏君的一枚私印,他情动昏头之时,留给杨氏母亲的定情信物。

  事后昏君想要讨回这枚玉玺,然而杨氏母亲将其私藏了起来,才最终招来了灭门之祸。

  同时这枚玉玺,关联着京城里老字号的一家钱庄,那是前朝昏君的一处私库。

  只要有这枚玉玺作为凭证,钱庄金库中的一应钱财,都可自由调用。

  杨氏说:“民女离开京城数十年,从未回过京城半步,只知道那钱庄当年叫做周氏票号,却不知道现如今是否还在。”

  赵皇帝听见杨氏这番话,他面上稍稍有些失态。

  周氏票号!

  当然在啊,不仅在,还是如今南诏国民间最大的票号。

  赵皇帝看了看这枚十分不起眼的前朝玉玺,仿佛看到了周氏票号金库内,堆积如山的金银。

  “赏,该赏,重重有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