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雷雨的眼神一乱, 原本四目相对的气氛瞬间就消失了。
阿瑶皱了皱眉头,挣扎着想要坐起身来, 只是她刚一动弹, 就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嘶!”
她下意识的捂住了自己后背, 那里格外的疼。
“怎么了?阿瑶你是不是受伤了?伤到哪里?”刘雷雨连忙追问。
阿瑶表情十分为难的点了点头:“刚才逃跑的时候我摔了一跤,当时就感觉到背上被什么东西扎到了。”
当时只顾着逃命要紧, 痛也顾不上。
但阿瑶记得应该是撞到了一截树枝,她踉跄了一下, 树枝锋利的断茬就极为刁钻的从衣服下摆扎了进去。
这会儿冷静下来了, 阿瑶只觉得后背火辣辣的刺痛,她自己伸手到衣服里探了一下,摸到一手血, 似乎还有木渣倒刺扎在皮肉里。
这可苦了。
阿瑶面露难色, 伤在后背的位置,她自己又看不着。
关键伤口里的脏东西必须得清理出来,非得让人帮忙才行。
然而这里只有她和刘雷雨,难道, 要叫刘雷雨帮忙?
阿瑶咬紧了下嘴唇,一时说不出话来。
刘雷雨很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她脸上一红,刚想说的“我来帮你”这句话就卡在了嗓子眼里。
阿瑶伤在背上,刘雷雨想要帮她查看伤口,阿瑶势必要宽衣解带。
可刘雷雨是个“男人”啊。
阿瑶迟疑着,手指紧紧捏住了衣扣, 脸上也不由自主泛起了红晕。
她回想起了过去的这二十多天。
她与刘雷雨一路携手同行,虽说每天都同吃同住,抵足而眠,但刘雷雨一直都规规矩矩的。
刘雷雨从来不会对阿瑶动手动脚,眼睛也从不乱看。
每次阿瑶不方便时,刘雷雨都会主动避到远处。
就连山路难走,不得不互相搀扶时,刘雷雨也选择了用树枝当做拐杖,而不是直接来抓阿瑶的手。
思虑至此,阿瑶心中悄然漾出一丝甜意来。
如此这般品行的刘雷雨,应当可以托付终生的吧。
阿瑶确实是这样想的。
她与刘雷雨相处越久,越清楚的认识到刘雷雨的为人。
刘雷雨稳重勤劳,踏实有担当,品行端正,体贴暖心。
最关键的是,阿瑶喜欢她。
只要有刘雷雨在,再艰苦的条件阿瑶也不觉得委屈,再危险的局面阿瑶也不会害怕。
她想要一直跟刘雷雨在一起,想要往后的每一天早晨醒来,一睁开眼睛都能看到刘雷雨的脸,想要与刘雷雨分享所有的喜怒哀乐酸甜苦辣。
阿瑶想清楚了,她心中下了决定,便抬起头来看着刘雷雨的眼睛:“雷雨哥,你帮我看一下背上的伤。”
她声音很低,还有些微微的发颤,带着女儿家的羞涩,但到底是说了出来。
这句话一落到刘雷雨的耳朵里,犹如当头一棒,直接将刘雷雨打了个方寸大乱。
她“霍”的一下子站了起来,甚至还猛的退开了两步。
阿瑶脸上的笑容瞬间就被刘雷雨这反应吓得凝固了。
她一个清清白白的女儿家,主动向男人说出那样的话来,意味着什么,根本一目了然吧。
可,刘雷雨为什么会是那种反应?
刘雷雨在想什么?
在刘雷雨的心里,她又将说出那种话的自己当成了什么?
千万种念头转瞬之间就在阿瑶的心中来回了百遍千遍,将她的一颗心直接穿成了筛子,只差一口气就要碎成满地碎片。
刘雷雨不傻,真不傻。
千钧一发之际,她结结巴巴的开了口:“我,我身上太,太脏,这里太黑,黑,让我先想想办法,办法,对出去的办法。”
阿瑶脸上的笑意消失了。
刘雷雨又补上一句:“等出去我在帮你看。”
阿瑶直视着刘雷雨的眼睛,似乎想要看进她的心里,看她说的这到底是不是真心话。
刘雷雨当真不知道该如何回应。
她当然听懂了阿瑶的话中含义。
一直以来,刘雷雨都谨记着自己“男人”的假身份,一刻也不敢忘记。
她也努力去做了,努力去“避嫌”,努力与阿瑶保持合乎礼数的距离。
可是,她当真避得了了吗?
她装的像个“正人君子”,偏偏事实上,她早就牵过阿瑶的手,环过阿瑶的腰,夜里还搂过阿瑶一起睡过觉。
她这叫“避嫌”?
连她自己也骗不过去了吧!
阿瑶的清白早就叫她给祸害了。
她要真是个男人,早就应该给阿瑶一个准话。
山里没有父母长辈见证,那就该对着日月起誓,此生与阿瑶永结同心,百年好合。
而不是等到阿瑶一个女孩子,主动开口将那样的话讲出来。
她有什么资格,去这样践踏阿瑶的一片真心!
偏偏到了这样的关头,她竟然还是只想着躲。
她又不是真男人,这时主动向阿瑶表明女儿身,彼此同为女子,堂堂正正的为阿瑶解开衣服,处理伤口,这件事就这么难吗?
刘雷雨一时有些恍惚,当真不知道自己内心里到底还在害怕什么。
连老天爷都看不下去了,让她这时候来了葵水。
就是在逼着刘雷雨不要再装,不要再掩饰了吧!
她根本不是那会损伤阿瑶名节,糟蹋阿瑶清白的“雷雨哥”,她与阿瑶一样,都是女子呀!
阿瑶的眉头慢慢皱了起来,她一张俏脸逐渐露出了严肃的表情,贝齿亲启,眼看着就要开口说什么话来。
刘雷雨见状,哪里还敢再怂啊,她赶紧解释:“阿瑶你听我说,我,其实……”
她舌头仿佛打了结,“女扮男装”这么简单的四个字,偏偏用上全身的力气也说不出口。
冥冥之中,她自己反而越来越清楚的意识到,她一直竭力在逃避,不愿意解释的原因。
不是别的什么,只是因为贪心。
她是“雷雨哥”的时候,还可以有一个虚无渺茫不切实际的念想,幻想“雷雨哥”与阿瑶,也许还有一丁点红装迎娶的可能。
而等她解释清楚,女儿身的刘雷雨,与阿瑶就完全没有任何关系了。
这是连胖丸子都懂的简单道理,它都知道一直叫刘雷雨“爹爹”,叫阿瑶“娘亲”。
刘雷雨的心冷的一片凄凉。
阿瑶等了又等,直等到刘雷雨从欲言又止彻底变成了哑口无言,她终于柳眉一竖,冲着刘雷雨娇斥一声:“雷雨哥你到底是怎么了,吞吞吐吐,有话不能直说吗?”
阿瑶口气有点冲,一脸凶巴巴的表情,像炸了毛的猫一样:“我以为咱俩相处这么久了,我的心意你已经知道,我确实喜欢你,我想要跟你成亲的。你是不是不愿意?但是又怕伤了我的心所以不好明说是吗?你放心我不至于对你死缠烂打,以前如果我有什么逾越的行为,那我只能在这里给你道歉,往后我一定会注意的。但是现在你必须得帮我,我背上的伤口自己够不着,这里又没有旁人,伤口里有脏东西,不洗干净处理好,很容易腐烂生疮的。难道我为了所谓的清白,就连命都不要了吗?”
阿瑶顿了顿,接着说话时,气场就没有那么足了:“雷雨哥我相信你的人品,你一定不会趁人之危,对我做出什么坏事来;我更相信你也不会将这件事告诉他人,故意毁坏我的名声。你就当是救我的命,也不行吗?”
她硬撑着骄傲,昂起了头,只是发红的眼眶出卖了她颤抖的内心。
刘雷雨看着这一幕,一颗心疼的几乎要揉碎了。
她再也忍不下去:“我是女子。”
原来说出来,真的也就这么简单。
刘雷雨甚至松了一口气,她原以为自己肯定会哭的,没想到一滴眼泪也流不出来,只能呆呆的看着阿瑶,等着阿瑶的反应。
然而阿瑶实实在在的愣住了。
刘雷雨以为她是不信,她脸上一红,伸手想要拉开自己的衣服来证明时,又失落的想起来,自己的胸大概没什么说服力。
她便彻底没办法了,再怎么也不能脱裤子啊!
“我们家的情况也是没办法,当初我娘一胎双生了我和同胞幼弟,只是幼弟没能活下来。”刘雷雨为阿瑶解释道:“这些年为了掩人耳目,我娘才不得已,带着我一直躲在双峰山里。”
胆战心惊的背了十几年的秘密,一朝说出来,就是这么简单的几句话。
“以前一直相安无事,但如今陈家小姐早已看破了我的身份,她拿捏着这个把柄,我怕她将来要做出什么事情来。所以还请阿瑶今日听过就算,往后也只当是不知情吧。”
刘雷雨冲着阿瑶点头致歉:“另外,我绝对没有任何毁你清白或戏耍你的想法,你千万不用担心。等以后咱们出了这深山,我一定会捍卫你的名节,不让任何人侮辱你。方法我都想好了,双峰村里的长舌妇多,最爱嚼舌根乱编排,到时候我就跟村里人说我不能人道,根本不可能祸害女子,让她们笑话我一个人就行。”
阿瑶一直听到这时候,她实在听不下去了。
其实刘雷雨刚开始一开口的时候,她差点被气笑起来。
刘雷雨拒绝自己就算了,偏偏连这种瞎话都编的出来,糊弄三岁小儿也不是这样。
只是随着刘雷雨的解释,她脸上那忧虑交杂的神情做不得假。
刘雷雨提到了她的母亲,她的顾虑,她的打算,甚至还有回到双峰村后她的安排。
这所有的一切都说明,刘雷雨并不是临时胡诌,而是经过了深思熟虑后才做出的决断。
原来她一直都守着这么大的秘密。
阿瑶相信了之后,再去回想一直以来与刘雷雨相处的点点滴滴时,很多以前忽略的小细节就一一有了印证。
刘雷雨从小就不像村里其他的男娃儿那么莽撞淘气惹人嫌,她总是乖乖巧巧的。
刘雷雨个子不高,块头也不大,身量只跟阿瑶相当。
刘雷雨的嗓音一直都是清脆平和的,而村里与她同龄的男娃儿,早就都变成了公鸭嗓。
刘雷雨力气也不大,阿瑶还记得她们
第一回在黑瓮城里碰上时,盛了两斗米的布袋,刘雷雨背起来就很吃力了。
阿瑶心中越发笃定,只见她一把抓过刘雷雨的手,将她拖到自己面前,细细在她脸上打量了一番。
刘雷雨乖巧的一动不敢动,眼观鼻鼻观心,任由阿瑶看。
好一会阿瑶看完了,她问:“你当真是女孩子?不骗我?”
刘雷雨嘴角露出一抹苦笑:“其实我正好月事来了,这事也做不得假。”
阿瑶脸上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她突然一拍手:“怪不得我总觉得你有时候不够阳刚,心思又极为细腻柔软。”
说着她还顺手在刘雷雨脸颊下捏了一把:“皮肤比我还要好呢!”
刘雷雨彻底红了脸。
阿瑶则看着她的反应,哈哈大笑了起来。
对了,刘雷雨还特别容易脸红!
这样娇羞,肯定是女儿家!
刘雷雨看着笑的正欢的阿瑶,内心里先是忐忑不安,随后慢慢也舒展下来。
阿瑶能笑起来,应该就是原谅她了吧?
关于身份的问题,她真的不是故意要骗人。
现在好了,话讲清楚了,阿瑶也用不着为了自己的清白和名节,就要嫁给“雷雨哥”。
阿瑶值得更好的人,一个能够爱她呵护她陪伴她,托付终生,生儿育女,白头偕老的人。
刘雷雨悄悄叹了口气,最终她撇开了自己脑中纷乱的念头,嘴角也挂上了一丝笑意。
“好啦别笑啦,我们还是赶紧看看怎么从这坑里出去吧,我满身满手都是臭淤泥,真的要找到水先洗干净才能帮你处理伤口哦!”
刘雷雨说着,站起身来,开始借着洞口的微光查看深坑里的情况。
阿瑶则还坐在原地,她动了一下,背上的伤口扯到,立马会疼。
“雷雨快来!”
她不叫刘雷雨“雷雨哥”了,而是直呼她的名字,还冲着刘雷雨招手。
“怎么了?”
刘雷雨赶紧跑过来,蹲在阿瑶面前跟阿瑶说话。
阿瑶直接举起两条胳膊,环住了刘雷雨的肩颈。
“扶我一把呀,我背上好疼的,自己动不了。以前顾忌你是男子,我也不好意思让你搀扶,现在嘛我才不要再忍着啦!”
阿瑶语带娇嗔,笑盈盈的软言软语,甜的刘雷雨晕头转向,脑子里什么也想不出来,只一叠声的答应:“好好好!”
等到刘雷雨把阿瑶从地上扶起来,阿瑶直接环上了刘雷雨的胳膊,理直气壮的将自己靠在她身上:“这深坑里这么黑,谁知道会有什么危险啊,咱们还是一起走为好。”
刘雷雨当然只有答应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