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王谷,贵客至。
燕王心腹——东阳郡郡守陈旧章甫一露面,阖谷上下齐迎。
药王谷新任谷主大弟子谄媚行礼:“见过郡守大人!”
九州九国,燕、姜、越为大国,其中以燕国最强,然北野之战燕国败于姜国,遭受奇耻大辱,昔日雄主威风大丧,于是姜胜燕,该是姜国强。
可几年前姜又打不过越,也曾俯首。
都有战败时,都有战胜时,以至于三国谁也不服谁。
余下几国,如苗疆、雁南,素来不爱与三大国同流合污。
今日来谷的便是三大国派来的使臣。
燕国来的是燕王奶兄弟、一郡之守陈旧章,越国来的是越王第三子,姜国就不同了。
姜王派来的使臣,是一名为子处的宦官。
也不知是在嘲讽谁。
毕竟,北野之战燕王惨遭去势,是九州人尽皆知的事儿。
九国之间战乱不休,彼此有仇怨,药王谷能同时请来三巨头,可见其本事。
陈旧章来得最迟,一入正堂,眯眼识破坐在位子的姜使身份,愤而拔刀:“好个姜王老儿,欺人太甚!让个去了根的阉人与吾等同坐一席!”
宦官子处身子后仰,微微一笑。
他不说话,却给了对方最大的羞辱。
见要生变,大弟子急忙劝和:“诸位稍安勿躁,今日来,实在是有要事相商。”
陈旧章恨恨地逼视面容白净的阉人,怒火涌上心头,思及此行目的与王的嘱托,他一撩衣摆,大马金刀地坐下:“晦气!”
他觉得晦气,子处却觉得这样甚好。
阉人?
要笑死谁?
燕王再强势,不还是成了陈旧章嘴里“去了根儿的阉人?”
子处笑眯眯的,不说一句话。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有共同的利益在,宿敌也能把手言欢。
越王三公子闲来看了会热闹,见两人都不言语,率先开口:“谷主呢?请我们来,他人不在……”三公子笑着挥扇:“不合适罢。”
“公子稍待,师父很快就来。”
他说
的“很快”,的确不慢。
门外传来匆忙脚步声,药王谷谷主姗姗来迟,进门朝诸位告罪。
是个其貌不扬的中年人。
穿白袍,戴金冠,脸上一派和气。
没见过他真人,实难想象,搅得江湖血雨腥风不止的,竟是此人。
三国使臣拱手回礼。
新任谷主急着回炼丹室,行事丝毫不拖泥带水:“今日请贵客来,是要做一门生意,这生意,药王谷只和九州强国做。”
陈旧章面色稍霁。
越国三公子笑着点点头。
宦官子处,上身微倾,做出洗耳恭听的姿态。
九州强国,自是要兵强、马壮、人多。
“神药可以给,一手交药,一手交人。”
“什么人?”
“活人。”
“……”
这要求比在座的想的都简单。
再简单不过。
药王谷讨要活人做实验,总比讨要金银之物容易。
买卖一拍即合,接下来便是敲定具体流程,此事,谷主交给大弟子来与三国使臣商议。
他来去匆匆。
“诸位莫怪,师父就是这脾性。”
炼药狂人嘛。
没这样的存在,又何来的能使青瓷境晋升宗师的神药?
众人表示理解。
燕、姜、越国各出三万人口,换得神药三百枚。
药王谷很大,单单药田就占四百亩,人力也充足。
两个月后。
陈旧章再进药王谷。
这次接待他的不是药王大弟子,而是药王本人。
三百枚药,额外附加一百枚,全堆在郡守面前,药王抚须轻笑:“谷中能有此研究,还多亏燕王大气送出神药秘方,药王谷感激不尽。”
“药王清楚就好。”
陈旧章拿了神药回去复命,任凭药王百般试探,愣是不该说的话一字不提。
秘方怎么来的,他也不知。
燕王都城,上邪。
“王,旧章不辱使命,带药归回!”
“好……好!”
燕王癫狂大笑:
“有了神药,我看谁还能阻挡寡人!”
“……”
笑声直追疯魔,陈旧章不安地挪动脚步,忧心忡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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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药出世,好似一直在死人。
江湖仇杀,明争暗夺。
哪怕鹭洲岛岛主向九州发出明确制止的声音,效果平平。
这些人都疯了。
晓得神药会害人害己,还是只进不退。
刺客盟上下忙得脚不沾地。
好在有鹭洲岛、远人间、合欢宗、琴山,临时并入刺客盟,否则柴青真是要愁死。
“盟主。”
朱雀护法莫玲玲递上一封信:“驻越国的分坛坛主死前向总坛发出一封急报,还请盟主一观。”
“死前?”
拆信的动作加快。
一目十行看完,柴青脸色瞬间沉下去。
[问盟主安。越州为越都城,老弱孤寡多,近前人口流失……]
继七情宗覆灭,刺客盟扎根越国都城的分坛被人连根拔除,盟众惨死,分坛坛主殒身。
柴青将信交给莫玲玲,四大护法扎堆看完急报,神情都很难看。
“越州分坛一向安平,这次遭遇横祸,多半和这封信上的内容有关。”
“启禀盟主!远人间密报!”
“送进来!”
柴青坐回主位:“念!”
远人间,九州第一情报组织,他们送来的信息远比越州坛主查到的要多。
书房一片死寂。
赵杏仁清清喉咙:“姜、越、燕秘访药王谷,而后几国各地失踪人口增多……”
柴青脑海浮现一个不妙的猜测。
若真如此……
若真如此,那么药王谷和姜、越、燕三国王室,死不足惜!
“盟主,接下来咱们要如何?”
远人间将此事禀明,亦有听从刺客盟差遣的意思。
江湖乱象频生,倘抓住这次的机会,说不准能挫伤药王谷锐气,揭开‘神药’骗局!
“好一个药王谷!”柴青心头盘桓一道火,怎么也压不下,她双拳握紧:“看来药王谷一行,是不可避免的了。”
四大护法视线交错,拱手抱拳:“我等愿随盟主前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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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避无可避,故往之。”
药王谷,药王拈棋落下一子,陈旧章坐在他对面,执白棋:“柴青辱我王,本就该死。她敢来,就教她横着出去。”
“横着出去?”
药王发笑:“二十出头实打实的宗师无我境,可不是咱们用药堆起来的宗师能挡的。”
“一人挡不住,千人还挡不住吗?千人挡不住,万人可还行?”
燕国必杀柴青!
药王不和他争论,左右他不在乎是燕王赢,还是刺客盟赢,他沉吟道:“药王谷的动静瞒不过远人间,远人间和刺客盟好得能穿一条裤子,明知山有虎,她会来吗?”
“她会。”
柴青本身便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人。
杀她一人,等同断刺客盟头颅。
龙没了头,不过是一条废龙罢了。
柴青当刺客盟盟主以先,刺客盟半死不活,柴青归位,东盟也跟着正位,九州再无西刺客盟,西刺客盟避其锋芒,改名义气盟。
而义气盟,乃王室刺向江湖的一把剑。
这把剑对上柴青,剑锋折了。
所以她不能不死。
付出再多代价,也要将人永远留在药王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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柴青冷笑:“或许他们早就做好我前往的准备了。”
“盟主?”
“但我不能不去。”
药王谷和王室牵连甚深,祸害无辜之人,无论是为刺客盟的长远发展,还是为心境无缺,刀山火海,她都得闯一闯。
此乃阳谋。
明知前方有虎,偏要与虎相争。
“也不见得会输。”
谁挡她,她杀谁。
杀个干干净净。
药王谷敢和王室做交易,各地失踪的人口说不准就在那,她不先去,没人肯去。
因为她代表的是刺客盟。
“传令下去——”
柴青轻抚衣袖,面容含笑:“就说我九月初八,拜访药王谷,这一行,必要揭露药王谷‘神药’的阴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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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真是好胆。”
陈旧章不以为然:“她怎样来证明‘神药’是一场阴谋?杀光所有人吗?”
“杀光所有服神药的宗师,这……”药王大胆设想一下:“没准还真能证明神药不神。”
九州争夺神药,为的不正是破境自强,做人上人么?
若人上人只是虚有其表的花瓶,一碰就碎,谁还稀罕?
“不可能!她再强也还是无我境,大宗师都不敢说杀光所有服药之人,她凭什么?”
药王谷‘饲养’伪宗师八百人,燕王室蓄养伪宗师二百零八人,天罗地网罩下,柴青凭何自信能全身而退?
凭一张嘴吗?
“随她闹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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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闹,引得江湖人众说纷纭。
有人说柴青自己成就宗师位,却不管其他人好活,话锋直指她自私自利。
有人说柴盟主信誓旦旦,又有鹭洲岛岛主、远人间阁主为她背书,说不得药王谷的‘神药’真有问题。
还有人看戏不嫌事大,开了赌盘,赌江湖四大,刺客盟、药王谷谁先从那位置衰落。
柴青的苦心很多人不明白,她这一去,分明是以身犯险,随时踩在刀尖上。
她有此决心,鼓舞了身在琴山的夏玉。
“我也要去。”
“大师姐!?”
“药王谷凶险,柴盟主与燕王室有仇,这一次摆明了——”
“那我也要去。”
不等他说完,夏玉背好自己的琴:“一个无我境不能全身而退,再加一个超我境呢?”
她径直出门,不理会扰人纷纭,自说自话:“药王谷欺世盗名,老药王一去,新任的药王,真是魔怔了。”
“大师姐?”
“大师姐!”
琴笙拔腿往外追,目力可及的范围,哪还有大师姐的身影?
这就是超我境啊。
不说一步登天,其实已经站在离天很近的距离了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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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下旬。
风燥。
心也燥。
柳眉举目望去,倦鸟掠过头顶苍穹。
她忍不下去了。
“来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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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
天下人不约而同望向那道身影。
柴柴宗师决意孤身赴险,命四护法统率盟众,坐镇刺客盟,主持大局。
“盟主!”
“盟主——”
柴青一路前行,朝身后人摆摆手,腰悬断刀,背负祖传宝刀。
好似从出春水镇的那一刻起,她就一直走在一条满地荆棘的路上,身为刺客盟盟主,她的使命就是披荆斩棘。
砍尽一切错乱祸民的枝子。
四大护法不能去。
太危险。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万一都折在那,刺客盟形同溃灭。
有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在,起码能稳住形势,等待鹭洲岛、琴山前来共谋大计。
世人不信药王谷包藏祸心。
那就让世人睁大眼睛看一看。
神药是怎么来的。
药王谷用活人炼药,其心可诛!
山一程,水一程,她的身后远远缀着远人间负责通讯九州的探子。
也不止远人间。
更有没归顺王室的其他大宗派来的尾巴。
越多人跟着越好。
事情闹大,就不再是几家之言。
九州都很在意神药是真是假,是福是祸。
而她要做的,是不停出刀。
有一人出刀,才能引来许多人剑斩不平。
走正路的人多了,世道,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