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声散了很久, 桥上的晚风清凉,桥下烧烤的烟火朦胧着灯火,水光却阑珊, 在欢笑声中寂寥衰残。
乐队的学姐尽了地主之谊,引路她们在一家烧烤店坐下, 推荐了几道菜后就打算离开:“顾顾,走了啊。”
顾岑捧着菜单,头都没抬地挥了挥手。
林少安见状,不自在地直了直腰身,想到人家非亲非故的,却帮了她,还是出于礼貌地挽留了一句:“姐姐,你不和我们一起吃吗?”
“我就不了, 家里还有个嗷嗷待哺的呢。”女孩背着身潇潇洒洒挥手, 没有过多停留,就上了停在路边的一辆出租。
“别看她那拽样, 结婚两年了,万事还得是她对象第一,啧啧啧。”顾岑边说边摇头。
“什么?姐结婚了?看不出来诶!”易小雯惊叹不已。
“是个比她小两岁的弟弟, 刚毕业就领证了。哎呀没事就和她闹脾气, 一点不顺心就发朋友圈内涵她, 她朋友当时都劝她不要和弟弟谈, 不听, 都是养大了给后人乘凉……”
易小雯拽了拽顾岑的袖口,她才猛然停顿, 看林少安闷声不响,又赶紧圆话:“啊这……男生本来就成熟得晚嘛!”
容倾始末都听着, 没有插话,这会儿才弯了弯眉眼起身:“你们小朋友吃烧烤都喝什么?”
两人相视一眼,不明所以。
林少安不出一秒就知道了容倾的意思,赶紧黏了上去:“我跟你一起去拿!”
顾岑这才反应过来:“我要可乐!谢谢女神!”
“我喝水就好,谢谢容老师!”
容倾颔首一笑,没等林少安,就独自往店里冰柜走去。
林少安看着前头不远不近的背影,心里头很不是滋味。想到刚刚来的路上,她也这样默默跟了很长时间。终于还是埋怨了一句:
“倾倾,你今天晚上怪怪的。”
容倾回眸,一手撑着玻璃柜门,停顿两秒,眼底松软一阵笑意,语气轻柔逗趣道:“怪好看的?”
林少安眉毛一挑,又立马紧促在一起,两步上前故意用了点力拽住容倾的袖子:“才不是!刚刚在路上,你都不和我说话……”
容倾双眼的笑意,似乎在几秒钟的时间里转换了意味,温柔里似乎嵌杂着一点点落寞和苦涩:
“因为某个小孩一直在和别人聊天啊。”
林少安神色一慌,连忙解释道:“姐姐和大家都不熟,顾岑又一直在看手机,我就是怕她尴尬嘛……”
容倾轻声哼笑,拿了两瓶水,一罐可乐,一罐旺仔牛奶,满不在意地转过身,只把牛奶塞到林少安手上,就迈开了脚步:“不需要和我解释。”
林少安努了努嘴,抱着牛奶继续灰头土脸地跟在后头。
她觉得容倾倒打一耙,明明就是容倾先推开她的拥抱,有意无意甩开她想拉住衣袖的手,一个人走在前头不说话,她才和别人聊天解闷的。
可她吵不过容倾,没有人能吵赢她心里最完美的律师。
一张小小的木桌拥挤着围坐了四个人,林少安因此可以和容倾靠得很近,在浓重的烧烤香里闻到一丝容倾身上残余的沐浴露味道,这让她无比安心。
即便容倾今天怪怪的。
对面,顾岑一脸意味深长地打量着容倾,碰了碰旁边易小雯的肩膀,低声调侃:“要我说,林少安多少有点不知天高地厚了。”
林少安瞪了她一眼,下意识偷看了一眼容倾,确定这话没被她听见,才松下一口气。
易小雯故意调大嗓音打抱不平:“我们安安在学校有很多人追呢,就是追她的那些,都配不上她。”
林少安心头一紧,偷瞄了一眼不动声色的容倾,心里不忍又落寞一阵。
顾岑嘴里含着签儿,两眼注意着对面那双桃花眼,暗暗哼笑一声。
“诶对了容律师,下学期的课,你还带不带我们啊?”
容倾眉梢微微一抬,应道:“不带了,学校会给你们安排更专业的老师。”
“啊~”顾岑唉声叹气得刻意:“那某人可要伤心喽!”
话音还没落地,桌上人的目光都纷纷看向了林少安,只有容倾讶异的眸色姗姗来迟。
林少安两眼一圆,脸红成了苹果,还是骄傲着扭过了头:“我无所谓的,谁教都一样。”
容倾把清水倒进杯里,笑而不语。
“对号入座!谁说是你了?我说我们班那几个痴心妄想着容律师的男生呢!是不是?小雯?”
顾岑朝着易小雯挑了挑眉,又半开玩笑地追问容倾:“女神,你能接受比你年龄差多少的人啊?性别卡得死吗?我看看我有没有机会。”
容倾双眸一冷,顾岑立马收了嬉笑,不敢造作了。
不久顾岑又打开了话匣子,不知道聊到哪个乐队明星,隔壁桌的少男少女们也探过身来凑齐了热闹。聊着些十八岁的故事,十八岁的心思,容倾听得不太留神,不知不觉就放远了思绪。
十八岁的爱情应该在灯火里,像耳边这些叽叽喳喳的声音一样热闹。而她的爱情,也许从出生开始,就注定要沉寂在冰凉的水里。
她抬头看看月色,低眉用余光悄悄感受着坐在身旁的林少安,把一盏清水一饮而尽。
月色真美啊。
可她却微微垂着睫,漠视着眼前的荒芜,只觉得生活和刚饮的水一般索然无味。
“呐!”
林少安挑了一串孜然粉辣椒面最多的牛肉送到容倾面前。
其实她从小跟着姐姐们长大,跟着明柔玩耍,久而久之,和同龄人之间居然也有了代沟,从小到大,身边人对她的态度,也随着年龄的增长,从排挤孤立,变成了远观欣赏。可即便那么多人夸她特别,夸她气质脱俗,她也偶尔会因为插不上而落寞。
正因如此,她才会时常注意着,不让别人被冷落。
可容倾从来都洒脱,明明不是一个会因为被冷落伤感的人。
她脑瓜一转,终于想明白了。
“全世界的小朋友,我最喜欢倾倾啦!”
吃醋了是需要哄的,容倾教她的。
那星月一般的眼睛一弯,容倾便愣了一秒,胸口莫名温润起来,眸色随着心软。
烤串接了过来,也不肯承认自己在吃醋,冷哼一声:“我又不是小孩。”
林少安眉毛一挑,笑问:“大人就不能吃醋了?”
容倾故作镇定,白了她一眼。幸亏室外嘈杂,旁人的注意力也不在此。
顾岑聊开了兴致,干脆搬着凳子去了隔壁桌。易小雯心底里还是把容倾视为长辈,见她招呼都不打一个,就替着解释几句,也不至于失礼。
“容律,你别介意,顾顾前阵子才正式决定放弃喜欢的人,心情不是很好。”
容倾包容一笑。
林少安知道顾岑虽然死鸭子嘴硬,心里一直放不下明柔,共情着朋友的心碎,沉默了很长时间。
三个人小桌,气氛短暂的低沉下来,易小雯思索一番,叹道:“反正呢,爱上一个比自己大很多的人,就要接受每一天无数次的不满足,接受她可能没有那么多的时间精力来猜测你的小心思,怎么说呢……接受等待,接受失落,接受演一场独角戏,接受她可能永远不会爱你。”
林少安听着,无言。
容倾眉梢一抬,惊异于她们小小年纪就能有这样的感悟,也惊异于她们面对感情这样隐私的话题,可以随时随地在一个“长辈”面前侃侃而谈。
而她从来没有机会和谁谈论感情,即便是明理也所知甚少。
易小雯不像顾岑那样事事怀揣着一股少年般的冲劲,她单纯善良,没有深谋,却有远虑。
介于顾岑撞南墙的痛,她总是有意无意提醒着林少安,也早想借机会试探一下容倾是不是堵密不透风的墙。
“容律师,从你的角度来看,我们这个年纪去追那些不可能的人,是不是很可笑?你们这样的过来人,是不是都会觉得,十八岁的爱,根本不算是爱?”
容倾被这突如其来的发问难住了,平时总以薄情寡义掩盖敏感深情,此刻却没办法用一个玩笑敷衍过去。因为林少安的眸光也看向了她,清澈又水润,带着些惴惴不安的疑问和期许。
嗯,和从前问着那声“你能把我也养了吗?”时的眼神如出一辙。
她便笑了笑,宽慰着:
“爱情不过是山川大海,日月星辰。人生总要有一次疯狂是为了遥不可及,不是吗?”
她不敢再看林少安一眼,她知道疯狂的代价有多惨痛,知道遥不可及或许一生都只能遥不可及。
可她什么都没有说,即便林少安是她呵护着长大的小孩,即便她比任何人都不希望她受伤。有些南墙,总要自己撞得头破血流才会死心。
易小雯从小就乖巧懂事,对她来说,妈妈觉得靠谱的恋爱才是靠谱的。害怕受伤,害怕伤人,害怕周而复始,一段初恋分手后,就再也没有踏出下一步。
“那容律师,你觉得恋爱的过程重要,还是结果重要呀?”
“过程吧,”容倾思索片刻后这样回答,手在杯上攥了攥,又松开,无意把头发撩到肩后,轻描淡写道:“结果都那样。”
易小雯把这话品了品,明朗道:“也对!反正年轻,就算是受伤,痛得死去活来,一切熬过来了,也才十八岁。”
容倾颔首一笑,她喜欢这个年纪的豁达乐观。或许也只有到了自己这个年纪才知道,能熬出头的,都不是真正的痛楚。
往事早就随风远去了,人好像也在向前走。
只是一晃,都三十有余了。
林少安默默注视着她淡漠里的苦涩,心里狠狠一阵揪疼。
“我觉得……这样说不公平……”她松开手里扭拧巴了的扣,终于敢抬起头插上一句话:“年龄差很多的两个人在一起,又不只是年下辛苦,姐姐也会很辛苦啊。”
容倾眉头一蹙:“年下?”
顾岑瞪着眼睛回了头,空气忽然沉默下来。
容倾左右看了看林少安无措的脸,易小雯窃笑的眼神,水润的眸色里蒙上一阵迷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