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秋盛宴

  晕迷中的夏春耀迷糊中仿佛又听到天道对她说:“用知识改变命运,功成名就方可回归……”

  夏春耀的眼角溢出眼泪,裂口的唇低若蚊蝇的吐出几个字——敲里麻。

  夏春耀在牢里生不如死,宁正卿在王府里咬牙切齿。

  此时他手里紧紧握着一封没有署名的信,“去,赏了带信的小乞丐。”宁正卿冷着脸吩咐祝贵。

  祝贵领了命退下。

  宁正卿又重新打开这信从头到尾细细看了一遍……

  时间回溯

  八月十五,本是阖家团圆之夜,可他早已不是这个节日的一员,只是今年有些不同,哪里不同呢,大概是祝贵从小厨房那里拿了一盘奇形怪状又露了馅的点心摆上了桌。

  “这什么玩意儿?”宁正卿嫌弃的指着点心盘子。

  “夏春耀说这在她们那叫月饼。”祝贵老实回答,只是老实本份的祝贵在回完这话的时候掀了掀眼皮,心里想着夏春耀当时对他说,这是失败品,给王爷拿去吃。

  宁正卿将失败的月饼拿在手里翻弄着,最后还是嫌弃的掰了一小块放进嘴里,香甜的口感充斥着整个口腔,“甜腻腻的,真难吃。”于是报复似的咬了一大口。

  也许是因为如此,宁正卿才觉得今年的中秋节似乎没那么难过了。

  也正是因为如此,他才想着要不要大发慈悲带夏春耀去见识见识朱雀街的斗灯,结果她竟未在府里。

  宁正卿一腔热血喂了狗,心里凉凉如秋夜,暗戳戳骂了句死在外面才好。赶巧了一语成谶,下半夜,京兆府送来封信,说宁王府的人在京兆府。

  京兆府柯自明是宁正卿的‘自己人’他也没着急,心里早就想着给夏春耀点教训,这恭桶都白刷了,记性是一点没长,这次到刚好是个机会。

  宁正卿睡了个好觉,第二天神清气爽,打算用了膳再去京兆府走一趟,万万没想到,只耽误了这些时候,门房小厮敲响了书房的门。

  祝贵推门出去不大会儿回来的时候,手上拿了封没有署名的信。“爷,门房说这是刚刚一个乞儿送来的。”

  宁正卿挑了挑眉毛,将信接了过来,未及细看便生出怒火来。

  信,是京兆府差人送来的,信中隐晦的提了提如果夏春耀不是特别重要,不要节外生枝,莫要与王家对上。

  王家,呵,宁正卿冷笑,真当自己这王爷挂名的么!

  “祝贵备车。”宁正卿抖了抖袍角准备去京兆府亲自接人。

  祝贵应了声,但心不甘情不愿,又要去救那个夏春耀,惹祸精。王爷都忘了她是怎么对他的吗?

  宁正卿趁着祝贵备车,他将手中的信烧毁,就在这时,敲门声响了起来。

  “进。”宁正卿未抬头。

  “王爷。”

  听到这声王爷,宁正卿抬起头来,来者正是王府老管家宁言。“言叔,您怎么来了?请坐。”能让宁正卿正色的人不多,这宁管家便是其中之一。

  “王爷可是要去救夏春耀?”宁言在下首的位置上坐了下来,淡声问。

  “正是。”宁正卿将手中燃成灰的信拂到香炉内,坐到宁言旁边,顺手给他倒了茶。与他而言宁言亦师亦友,对他无需隐瞒。

  “王爷,您可是要与王家对上?”宁言垂眸抿了茶。

  宁正卿道:“本王并未打算对王家出手,是王家逼人太甚,本王只是将自己的人救出来。”

  宁言:“王爷明知王家并未想与宁王府为难,他们只是要个膳夫而已。”

  “他们现在是要本王的膳夫,以后呢?明明是他们欺人太甚。”宁正卿拂袖而立。

  “王爷,奴才只问您,动用您所有的能力,并在不惊动那位的情况下,是否能搬倒王家?”宁言注视着宁正卿的双眸。

  宁正卿不言,对上王家即使动用这几年累积下来的财力与人脉,他仍没有把握能一举掀翻,更何况,那位掌握着他的一举一动。

  “王爷,宁王府存亡皆在你一念之间,奴才老了,已做好与宁王府共存亡的打算。”宁言起身做揖就要离开。

  “言叔……”宁正卿喊了一声已经在推门的宁言。

  “再有三日便是千秋节,王爷如若想救她,便从中想想对策吧。”宁言推门而出,正巧赶上已备好车的祝贵。

  祝贵连忙揖身,宁言微微点头。

  “爷,车备好了。”祝贵与宁正卿回话。

  “嗯。”宁正卿淡淡应声。

  祝贵见宁正卿站在书房向窗外望,便知道王爷是想老将军和她娘亲了,他低下头连呼吸都放慢,生怕打扰宁正卿。

  宁正卿凝视着窗外开着合欢花的树,那是他爹为娘亲手种下的,他说:“长裾连理带,广袖合欢襦。”他娘亲很是喜欢,总是坐在那树下吃茶纳凉。都说老将军一介武夫,谁人知道他爹文武双全呢。

  宁正卿紧了紧拳头,他不能放下爹娘用命为他换来的一线生机,也不能放下他装傻这么多年才让那位放下戒心。夏春耀,你若命大便再等三日吧。

  千秋节

  当第一缕阳光跃出云层,便唤醒了沉睡中的长安,皇城披金,朱雀街上人山人海,巳时刚到,大明宫开,丹凤门缓缓拉开,沉重又古朴的气势倾泻而出,百官、百姓皆跪,以额触地,口中三呼万岁,神圣又虔诚。

  含元殿上一抹明皇的身影挥袖,‘众生平身’由大明宫层层递出,百生、百官谢过万岁方平身而立。百官列队鱼贯而入,这日起直至年关便进入到万国纳贡。

  麟德殿钟鼓琴鸣,不多时百官家眷款款而来,真真是千娇百媚,国色天姿。

  轻纱漫舞随着一声皇上驾到,贵妃娘娘驾到,百官携家眷再次跪拜,皇上开怀,宣:今日无朝堂,只享乐。

  鼓乐齐鸣,舞姿翩跹,今夜的大唐奢靡又醉人……

  杨贵妃梳高髻,簪汉白玉,白色襦裙外搭红纱仙鹤伴飞拖地长衫,行走间银线如云,金线如麟,贵不可言。

  她未追随皇上身影,而是迈向西侧栏杆。

  西侧栏杆,李白正斜靠而坐,袍衫歪斜。

  “李翰林今日不做诗吗?”杨贵妃特有的语调幽幽扬扬不似婉转却多了慵懒。

  “做诗?做诗……”李白摇摇晃晃起身,手中捏着的酒壶随着他的动作洒出了些,顿时酒香四溢,本有三分醉意,偏多染了两分酒气。

  李白竖起一根手指搭在唇边,嘘了声,醉眼迷蒙,于公公小跑着凑上前,将纸笔铺开,弓着腰等着他提笔。

  饱蘸浓墨的笔尖触纸氤氲——

  明黄色的身影站在贵妃不远处,相望。

  王准原本在与宰相萧嵩攀着关系,眼梢却时不时盯着明黄色的身影。

  李白一气呵成随手将笔丢向身后,那笔打着旋落入太液池,池水泛起涟漪,将它吞下吐出,浓墨四散。

  于公公献宝似的将诗展开在杨贵妃的面前,“娘娘这是李翰林写给您的,请过目。”

  “写的真好。”杨贵妃眼眸微垂。

  “唔?不不,不是写给娘娘的。”李白口中含着酒,含糊不清道。

  “你就是写给娘娘的。”于公公咬着牙根,拉着李白的胳膊,用力掐着,语气中带着三分哄七分恨。

  “李翰林,你还不闭嘴。”王准从人群里探出半个身子。

  “呦,我当是谁,原来是王六郎。”李白突然笑了,用宽袖随意抹了抹嘴角,指着一处道:“嘿,你们看那,就那,看到没?”

  众人随他的指引看向一侧,不明所以。

  “没看出来?那边的仪仗歪了啊。”李白伸手拍了拍王准的肩膀。

  王准登时脸色涨红,憋了半天也未敢当着皇上的面说出什么话来。

  皇上向那处又看了看,转头意味深长的看了王准一眼越过他向杨贵妃走去。

  宁正卿正在与几位大臣聊着天,暗戳戳的将话题挑向天下大赦,却因几名从另侧撤身的官员窃窃私语。

  宁正卿向皇上那边慢慢挪蹭,过程中已大致明白了事情经过,他抬头望向仪仗,噗嗤笑出声,歪不歪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皇上心里埋下了怀疑的种子。

  皇上已带着杨贵妃向上位走去,走到宁正卿跟前脚步一顿,缓缓转身对李白道:“李翰林出口便见盛唐。”说罢这才与皇上双双离开。

  王准愤恨的瞪了眼李白,转身看到半笑不笑的宁正卿,停下脚步,眼神颇意味深长。

  宁正卿向王准眨了眨眼睛,又将目光投向仪仗处。

  王准舌头顶了顶腮,快步向仪仗处走去。

  “白兄。”宁正卿搭上李白肩膀。

  “王爷。”李白双手抱拳,却没正经揖身。

  “哎,刚才写了什么诗?”宁正卿扶了李白,坐于他身边。

  “什么诗,没有诗,皇上该大赦了。”李白双眼不聚焦的盯着一处,向嘴里灌了口酒。

  宁正卿的胳膊僵住,“白兄何意?”

  李白没有理他,打着晃向场中走去,边走边吟唱:“三百六十日,日日醉如泥……”

  喧闹的宴会持续到午夜,曲终停,百官散,只有长安上空烟火通明直至清晨。

  第二日皇上果然宣大赦天下,宁正卿放下心中石头,让祝贵带上小厮去京兆府接人。

  夏春耀是真的命大,这三日准备千秋节,谁也没空想起她这只小虾米,上下官员都在忙碌为皇上庆祝生日,王准乃卫尉少卿协助卫尉掌宫延、祭祀、朝会仪仗帷幕,万事亲力亲为,生怕触犯龙颜。

  而皇上多数会在这几日大赦天下彰显皇恩浩荡,狱卒自然不会与犯人为难,也怕她死在这个节骨眼上给皇上添堵,每日里便有人给她灌上半碗米汤。

  就这半碗米汤让她挺了三天。

  祝贵随着狱卒来到牢内认人的时候,面对破败的夏春耀还是惊了,怎么也无法与脑海中那个身影重合,他呆楞楞的望着地上进气没有出气多的人不知要如何下手。

  狱卒是个有眼色的,祝贵乃是宁王府的人,万不是他们能得罪起得,连忙道:“您不知道,这位行刑回来已经快不行了,多亏牢头吩咐,每日一碗米汤吊着她气儿。唉,咱这也难办。”

  祝贵跟在宁正卿屁股后面,哪能听不出这话外之音,连忙从宽袖中抽出一把大钱塞进狱卒手里,“多谢牢头,这些拿去请兄弟们吃个酒,人我就先带走了。”

  狱卒得了好处,忙道:“使不得,使不得,哎,多谢王爷,您请着。”

  祝贵只得将自己外袍脱掉,半裹了夏春耀抱上了马车。

  马车刚到王府,祝贵将人搬到夏春耀的下人房,边让小厮找府医过来,边去与宁正卿回话。

  宁正卿赶到的时候,府医也刚迈过夏春耀房间的门槛。

  俩人皆被夏春耀惊了。

  “老徐,救她。”宁正卿急促的语调中掺了颤抖。

  徐府医不敢耽误,连忙上前搭上夏春耀的脉,嗯?按脉的手重了两分,徐伯益挑了挑眉毛,看了看脸上写着焦急的宁正卿,又瞅了瞅躺在床上的夏春耀,呵,有意思。

  徐伯益闭上眼,掐着胡子尖,“情况不是很好,老夫先开副退烧的药。”徐伯益开好药方,小厮去药堂取药。

  “他……”宁正卿指了指床上,“不用清理一下?”

  徐伯益净了手道:“现下不知多少伤,先莫要挪动,将老夫的药童唤来,先检查一下。”

  祝贵是看得出眼色的,府医说完,他便跑出门去,找了个小厮去传话,仍旧站在宁正卿身后。

  不消会,徐府医的两名药童徐归、徐宁小跑赶来,徐伯益清了场,唤徐归打来清水,徐宁为夏春耀清理伤口。

  徐归要上前搭把手,被徐宁挡开,徐归皱眉,“你一小姑娘为男子换衣成何体统。”

  “徐宁。”徐伯益吹了声,“万事不可看表面,你这妹妹比你灵通。此间事不可与人多言半字。”

  徐归再粗心,此时也明白怕是床上那位身份有异,虽满腹疑问,却与徐宁齐齐拜倒应了声是。

  夏春耀在床上养了一个月,这才将将能下地,她惊叹于中医的博大精深的同时,也对徐府医的态度十分好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