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说正儿八经的恋爱陈凤翔没谈过,她人生前三十四年经历的爱情教育都来自戏里:姑娘公子对上了眼就忠贞不渝了,特色点儿的便数有妇之夫和尼姑对上了眼还生孩子了。谈恋爱谈得再认真也不过舞台几丈宽,一出戏两个多钟头。

  陈凤翔说和杜应麒“试试”,心里其实没底儿,因为杜应麒从恋爱技术层面看也是朵牡丹。再加上她提出这个建议,也因为觉着这人着实不错。不像台上演过的姑娘们,陈凤翔心都没怎么动就和牙医进入了关系的新纪元。

  杜应麒当天晚上看着镇定,其实脑子早就一锅粥。陈凤翔想回家休息,她说“要不你留下来吧”。

  “太快了吧?”刚刚和人家抱过的凤翔说小杜我没想着你还挺积极主动的,但是我没做好心理。

  杜应麒的脸又憋成了茄子,“不是的,我是说太晚了,如果你累了就在这儿休息一夜。明天早上我陪你去取车。”至于她自己,“再去开间房很快的。”

  凤翔笑了,拍拍牙医的脸,“送我打车去吧,再说,我没带洗换衣服。”

  送这手还没捂热的女朋友下楼,杜应麒脑子里的一锅粥热气渐渐散去,离别前她说,“不着急,咱们慢慢来。”

  凤翔从车里露出微笑,“是谁急了?”

  牙医又闹了个大红脸,凤翔则笑得花枝乱颤,出租车发动前她瞅了牙医一眼,被她局促又不舍的表情当头浇软了下,“好好休息吧小杜。”凤翔和杜应麒挥手。

  车开了,杜应麒却在后面追了几步,“叫我应麒吧。”也不晓得凤翔听见了没,杜应麒看着越来越远的车尾灯怅然若失。过了会儿手机震动,是凤翔发来的消息:好的,应麒。

  手机壳奇妙地开始发烫,一如杜应麒的心脏。从这一刻开始,杜应麒才体会到,“关系”真不同了。

  凤翔回家,没想到小兔崽子不在印秀那儿反而早早回家。她看着电视等到凤翔回来,两个人齐齐盘腿坐沙发上看央视六套。

  “哟,今儿白总怎么有空回来呢?”凤翔习惯性地抓瓜子。

  “小印有事儿,让我别去了。”卯生说只是觉着除了唱戏,咱们好久好久没见过似的。

  今天不还唱了一出嘛,凤翔嗑着瓜子,心里却在琢磨和杜应麒这一出是不是太冒险。眼前不就是个现成的情种吗?凤翔眼珠子一滴溜,“卯生,你是怎么和别人谈恋爱的?”

  “啊?”卯生揉着近来有些疲惫的脸颊,“哪一段?”

  凤翔说听全的,你从第一段开始讲起,我挺好奇的。

  于是卯生说,和俞任那时不知道什么叫谈恋爱,印象最深的就是不是在去她学校的路上、就是在送她回校的路上。周末我陪她吃东西写作业做题,还去江边看看风景。那时真奇怪,就只想时时刻刻黏在一起,哪怕什么都不做。

  “哦。”凤翔看天花板想了会儿,“这也挺孩子气的,那你说说成年后的那两段。”还提前打补丁,“我们俩的不算啊。”

  卯生笑,“怎么了师姐,对谁动了心想在我这儿取经?”

  “对,取你的经,唱我的戏。”凤翔踢她,“少唠叨,快点说。”

  和印秀是合了分,分了合。卯生说她和印秀像一下子就进入到“过日子”的状态,但两个人做了蛮久的朋友,算是相互帮忙过,也相互信任依靠。凤翔会抓重点,“乖乖,那是一下子就成了?嗯?”

  听懂她意思的卯生愣了下,“不是哦……嗯,也差不多。”接着她说第三段和那个歌手孙甜,“这段感情我最被动,开始后就云里雾里,不知道拒绝,也不懂刹车。”卯生说多是一起登台赚外快,或者接她下夜班,两个人回去再睡到第二天早上。

  听得凤翔咧嘴,“实惠啊。”

  在凤翔看来,卯生的三段感情分别对应了“情动”、“心动”和“意动”。反之关照自己和杜应麒,凤翔觉着她们走的是“意动”这一卦。难不成,这恋爱就是周末赶路约会睡一觉?陈凤翔可不想要这样的“实惠”。

  这一晚睡得细碎,脑子闹哄哄,一会儿是王梨,半会儿是卯生,下半夜终于出现了杜应麒那张茄子脸和依依不舍的身影,凤翔睁开眼,无可奈何地叹了声气——她又犯错了,又稀里糊涂地开启了一段感情。只是这次有进步,丑话说在了前头,“要是不成,互相别埋怨。”

  杜应麒比凤翔了解的还有数。一早没来拍门,而是问凤翔几点取车?凤翔说戏服不能在车里捂太久,她八点就去取。再开去酒店接你吃早饭。结果人到了停车场,老远就瞧见根长茄子杵那儿,手里还提着热乎乎的早点,是凤翔喜欢的豆腐脑和烧卖。

  牙医陪凤翔坐在车里,陪着才确定关系不到十二小时的女友吃完饭,她说“可以送我去车站吗?”

  凤翔问有急事?杜应麒点头,“本来想待到中午的,家里来了几个电话催我回去。”催回去做什么她清楚,这个年纪嘛,不是相亲就是聚会,要不家里人不舒服生病。

  两个人在车里坐了半个小时,凤翔听杜应麒详细地介绍家庭背景,“我父母都是干这行的,以前医院的老朋友们从各地到了省城,非说得见我一面……”

  “见你干什么?”凤翔说杜应麒,你目前可是有主的人,别给我搞那些扭头相亲的事儿呀。

  小牡丹杜医生的眼内窜出了喜意,她听“有主”后心里乐呵呵,抓了抓发红发热的两只耳朵,“我……我不会的。”

  陈凤翔等了她好几秒,最后拍拍她的脸,吐出句宁波话,“眼大囡。”

  眼大囡回了省城,但和凤翔的交流节奏还是不徐不疾,只多了一样回城后的汇报。奇了怪,比起还是网络闺蜜那会儿,确定关系的两个人却多了丝尴尬,并非像以前那样几乎无话不说。

  首先,眼大囡就不敢说甘棠也参加了老一辈号召的聚会,对着鼓励她“再试试能不能复合”或者“再找个更好的”长辈们,甘棠说了句颇大逆不道的话,“就自己养孩子吧,实在不行就和应麒等小姐妹凑着过日子。”玩笑话惹人笑,甘棠看向牙医时的眼神却是认真的。

  再者,眼大囡更不敢说饭后甘棠陪着老一辈打麻将,把个孩子塞给她照顾。牙医带着孩子在商场儿童乐园时给陈凤翔发的消息,“吃完了,帮朋友带会儿孩子再回家休息。”

  眼大囡还送甘棠母女俩回了家,在甘棠那套小房子的门前被师姐拽住了手,说要不你在这儿休息吧。杜应麒不敢答应,甘棠说你怨我是不是?

  不是的。杜应麒说我有了对象,不方便。于是借此脱身,站在电梯门前都能感到后脑勺被甘棠的眼神灼热。

  回家后的牙医思索好久,还是在睡前统统对凤翔交代,无一遗漏。凤翔立即拨来电话:“你可以啊杜应麒,咱们这才八字写一撇,你一回去就开始三角戏码了,怪刺激的。”

  她以为凤翔吃醋,结果花旦压根没酸意,电话里“哈哈哈”得没心没肺,说小杜你桃花运是来了哦。在交谈时,她的称呼又自然落到“小杜”上,牙医听得心里颇不是滋味。

  恋爱的甜她没品到多少,酸却由两个字带来了一壶。杜应麒交代问题后说,“我只是觉得……我应该坦白。今天当着很多天的面儿,我父母让我送一下她们,我不好拒绝。”

  “没事儿啊。”凤翔说你人好我知道的。这话有点儿意思,杜应麒往深里似乎能咂摸出点酸,往浅里又只听到客气。她说,“你觉得没事是因为你大度,我要对关系负责。”

  负什么责。凤翔说别搞这么严肃,咱们开开心心嘛。你这个人怎么有点傻不哩唧呢?我问你,今早在车上那半小时你怎么不做点啥?你那两只手,左手抓右手扯了半天空气。

  杜应麒听明白了,“怪不得你说我眼大囡,我是觉得太快会让你觉得唐突。”

  唐突什么?抱抱,亲亲脸颊总可以嘛。凤翔说杜应麒你不对劲诶,和你谈个恋爱,我倒成了老流氓一样。你的积极性呢?主动性呢?

  说说笑笑的凤翔仿佛让牙医看到她的翠丽眉眼,“凤翔,我发现你是嘴硬,真到了当面人却怂了。”医生慢慢数,你抱着我时一只手是风度手,掌心虚空的。在车里我想拉你,结果你说太热了,忽然挪开手去开空调。还有……我在路上,你打了个电话问我,“忘记给你买礼品了,见面空手不好吧?”你在套我的话,想知道究竟是谁在场。

  “我才不套。”被戳穿的凤翔说我是懂礼节,那头的她靠在床头绕着头发丝,心里承认杜应麒说得对,她就是当面怂。只是没想到行动干练的牙医更怂罢了。两个大龄女青年捏捏捏捏,都放不开恋爱的节奏。等见不着了,才骤然不舍起来,只能在电话里调笑中藏着点小情绪。

  “说真的,我可能太孤单了,又觉得你人不错……我希望你别怨我。”凤翔的声音低缓下来。

  那头的牙医没了声音,夜太静,凤翔只听到了牙关磕碰的动静,半晌,杜应麒回答,“没关系。我懂。”她懂得这可能是出不对等的感情,她因为喜欢而去接近,而凤翔个性直接,觉得存在那种可能性便提出“试试”。昨晚答应凤翔时,她以为陈凤翔假戏可能真做,她杜应麒却是得了便宜卖乖。

  这个便宜不便宜。杜应麒觉得难过了,她说,“我真的很喜欢你,我知道……没关系的。我应该感激你,可有点不甘心。”

  没事儿。既然我提了,也是甘心的。虽然我这个人啊挺冲动。凤翔的声音温柔下来,“你哄哄我,我睡不着。”

  杜应麒笑,“我只会数羊。”

  “没情趣。”凤翔滑进被子,“开始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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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眼大囡相当于“傻子”的意思,语气比较亲昵。不好意思感冒头疼,今天只能一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