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柏玉招呼于木阳倒了一杯水过来, 抚着李寸心的后背,将水杯递给她,“还好吗?”

  李寸心压制着山呼海啸的咽喉, 好一会儿,无比嫌弃, “难喝......”李寸心喝了口水, 水的味道太寡淡, 驱除不了口里的怪味, 只得夹些煮好的肉吃来压味。

  颜柏玉和南星有一搭没一搭的聊,不时瞄一眼李寸心。这人不是一杯就倒的人,但酒量也没好到哪去, 虽不至于分不清东南西北,但变得十分话痨。颜柏玉和南星进行的话题能被李寸心像将蒜瓣插进橘子里一样不和谐的插进话来。

  但两人聊的寻找可可树的前期准备和大致的地理位置, 大致来说还是在探索队的工作范围内, 李寸心倒也能说上两句,不至于让话题进行不下去。

  宴会结束以后, 李寸心依然亢奋,回家的路上,她搂着颜柏玉的胳膊,大道宽敞, 她偏要挤着颜柏玉走。

  颜柏玉说道:“好好走路。”

  李寸心恨不得挂颜柏玉身上,“我不。”

  颜柏玉说道:“我身上都是汗。”

  李寸心说道:“我不嫌弃。”

  颜柏玉笑了一声, 由着她去了。“我刚才和南星说的事你觉得怎么样?”

  “什么事?”

  “找可可树的事。”

  “哦——”李寸心拉长了调子,望着远处,不太上心的模样, “挺好的。”

  “我们决定明天巴冬村的人启程的时候一道走。”

  李寸心咕哝着, “这么着急干嘛。”

  颜柏玉说道:“探索队出行的准备前一段时间就做好了, 原本也等着巴冬村的人离开后就出发的,既然南星说她见过可可树,跟着她的指引总比我们漫无目的的寻找要好。只不过南星是从巴冬村出发的,要她认出当时的路,还得再从巴冬村开始。和巴冬村的人一起走,路上相互有个照应,到达巴冬村以后还可以得到一次补给,总的来说比较妥当。”

  “我知道,我知道。”李寸心嘀咕,“你考虑事情一向很妥当。”

  颜柏玉感觉到李寸心的情绪不太对,变得有些别扭,大概不是微醺的缘故,她探究的目光触及李寸心,“你似乎不太高兴。”

  李寸心说道:“这一次去找可可树,我要跟你一起去。”

  颜柏玉并未当这是醉后的糊涂话,但仍然将酒精高涨情绪让李寸心心血来潮纳入了考量,“你走了村子怎么办,蒋贝贝现在有了身孕,南海村有可能来访,得有人做主。”

  “有孙尔嘛,有杨哥和赵哥啊。我上次和你们一起去巴冬村,村子也很好。杨哥代我去回访南海村,也很愉快得体嘛。村子里又不是没我就不能转了。”

  颜柏玉说道:“这次情况不一样,去巴冬村的时候,我们已经在两村之间来往数次,确定了路线,但这次路况几乎是未知的。”

  两人已经到了家门口,李寸心推开大门,“南星既然看见过,那条路她不就走过吗。”

  颜柏玉跟着走进屋里,她手揽住李寸心的胳膊,面对着她说道:“但是我们的队伍没有走过确认环境,你如果跟着我们去,没法确认归期,路上充斥着太多的未知,我没法保证你的安全。”

  颜柏玉几乎不会直接反驳李寸心的要求,有不认同的时候,会先同她分析利弊。李寸心心里并不抵触这种引导。两人往往心平气和说上一会儿话,便能达成共识。

  但这一次,李寸心有着自己的坚持,不想让步。“我没那么脆弱,我自己也在野外求生过呢,你别把我想得跟实验室里培养的细菌一样娇弱,这细菌放出去,它在野外说不定长得更好。”对于两人来说,这无疑是旧话重提了。

  颜柏玉说道:“我从不怀疑你求生的能力,活着聚集到这个地方的人,在野外生存的能力和意志都不会差。我只是......把你置身到风险中,我会感到不安。”

  “我——”李寸心突然扬起了声,又落了下去,闷闷道:“难道你以为你每次出去,你,你和队伍一起出去,去那些未知的地方,我能安枕无忧吗,我也会担心,担心你会不会落马,会不会遇到猛兽袭击,会不会染病。但是你更喜欢那种生活方式,所以我不会拦着你。”

  颜柏玉微愕。她不是不知道李寸心会挂心,只是这些,李寸心从来不会对她明说。

  颜柏玉第一次感到在和李寸心讲道理时,自己落在了下风,从以往的游刃有余到了无话可说。

  颜柏玉低了头,露出前所未有的柔软姿态“你是对的。相比于通过限制你对你进行的保护,我更应该尽量帮你清楚障碍支撑你的喜爱。”

  李寸心眼睛一亮,“那你答应了?!”

  颜柏玉温柔地给她顺头发,“这是站在我个人的角度。站在村子的角度我仍然不建议你出去,对于村子来说,你跟我不一样,村子里确实不会没了你就运行不下去,但如果你有个意外,村子会乱。”

  就在李寸心以为看见了曙光,颜柏玉对她完成了一记绝杀。

  李寸心瞪着眼睛,愣住了。

  李寸心已经不是几年前遇到障碍就会萌生退缩想法,撂挑子不干的村长,她明白颜柏玉这句话的重量,顿时偃旗息鼓,肩膀垂下去,轻哼了一声,好一会儿,举白旗认输了,“对,你说得对。”

  李寸心默默点起了夜灯,打水回屋里洗漱去了。颜柏玉望着她的背影,若有所思。

  李寸心洗漱完出来倒水,遇见回来的南星,南星冲她打招呼。李寸心瞟了她一眼,点了下头算是应了,转头嘴角就耷拉下去。

  在外边和许印商定明天出发事宜的颜柏玉无意间瞥见这一幕,眉毛挑了一下,想明白了李寸心身上那在酒劲之外的一点不对劲。

  颜柏玉洗漱完上床后,瞟见向着床外侧躺的李寸心,她挪过去,手扶在李寸心肩头,半支起身,“寸心。”

  李寸心没吭声。但颜柏玉知道她肯定没睡,“还在生气?”

  李寸心咕哝道:“我没生气。”

  颜柏玉轻笑道:“那就是火锅蘸料陈醋碟子里的酸味还没散呢。”

  李寸心身子僵直,她无数次告诫着自己不能太小气,忍耐着给予对方空间和交友自由,唾弃着自己的狭隘和占有欲,她觉得分明在意但还要佯装大度很辛苦,因而当颜柏玉戳破了她,即便她知道颜柏玉说得是对的,也不由得恼羞成怒,噌地坐起了身,在黑暗中瞪着颜柏玉,“我,我是吃她的醋,你和她那么聊得来,是酒友,还能一起骑马,现在还要一起外出探险,生死与共,我就不能吃一点醋吗!”

  “我没有责怪你的意思。”颜柏玉撑起身子亲了亲李寸心的嘴角,给炸毛的狮子顺着毛。“我只是想问问,你刚才想和我一起去找可可树是因为这件事?你是担心我在路上和她有什么?”

  颜柏玉的思维模式决定了她在遇上这种矛盾后的直白,拐弯抹角的试探反而容易词不达意。

  “没有。”李寸心很小声地嘀咕。

  “看着我的眼睛说。”颜柏玉拨回来她的脸,叹气道。

  “有一点。”

  “没想到我在你这信誉这么低。”

  但颜柏玉并不因为李寸心的担忧而恼怒,她已经过了被质疑就羞恼的年纪,她认为会思虑爱人的忠贞并不是什么难以接受的事情,这对于他们普通人来说是一件应当进行正视的事,因为人性并不完美。开诚布公地来谈谈,提早规避风险,也不失为一个让感情和谐的办法。

  李寸心盘腿坐着,静默着没有说话,她想了一会儿,说道:“这不光是信任的问题。”她觉得自己不是不相信颜柏玉的感情,而是不相信感情本身,不认为这世界上真有海枯石烂始终如一,三千繁华万般诱惑初心不改。那是圣人了,不是普通人。虽说这个世界没那么多诱惑,但变故依然很多,她说道:“我可知道吊桥效应这回事,一起冒险患难,在巨大的刺激下人体飙升的激素可比平静生活里的多多了,从而萌发出的一些激情,在气氛的加持下,一般人都抵抗不了。”

  她倒是不担心颜柏玉会和南星做什么,颜柏玉和南星不是这种人,她只是对南星有可能在颜柏玉心里变得独特这样一件事而感到无措。

  颜柏玉坐起了身,在黑暗中摸索着牵起李寸心的手,说道:“虽说我不是坐怀不乱的柳下惠,但也知道李下不整冠这个道理。”少有人真能历经千帆还能有赤子之心,她没那么纯粹,也没有无上的意志力,唯一的是会思考能绸缪,如若不能确信自己能抵抗所有的诱惑,那能做的就是在诱惑前绕道,规避风险,而不是放任自己沉溺,来考验自己意志。

  “我说过和她是朋友,就不会在有超越朋友界限的气氛萌发时还去接触。嗯,不过在野外确实有太多不可控的因素......”颜柏玉停顿了一会儿。

  在这无声中,好像有一条无形的丝线将两人的思绪连接起来。李寸心预感到颜柏玉在思考什么,说道:“这一次你和许叔商议了好久,人员都是早就准备好的,你是探索队的领队,临时把你换下来,找不到人顶你的位置,队伍心里得缺一半的底。”

  李寸心手臂撑在盘着的大腿上,深深叹了口气,低下了脑袋,弓着腰背,“我也不是想让你避着她走......我就是......”话说着又叹了一口气,往前一扑,趴到颜柏玉腿上。

  迫使颜柏玉因为她而和普通往来的朋友疏远,这是不尊重她,在削弱她的性格,消减她的空间。

  在这个世界遇着一个谈得来的朋友不容易,更何况两人一年也就见得着一两次。

  颜柏玉拍抚着她的背,笑道:“不希望我和她疏远,但也不希望我和她离得太近是不是?”

  李寸心脑袋侧躺在颜柏玉大腿上,一侧脸颊被挤扁,她手指绕着被套,嘀咕道:“好麻烦。”自己的情绪也好,这感情的处理也好。希望两人是朋友,又不希望两人太亲密。

  一晚上,李寸心都觉得自己静不下来,像在音乐节上,心脏跟着舞台上的节奏强有力的跳动,躺下来了,反而觉得四肢更有无穷的力量像要破体而出,她抱着颜柏玉的腿弯,像是捕食时的猛兽,贪婪地将食物圈在自己怀里,“我是不是很烦。”

  “你愿意坦白地说出来,有和我商谈的意愿,总比闷在心里强,就这一点已经超过很多人了。”

  李寸心撑起身来,凑在颜柏玉跟前,一本正经地问:“我以前也没有这种感觉,有没有可能我更年期到了?”

  “......你还早得很,再过十几年再想想这个问题。”颜柏玉手指抵着她的额头将她推开了些。

  李寸心怀里空荡荡的,心里头就烦躁得厉害,拥上前去,把颜柏玉结结实实抱个满怀,感觉上就好了很多,也没方才那么郁闷了,她抱着颜柏玉左摇右晃,说道:“明天你和他们一起去吧,反正也就这一次,有你在成功的几率大些,许叔他们心里也踏实一点。”

  颜柏玉身子跟着李寸心胳膊上的力道晃动,攀上李寸心的背,“我会早点回来。”

  “不准和南星围着火堆,喝着小酒,聊着天。”

  “嗯。”

  “至少旁边得坐一个许叔。”

  “好。”

  “遇到事情不要一个人抗,但是找帮手的时候也不能只找南星一个人。”

  颜柏玉轻笑道:“不会的。”

  李寸心还抱着人不撒手。颜柏玉轻轻拍她的背示意,“休息吧。”

  “我睡不着。”

  “那怎么办呢?”

  李寸心往前一用力,抱着人倒在床上,“你明天就要走了,我们有一段时候要见不到了。”

  黑暗中,在对方的眼睛里都瞧不见一点光亮,形体潜在黑影中,视觉被抑制后,其余感官开始敏锐。这时候颜柏玉才发觉,李寸心的吐息这样滚烫。

  有可能是即将到来的分别,有可能是占有欲作祟,甚至有可能是那杯鹿血酒真有点那方面的功效。今晚的李寸心格外的热情,在这夏夜里简直要把人融化。

  李寸心忘了自己什么时候睡的,这一觉太踏实,连梦都没做,好像一闭了眼就睁开了眼,外头太阳正盛,身边床位已空。

  李寸心坐起身,顶着一头乱发,看了眼身边空着的位置,愣了片刻,翻身下床,一步迈出去,腿软得险些半跪下去,扶着墙站了会儿方才好些。

  她将衣服理好,取了根头绳边缠着边往外走,唤道:“柏玉。”

  大门虚掩着,李寸心看见对面房门是打开的,走过去看了一眼,果然南星也起了,她拉开大门出去,太阳光强烈得她不得不抬手遮一遮。

  李寸心看着那日头,心里咯噔一下,径直出门往食堂找去,在门口遇上云琇和于木阳,云琇道:“睡醒了。”

  李寸心忙问:“柏玉他们呢?”

  云琇道:“早就走了。”

  “怎么——”李寸心瞪着眼,气急道:“怎么不叫我!她怎么这样!”

  云琇道:“怎么没叫你,叫不起来。这都大中午了,人也不能老耽搁,柏玉说你醉了,让你休息,孙尔和蓬莱帮你把人送走了。”

  “我,我......”李寸心理亏,我了半天泄了气,黯然道:“我还想送她一程的。”

  云琇笑道:“反正过不了多久就回来了。”

  于木阳在一边感慨道:“年轻就是好啊,一觉睡到大中午。”

  李寸心目光冷飕飕瞟过去,于木阳立马闭了嘴。

  云琇说道:“柏玉他们现在走了应该有七八里路了吧。”

  探索队和巴冬村的人正在新修的道路上前行,再往前头一里地有片池塘。众人准备在那里歇脚,正午的太阳毒,所以众人赶得急。

  一部分昨夜欢闹过头,有些疲乏的人落在后头驭着马儿慢慢地走。

  颜柏玉便落在后头的队伍里,单手持缰,一手撑在腿上,身体在马儿并不快的速度下晃得散漫。

  许印在她身旁问道:“你不跟她道别就出发了,不怕她醒了生气。”

  颜柏玉道:“也就这一次了。”

  许印听这似有弦外之音,“怎么听你这话像在说这是你最后一次出来探索了?”

  “你没听错,许叔。”

  南星的马速度慢下来,和两人并起,加入了话局,“柏玉,你现在离退休的年纪可还有点远。”

  颜柏玉笑笑,“现在村子里资源丰富,外出探索这个世界的需求不再那么迫切,初步的任务已经完成,还不能功成身退,过过平静的日子?村子里适合探索的人才不少,退下来也给这些兄弟姐妹们更多的机会看看外边的世界,两全其美。”

  “真不像你说的话。”

  “是么,我只是发现马术教练这份工作也挺适合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