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丞相,并非是老奴胡言乱语,只是——您想啊,那唐广君不也复生过一次吗?明姑娘曾说她与那人来自一处,保不齐也会如此来一次。”伯庐说,“您千万要保重身子,这样明姑娘回来看您的时候,也不会感到担忧。”

  姜琼华苦笑着摇头:“她不会回来的,她说过她不会再见孤,宁肯赴死也不愿复生。”

  伯庐满面忧愁,但依旧硬着头皮往下编:“那便请术士来,看看明姑娘转生到了什么样的人家里,走了什么样的轮回,今后会过什么样的时日。”

  这话说出口,姜琼华才终于提起了一些心思:“也好,她转生到什么样的人家,孤便派人照拂着那户人家,让她一辈子衣食无忧。”

  说完,姜琼华自己都觉得不信,她艰难地闭眼缓和了片刻情绪,知道明忆姝或许连转生都不肯了,多半宁愿作为游魂在天地间游荡都不肯再经历一次苦难。

  为何会有这样的猜想,是因为姜琼华在明忆姝的旧物里找到了一张写满心事的纸张——那上面写着对方曾经遭遇过的苦难,在另外一个人世里度过的艰难生活。

  姜琼华霎时也想起来了,她在雪夜将明忆姝关到柴房之后,也与对方有过互诉衷肠的时刻,只是那时候她说完自己的旧事就觉得心烦意乱,根本不想听明忆姝的心事了,便随意找了个“想要自己濯发沐身”的理由把人给打发了。那时候,她对明忆姝说,可以把想要说的话写在纸上,她会抽空去看的。

  明忆姝写了,但她始终没有再看。

  因为她从未上过心,自然早已经不记得了。

  找到这份写满心事的遗物之后,姜琼华看到了明忆姝所受的苦,对方因容貌受过很多恶劣地窥视,那时候明忆姝只有孤身一人,无人护着她,她也曾在心里祈盼有亲属眷侣能护她周全……

  看完那纸张的一刹那,姜琼华瞬间明白为何明忆姝会在初遇之时便全心全意地对待自己了。对方一直都渴望着一份专属的爱意,而自己那时候谎称救过她,还开口让对方日后都唤她“姑姑”。

  难怪明忆姝被自己辜负了那么多次都愿意低婉地与自己求和,她不是没有脾气会任由人拿捏的脾性,而是她将所有的所有都托付在自己身上了。所以不肯与自己置气,不肯因为一些莫须有的猜疑就与自己生分。

  姜琼华悔恨至极,愈发觉得自己对不起明忆姝的心意。

  她是恶人,明忆姝遇见她当真可以算作倒了血霉,浪费了这么多年的情意不说,还失去了性命。

  “孤不会去叨扰她的人生了,孤害了她,怎么能再去逼她呢。”姜琼华只能独自将遗恨吞下,在每个夜里自我消磨苦楚,她对伯庐说,“你去寻那术士,拿钱打点好,看看能不能设法让忆姝过得更加顺遂安稳一些。”

  伯庐领命,躬身退了出去。

  他没有去找术士,京城也根本没有什么远道而来的术士,一切都是他编的谎言,现下他需要去找个神神叨叨的人来演一场戏,或说明姑娘已经转生投胎了,或者说明姑娘已经原谅了丞相,总之得想办法让丞相放下心头的愧疚,不再整日自毁自伤。

  姜琼华的臂上有不知几道伤痕,伯庐虽然没有亲眼见过,但他偶然间发现过对方的衣袖被伤口的血泅湿过,那手臂的伤总是新添,旧的好了,新伤就会出现,好像他们丞相只有通过剧烈的疼痛才能维持理智一样,日复一日地自我惩罚,自我折磨着……

  ·

  这日,姜琼华得了玉簪,便握着一只玉簪歇在美人榻上入眠,也许是因为手边有明忆姝旧物的缘故,她难得的睡着了,甚至还做了一次梦。

  是一模一样的梦,她以前做过的——

  梦里的空气滞涩难流,她依旧是在明忆姝的寝殿内,就在这处美人榻上,低头便是明忆姝柔婉姝丽的身姿。

  那人跪在自己膝边,烟罗软纱缠身,容颜安宁。

  姜琼华一下子忍不住湿了眼眸,在熟悉的梦里,她情绪失控地朝那抹熟悉的身影而去:“忆姝,你来看孤了吗……”

  可是,她扑了个空。

  身形穿过明忆姝,只摸到了一片虚空。

  姜琼华目眦欲裂,仓惶回眸——原本的美人榻上,还躺着一个“姜琼华”,她像是生魂离了体一样从那榻上离开,再也回不去,无法阻拦接下来发生的事情,更无法去和明忆姝对话。

  “姑姑……”梦里的明忆姝撑着“姜琼华”膝头,腰身浅浅下塌,显露出蛊人的弧度,眼眸潋滟生辉,多情地注视着榻上那人。

  “嗯。”

  榻上的“姜琼华”按了按眉心,眉眼满是刻薄与戾气。

  地上站着的姜琼华心痛地看着那榻上的自己,那是曾经的她,多么的刻薄无情,看向明忆姝的眼神居然有那样的冰冷。

  梦里的明忆姝浅笑着,将下巴枕在“姜琼华”膝头,说出了曾经在梦里的话,她想要与“姜琼华”亲近,询问对方为什么要推拒。

  榻上的“姜琼华”叹了口气,用手背轻轻拊了拊明忆姝的脸颊,嗔怪道:“梦里怎的这般寡廉鲜耻。”

  “忆姝会常记姑姑的好,侍奉姑姑,不觉得丢人。”明忆姝用那种能溺死人的目光注视着“姜琼华”,顺势捉住了那只手,用脸颊乖顺地蹭了蹭,嘴里重复道,“不丢人。”

  地上的姜琼华简直心疼到难以继续看下去了,而今她就站在这里回首故梦,亲眼见了当初的自己是如何地对待明忆姝,而明忆姝又是如何亲昵地爱着她——哪怕只是一场梦,对方的心意也未曾变过。

  梦里的明忆姝拉着“姜琼华”的手指,低头轻轻啄吻着。

  “忆姝,不要——不要这样——她不配——”姜琼华顿时意识到了接下来会发生的事情,苦涩地出声制止,“你不要去讨好她了。”

  她的话不会被那人听到,姜琼华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明忆姝捉住榻上自己的手,檀唇微启,去含吮“姜琼华”的指。

  梦境的两人气氛旖旎缱绻,明忆姝眼眸迷离温柔,而那“姜琼华”却显得心烦意乱。

  哪怕知道这是曾经自己在梦里的所作所为,如今入梦的姜琼华还是想骂自己几句——这都是些什么畜生行为,当时的她怎么会如此地倨傲无情,非要说那些刻薄话语吗?难道出声之前不会走走心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