忠臣,却被用了重刑。

  而被他指着鼻子骂的人,便是当朝丞相姜琼华了。

  天牢里血腥气重得很,这地上曾流过数不尽的鲜血,渗了一层又一层,干涸了一次又一次,红到了极致,便成了枯涸的黑。

  姜琼华亲眼看着行刑,无论受刑者如何辱骂她,她好似都无动于衷。

  狱吏目光复杂地瞧了一眼受苦的杨薄傅,有些于心不忍地上前帮着求情:“姜丞相,牢狱潮气重,您若不移步去外头喝口热茶?”

  姜琼华沉默着瞧了狱吏一眼,众人顿时屏息俯首,不敢吭声了。

  这位姜丞相是个刻薄多疑的人,没人敢去触这个霉头,万一没劝成,把自己搭进去可就不好了。

  作为权势滔天的佞臣,姜琼华有着佞臣的所有卑劣品质——阴狠、多疑、冷峻、强势、无视一切草芥和蝼蚁。

  这些年正是她风头正盛之时,她站在这天牢潮润的地上,大权在握,哪怕一句话都不说,依旧有种睥睨全场的冷漠和厌弃。

  此人眼神凉薄,仿佛世间的一切都乏善可陈,冷艳且危险,无人不畏惧。

  除了……将死之人。

  临死的人总是格外疏狂凌然,杨薄傅边受刑边辱骂对方,疼到极致,哪怕只剩一口气,都要咽下惨痛叫声,把痛苦转化为诟骂。

  “你瞧,杨太尉骂了孤这么久还未觉口渴,孤怎么能先他一步去歇着呢?”姜琼华轻笑一声,冷眼瞧向对方,“三代忠良的杨家,如今也在杨太尉手里覆灭了。”

  杨家,是折在这位姜丞相手里的,对方居然还能大言不惭地反来污他?

  好一番悖谬之词!

  杨薄傅狠狠一噎,谩骂之词都停顿了片刻,然而他很快又回过神来,责问对方道:“姜琼华,你如此陷害忠良,他日身死之后,有何颜面去见列祖列宗!”

  姜琼华坦然回敬对方:“不劳太尉费心,孤的列祖列宗也没一个好东西,没资格来指责我的不是。”

  杨薄傅瞬间一口血涌了上来:“你……”

  见他气息弱了,姜琼华也没心思继续站在这里看人受刑了,而今,她虽然扳倒了这位杨太尉,但却一点儿也得意不起来,甚至还有一种遂愿后的疲倦。

  姜琼华压了压眉心,有些烦躁地往外头走去,狱吏鞠身悄然开路,众人连忙低眉顺眼地跟上丞相。

  杨薄傅的惨叫又在天牢深处响起,姜琼华脚步顿了顿,侧首吩咐别把人弄死了,留口气,她还有用处。

  “是——”

  天牢外下了雪,帝王仪仗等候在此,见姜琼华出来,女帝这才移步上前。

  “天牢秽恶龌浊,陛下还是别进去了,免得脏了眼。”姜琼华在原地等对方走近,懒散接过奴仆递来的绢帕,“杨薄傅自知罪不可赦,方才已经去了。”

  女帝止步,一双秾艳眼眸里瞬间没了光亮,她听闻噩耗,面上悲恸实在难以掩饰。

  姜琼华又冷淡道:“陛下莫要悲痛,这是杨太尉的命,死了好,倒也省去再受牢狱之刑了。”

  罔顾皇帝的看法,也未经大理寺和诸司纠察评允,只靠着一个似是而非的罪名,就把当朝正一品的太尉下了大狱。

  几百年来,也就她敢如此行事了。

  没有任何皇帝可以忍得下这番悖逆行径,女帝楚箐怒火陡生,心间悔意亦叫她难以自处。她本筹备着为杨卿洗脱冤屈,谁曾想这姜琼华竟不按常规出手,甚至都不想按着流程规章走,直接利落地来天牢害死了杨太尉。

  这右相,属实是心狠手辣,灭绝良心。

  楚箐气极,一口气横亘在心口,叫她生出一种迫切想要给对方添堵的心思来。

  “杨太尉去便去了,既然是右相亲自来天牢定罪,朕也不能不放心啊。”楚箐不阴不阳地开口,嘴角噙着一抹讽弄,“朕听闻宫中有一传言,爱卿府中养着一贵女,对方可是与杨太尉交好得很,只是……”

  姜琼华正拿着绢帕试图擦净手上的血迹,怎奈总是擦不去那份血气,她有些嫌脏地蹙起眉心,收敛了那份冷淡从容:“陛下何意,不妨直言。”

  楚箐俯身凑近些,压低了声音:“爱卿如若钟意于她,就不怕对方痛心伤臆吗?”

  钟意?

  姜琼华好似被这两个字刺了耳朵,对于这份污蔑有些一言难尽:“陛下还是少听一些闲言碎语吧,忆姝唤臣一声姑姑,臣只待她如小辈,没那些秽亵心思。也不知宫中是哪些脏心烂肺在传这些言论,陛下若是知晓,不如告诉臣,臣去帮您肃清君侧。”

  楚箐显然不信,她冷冷笑道:“朕只是诧异,卿这般冷心冷情,竟然也会如此诚挚用心地去宠着什么人。”

  这话一挑明,姜琼华便知晓了——皇帝是把明忆姝当成自己的软肋了。

  真是说笑,当朝皇帝,就只有这般浅薄拙劣的回击吗?

  这世上,能够制衡自己的人还未出生呢,一个养在府中的娇弱女子而已,居然可笑地被他人当成了自己的软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