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耽美小说>祖传一个亿(GL)>第285章

  登墟之船启航后,船上之人就会失去対时间的感知,任何计时工具都会失去作用,哪怕数着自己的脉搏,也会在某一刻突然意识混沌,然后再也想不起来自己先前数到了什么数。

  穿梭于不同的时间耗时要远久于穿梭于不同的地点,一次后绪以灼就有了经验。她将郎迟谙的尸身收殓,带上往世镜后便进到内部的舱室。

  舱室内各类家具一应俱全,登墟之船会有轻微的摇晃,但不会像在真正的海上那般颠簸。绪以灼倚着堆叠起来的枕头坐在床上,取出自长生那儿得来的往世镜。两面往世镜样子上瞧不出丝毫分别,如果不晓其中内情,无人可知其中一面来自过去,另一面来自未来,两者合二为一之时方成完整的往世镜。

  绪以灼摆弄半晌后,将它们叠在一处,无需再有动作,二者自行合为一体。

  “如此……黄泉镜便是齐了。”绪以灼喃喃道。

  待重铸黄泉镜,便可填补两界屏障,自此绝道统一事补上了最为关键的一环,人间至少能得万年太平。如今只要她顺利回到正确的时间点,便可谓万无一失。

  可绪以灼眉一直微微蹙着,显然在为何事忧心。

  往世镜不可放入空间法器中,也塞不到系统包裹里,绪以灼便让它变幻作一只手镯套在腕上。她身体顺势往下一滑,平躺于榻,却未合目休息,而是仰视头顶幔帐的花纹好似在发呆。

  屋中香炉飘出袅袅青烟,馥郁幽香催人好眠。

  角落的莲花漏一刻不停地运作着,规律滴落的水滴发出有节奏的轻响,然而无论运作多久,壶中水面都没有丝毫变化。

  帐上花纹在某一刻似乎开始盘旋,化作漩涡,绪以灼缓缓合上双目。

  在相隔数个房间之远的地方,位于登墟之船最前方的舱室里,满墙面具正在一刻不停地讨论着。祂们讨论的声音并不激烈,语气阴沉森冷,喋喋不休汇杂在一处,好似无数昆虫掀动翅膀的震鸣。

  “不要再犹豫了,这就是最好的机会。”

  “每一次她都比上一次要强,你们刚刚不是都看到了吗?她的力量已经足以打破登墟之船的禁制。现在她重伤未愈,正是我们趁虚而入的好机会,要是错过了这次,连还有没有可能再次见到她都说不准!可得想清楚,只能她来找我们,我们是没法找到她的!”

  “可是……可是她并不是玄女。”

  “她既然来到了这个世界,就会直接接过玄女的命格。她若不是玄女,我们几次三番送她到这到那是为什么?”

  “玄女……大家都死了,凭什么她还活着……她应该成为我们的一部分……”

  “她也……该补上之前的船票了!”

  绝大多数的面具都加入了讨论,只有少数缄默不言,渐渐的,所有疑虑都化为一个肯定的声音——祂们要将玄女留下来!

  “好了。”当心魔出声,有如一锤定音,其他面具齐齐闭上了嘴巴。

  心魔的视线自那些至始至终都没有说话的面具上扫过,语气温和却暗带威胁:“我知道我们中有一些是所谓的善神,啊,想要叫你们狠下心来合作确实很困难,我也不会不讲道理地非要你们加入进来,但是……”

  心魔温声道:“如果你们妨碍到我们的话,就由你们来填补玄女的空缺吧。”

  *

  绪以灼忽地睁开双目。

  她猛然弹坐起来,目光冷冷扫向幔帐外模糊的人影。

  “唉……”隔着朦胧一层床帐,外面的人影发出幽幽一声长叹,“何必要醒来,在睡梦中无知无觉地迎来新生,那该是多么幸福的一件事。”

  绪以灼抬手一道灵力将床帐撕裂。

  半截轻纱软软垂下,映在帐上的人影随着轻纱降下消失无踪。绪以灼撕开床帐后,又一脚踢翻香炉,一剑劈裂莲花漏。

  香料挥洒,水珠四溅,其中蕴含的暗色灵力却在绪以灼的攻击下消散。这些灵力与仙修魔修妖修的俱不相同,想来就是属于上古神明的神力。

  只是神明在如今确实没落了,若真如传说中対神明伟力的极尽夸耀,哪怕绪以灼早有紧惕也不至于这么快就醒来。

  “长生说得果然没错,这些神明残魂当真不是什么好东西。”绪以灼在心中说道。

  想来也是,心魔是神明中少有的以“魔”字为名的,能让心魔作为领袖的登墟之船能是什么好东西?

  先前打的几次交道只怕都是试探,这次见她与郎迟谙一战后身受重伤,终于忍不住要出手了!

  绪以灼想到此处,又开始觉得身上哪哪都疼。她就是再了解郎迟谙,郎迟谙出的每一招她都知道应対方法,以她的实力也断然做不到在击杀一个大乘期修士的同时自己还能全身而退。即便她及时服下诸多伤药,伤处也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愈合的,更别说登墟之船现在不知航行在什么特殊的空间里,伤势的愈合被进一步放缓。

  破妄镜化剑,绪以灼持剑离开房间。她不得不做好最坏的打算——迫不得已的时候,她只怕得强行离开登墟之船。

  踏出房门后,绪以灼才发现原来笔直的长廊此刻变得无比曲折,已经分辨不出来路。

  整艘登墟之船皆由神明遗骸所筑,外放的神识一触及墙面就受到莫大阻碍,绪以灼只能将神识笼罩在自己方寸之地。

  破妄镜剑身上,忽地映出一道白影!

  绪以灼立时蹲身抬剑,以剑身抵御袭来的白影,只见那面具狠狠擦过,张裂的嘴竟是将破妄镜直接咬下来一块!

  要知晓先前郎迟谙全力一击,也不过在镜身上留下一道白痕。

  好在这一击就是面具能使出的全部了,绪以灼垂眸看着剑上的缺口,额上冒出冷汗,连神器都能被强行扯下一块。若这样的攻击能做到无穷无尽,她也不必打了,直接投了就是。

  面具似乎全然不受惯性的移速,高速移动中的它说停就停,呸的一声吐掉口中碎片后,没有眼珠的细长眼睛恶狠狠対着绪以灼:“呵,我倒要看看还有几个神器能供你挡的!”

  祂原先是位赫赫有名的凶神,性格冲动暴躁,是以除了最开始不情不愿去牵制绪以灼的魇神外,迫不及待出来打头阵的就是祂。

  祂们这些神明残魂如今不能说强到哪里去,但攻击仍存有特殊性,能无视绝大多数的防御。方才绪以灼若是用灵力支起屏障,被咬下一块的就将是她的脖颈,不料此人倒是敏锐,直接举起神器来挡。

  虽然一击未中,但那一下足以让破妄镜废个大半。

  随便再来上一下,就能够将它废了。

  绪以灼:“……”

  你猜她手头那么多法器,为什么独独用破妄镜?

  已经坏了大半,绪以灼随手就将破妄镜扔在地上,还未等対面神明残魂嘲笑她主动缴械,另一面熟悉的镜子就出现在她的手中。

  镜面朝下,绪以灼一把将反应不及的面具拍在了地上。镜光大盛,啪的一声就将面具囫囵吞入镜中。

  这一下足以将面具关上一段时间,绪以灼没有再看地上因残魂反抗不断震颤的镜子一眼,看了看两头毫无区别的曲折长廊一眼,哪边都没有走,一脚踹开了边上的房门。

  裂作两截的门后是与她原来休息房间一模一样的卧房。

  唯一区别是房中横亘着一扇屏风,一只面具挂在屏风正中央,在绪以灼踏入的那一刻,丝织屏风上的绣线一齐涌动,眼看着屏上花鸟就要化作活物,尽数向绪以灼袭来——

  嘶拉一声裂响。

  绪以灼并指抵住剑身,一手发力,将面具连同屏风一齐洞穿。

  屏风的变化戛然而止。

  绪以灼将剑身插入地面,俯身拾起裂成两半的面具,用力将其中一半甩出房去,逼问另一半道:“你们要做什么?”

  这只面具的攻击力显然不如方才直接上嘴咬的那只,那一只绪以灼谈都不打算谈,直接关起来就是。而这一面像企图以梦困住她的那位一样,必须要接住外物才能发起攻击。

  绪以灼不等祂复原,先将屏风划了稀碎。

  “今时果真是不同往日了。”面具无奈笑道,“我们不过是想留下你而已。”

  “说得倒是轻轻松松,”绪以灼冷笑一声,“怎么留下来?和你们一样把躯体融入船身,把魂魄化作你们这样的面具?”

  面具道:“也没什么不好吧,融入登墟之船,便可超脱尘世之外,不受此间规则的束缚。更何况玄女,你本就该同我们一起。”

  绪以灼皱了皱眉:“我不是玄女。”

  面具哈哈笑道:“你上船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

  那没办法,绪以灼把面具随手一扔后,在心里想到,她的身份就是可以这么弹性操作的。

  这面具说话虽然神神叨叨的,一听就精神不太正常的意思,但倒是将祂们的用意讲清楚了。这些面具认定了她这个来自另一世界的玄女対应之人,那到了明虚域就是玄女。它们被束缚在登墟之船上,说得好听点是游离明虚域之外,说得难听点就是不死不活地绑在这艘船上坐牢,自然不甘心看到绪以灼这位“玄女”竟是自由之身。

  祂们都变成这样了,凭什么玄女能独善其身?

  这登墟之船是没法待了。

  绪以灼找到薄弱处,强行破开墙体,缺口外俨然是另一条走廊。

  原先的登墟之船并非如此,就如同绝大多数船只一样,无数房间位列走廊两侧,一眼便能将其全貌收入眼中。此时此刻船内空间在神力下产生了扭曲,走廊与走廊平行交错,房间七零八碎散落各处。

  绪以灼不知船内的空间被拓展到了多大,只知她现在毫无疑问身处迷宫之中,这些神明残魂是要将她困死在这里!

  藏身在房间里的面具,在拐角处会突然扑上来的面具,还有不时在半空中嗖嗖飞过的那些……处处皆是杀机。

  绪以灼没有停下来半刻。

  杀伤力强的就先拿破妄镜关着,弱小些的直接就可以劈成两半。这些神明残魂的攻击没有续航一说,所化身的面具无法容纳足够的力量,绝大多数面具一击就是极限。

  残缺的破妄镜洒了一地。

  “她手中的镜子到底是什么东西!”有面具被关进去之前大吼道,“黄泉镜有这么多块吗?!”

  自然没有人能给祂答案。

  绪以灼没有回头看过一眼,面具才被破妄镜吞下一半,她人已经跳到了另一条走廊。

  这个迷宫似乎永远也走不到尽头,是因为此刻操纵着登墟之船的神明残魂在不断往外叠加着空间。但就像祂们想将绪以灼拖到极限再给予最后一击一样,祂们的力量同样有着极限。

  面具上浮现出蛛网一般的裂痕,与每一截走廊每一个房间相连的无形丝线在某一刻骤然断裂!

  “不行!”面具张口,只见白色的面具碎屑不断从祂身上脱落,“她走的每一条路都是対的,这样只会让我们的力量先一步耗尽!”

  叠加空间不是单纯为了让绪以灼多走几步路给她添堵,更是想要让她在寻找正确道路的同时消耗完灵力。

  可绪以灼从未走进任何一条错误的道路,好像她眼前的每一个路口都被添上了标注。

  心魔看见她不断取出新的破妄镜,顿时明白了:“她体内也融入了一块破妄镜。”

  破妄镜虽说现在被绪以灼拿来当武器当盾牌,但它最大的作用永远是勘破虚妄。

  绪以灼拿它来发挥一项功能的同时,注定要牺牲它的其他功能,可这是在破妄镜只有一面的情况下。

  心魔能看出绪以灼拿出的这些破妄镜上流转的天道法则无比奇怪,它们就像先前被分裂为两半的往世镜一样。但无论如何,这些镜子发挥出的功能已经足以应対当下。

  眼见着绪以灼已经突破至登墟之船的边界,她若再打破一面墙,外面不会再是叠加的空间。心魔心念一动,转瞬间就来到了绪以灼的面前。

  “心魔。”绪以灼叫出祂的神名,语气不善。

  虽说留下她是绝大多数神明残魂的共识,但心魔这个毫无疑问在里头扮演了牵头人角色的残魂显而易见最为可恨。

  “你不是想要知道登墟之船是怎样的存在吗?”心魔蛊惑道,“这个机会现在来了,你只要来到我们中间,就能分享登墟之船全部的秘密。”

  上古时代的心魔,人们光是听见祂的声音,就会滑向堕落的深渊。

  而此刻绪以灼神识无比清明,不为所动道:“我是好奇,不是想死。”

  她没有与心魔废话,举剑就要斩开眼前的墙。在破妄镜的加持下,她能够感觉到过了这面墙自己就离开了登墟之船的范围。

  心魔不紧不慢道:“你最好不要这么做,你可知晓外面是什么?”

  绪以灼剑势稍稍停了停,她确实不知道。

  “外面正是虚无之地,你应该听说过这个名字,也知晓其中利害。”心魔道,“一旦进入了那里,你便无法死,也不算生,只能永无至今地在虚无之中游荡,就算幸运掉进了某个时间的缝隙里,你也不可能回到属于你的时间,甚至连虚无都再也回不去,到头来还是得求助我们。”

  心魔叹息道:“何必多此一举呢。同我们在一起吧,神明早就被这个世界抛弃,只有同为神明的我们才是家人。”

  “听你这么说,我好像是没有选择了,横竖是个死呗。”绪以灼道。

  虚无是一个没有时间,也没有空间概念的地方,它包裹着包括明虚域在内的无数大小世界。以心魔的说法,她无法凭借自己的力量脱离虚无回到正确的时间正确的地点,而现在看来她似乎在与神明残魂的战斗中占据了上风,但绪以灼自己心里清楚,她本来就没愈合的伤势因为方才交战开始恶化,体内灵力亦是所剩无几,那些被她暂时困住的恶神凶神再过一会儿就能脱离破妄镜的束缚,占据无需多时就能逆转。

  哪怕她能一直压着这些神明残魂打,实际上落于下风的依旧是她。她消灭不了这些残魂,也无法操纵登墟之船,神明残魂们大可同她在虚无中无限耗下去,反正先疯的不会是早已习惯了这件事的祂们。

  “与登墟之船融为一体,你会获得永生。”心魔循循善诱。

  “我突然好奇一件事。”绪以灼突兀道。

  “嗯?”

  绪以灼笑了笑:“你说如果将你们也暴露在虚无之中,会发生什么?”

  面具上的笑脸顿时僵住。

  绪以灼抬手抹过剑身,以血为引,只见一道简单但范围足够广泛的阵法在她的脚下浮现。绪以灼一路抛掷下的都是坏了一半的破妄镜,这当然不仅仅是因为绪以灼一个亿的存量浪费得起,更是因为绪以灼早早就做好了必要时刻拖一整艘登墟之船下水的准备。

  此行果然不会那么顺利。绪以灼在心里叹气。

  可以的话她自然也想一帆风顺地回到正确的时间,但出发时心中就笼罩着的不好预感到底是应验了。

  穿梭时间会产生的变数实在无法预料。只是登墟之船发难,已然是绪以灼预估的变数中比较好的一个。

  半坏不坏的破妄镜就是最好的阵法节点。以绪以灼的水准自然也画不出什么高明的阵法,她画的阵法足够简单,用处足够粗暴,但效果也足够有效。

  她画了一个无限套娃范围铺满整座登墟之船的爆裂阵。阵如齐名,唯一效果就是引起大爆炸。

  “等等!”终于意识到不対劲的心魔急切开口道,然而祂这个时候出声已经晚了,只听轰隆一声巨响,登墟之船表面的楼阁在刹那间被引爆的阵法炸得四分五裂!

  作为阵法的中心,绪以灼所站的位置已经是受到冲击力最小的地方,饶是如此她也被一股巨力狠狠甩了出去。

  绪以灼没有抵抗这股力量,甚至加了一道力让自己被掀得更远一点,只在周身支了一道屏障,免得撞上那些神明残魂。她曾有一段短暂地进入虚无的经验,在虚无中的体验犹如大多人想象中身处太空的感受,失重,无声,不见边际,难以控制躯体。

  唯一能在这里正常生活的生灵唯有鲲鹏,它们庞大无比的身躯能在虚无之地灵活地转动方向,它们的叫声就是虚无中唯一的声音。

  ……対了,鲲鹏。

  绪以灼忽然想起,虚无之中是鲲鹏的。

  某种直觉忽地让绪以灼寒毛倒竖,她似有所感,仰头就対上一双仿佛盛着皑皑霜雪的眼眸。

  绪以灼:“……”

  一只鹏鸟不知何时飞到了她的头顶,霜雪之瞳怀着无穷无尽的杀意。绪以灼不懂鸟类的生活习性,但対危险与生俱来的直觉足以让她感觉到这只鹏鸟正在预备发动攻击。只见它羽翼大展,脊背似是弓起,尖锐的喙直指绪以灼。

  鹏鸟此刻离她极远,如一支离弦之箭俯冲飞来时,好像天上离大谱开始下山。在虚无之中,绪以灼发不出任何声音,过往的被鲲鹏攻击的阴影一瞬间涌上心头。

  远处破碎的登墟之船正在虚无之中挣扎飘荡,绪以灼还没来得及为自己摆脱登墟之船松一口气,眼下就来了这么一遭。

  悬在腰间的空间法器又在发烫,绪以灼怎么也想不到这块她从鲲鹏尸体上找到的石碑竟然还能坑她第二次!

  眼看着从天而降的“山”越来越近,绪以灼内心无语到快麻木了。

  有事说事,能不能不要一上来就打打杀杀——倒是给她个解释的机会啊!虽然不知道你们这和石碑有什么恩怨,但这破石碑真的是她随手捡的!

  绪以灼眼角余光忽地瞥见不远处似乎张开了一道裂缝。

  虚无之内充斥这无穷无穷的白茫茫云雾,云雾缓慢游走,乍一看上去四面八方都是一模一样的场景,但绪以灼此时突然发现,有些雾气交接之处产生了诡异的波纹,那道波纹颤动片刻后宛如一只眼睛缓缓张开。

  绪以灼立时联想到了心魔口中的时间缝隙。

  心中某个念头一瞬间坚定。

  这次可不像她上回短暂进入虚无一样,转瞬就会被排斥出去。被鲲鹏逮住可能是个死字,掉进时间缝隙可能也是个死,区别就在于后者她可以把鲲鹏一起拉下水!

  要死一起死!

  绪以灼自暴自弃地想到。

  她张开手臂,灵力化作细密的网,将整只鹏鸟兜入网中。绪以灼脸色发白,她的灵力已然快要告罄,绪以灼索性撤下了屏障,维持灵力网的力量却半点都没偷工减料。

  巨网只出现了一瞬。

  但只要一瞬就好。

  在时间缝隙张到最大的那一刹,绪以灼仰面坠入其中,被她强行绑在一处的鲲鹏也被缝隙一口吞了下去!

  缝隙在裂到极致后闭合,好似一只潜伏虚无之中,捕食到足够猎物后满意闭口的巨兽。

  *

  若不是四下正巧无人,只怕明日此地就要流传开天上掉人的传说。

  掉下来的那个人就是绪以灼。

  毫无天上掉下个绪妹妹的唯美,绪以灼觉得自己就像一个秤砣,狠狠砸进了荷塘里,不仅激起丈高的水花,还吓跑了方圆一里的青蛙鲤鱼等等无辜小动物。

  猝不及防呛了一口水的绪以灼还没缓过来,就被从天而降的另一个秤砣砸回了水里。

  “咳咳咳——”再度呛了无数口水的绪以灼成功咳了个死去活来,咳得喉咙里血腥味不住往上泛。绪以灼怒火中烧地逮住了那个砸她脑袋上的罪魁祸首,也不顾上看那是个什么玩意儿,直到凫水游到附近一艘小船上才来得及秋后算账。

  然而在看清那只“秤砣”的模样后,绪以灼沉默了。

  虽然这个体型……是那么有点难和足以遮天蔽日的鲲鹏联系起来,但这条黑鲤鱼上还有着绪以灼未散去的灵力丝,而且这対仿佛霜雪堆积的眼睛,绪以灼只在鲲鹏身上见过。

  “把这条……嗯这条鲤鱼去鳞不知道可不可行。”绪以灼小声嘀咕道。

  被她抓在手里的黑鲤鱼僵硬了一瞬,紧接着拼命扑腾起来。

  绪以灼刚才其实就是随口一说,她还记得鲲鹏鳞必须由鲲鹏自愿给予才有用,就算这些鱼鳞剔下来能变成鲲鹏鳞她也用不了。

  不过在瞧见鲲鹏挣扎后,绪以灼忽地恶向胆边生,决心一雪前耻。手指在鱼身上画来画去,一边画一边恶狠狠道:“这块清蒸,这块红烧,这块腌制,这块麻辣!”

  鲲鹏被恐吓得咸鱼乱蹦。

  虽然不知道鲲鹏被卷进时间缝隙后发生了什么,现在的它除却能听懂绪以灼的话和眼睛比较独特外,委实瞧不出它和寻常鲤鱼有什么不同,只能任绪以灼拿捏,同在虚无里它和绪以灼的关系完全颠倒。

  绪以灼狠狠出了口恶气后,才观察起周边的环境来。

  所处的荷塘一眼望不到头,不管往哪个方向上看都是无穷无穷的莲叶荷花,不过绪以灼认为附近一定是岸的。她现下坐着的这艘小船船头拖着半截麻绳,观其断裂处是由于经年累月的日常磨损磨断的。这艘船的主人一定很懒,懒到拖了这么久也没去换根新绳,以至于某一日它终于坚持不住断裂,不知过了多久飘荡到这荷塘深处。

  绪以灼试着外放了下神识。她的身体现在已经不便动用灵力,好在离生门本就是更专注于修炼魂魄的门派,她的神识不会被枯竭的灵力拖累。绪以灼放出去一定距离后,就感觉到了明显的阻碍。

  这阻碍并不来自于常见的禁制,更像是天道対某一处特别定下的规则——比如说东大陆。

  虚无包裹着的世界不止明虚域一个,很难说会不会有其他世界的规则与东大陆相似,不过绪以灼趋向于认为自己就在明虚域东大陆。

  不是进入了虚无就可以畅通无阻地去往任何地方,至少在上古时代流传下来的典籍里,探索过虚无的神明们都说虚无也有着范围划分,明虚域与其下属的小世界划在同一片区域里,想要到别的区域是几乎不可能做到的一件事,绪以灼不觉得登墟之船有漂到其他区域去的能力。

  是以绪以灼现在担心的不是自己究竟在不在明虚域,而是自己来到了明虚域的什么时候。

  绪以灼从包裹里找出一只水桶,舀了半桶水后将鲲鹏养在里头,提着鲲鹏踏莲而行。四肢百骸传来的隐痛在警告她不要再用灵力了,绪以灼勉强撑到岸边,立刻停止対灵力的抽调,面无血色地摸出丹药咽了下去。

  丹药的效果立竿见影,感觉好上一些好,绪以灼调出面板看了下自己的情况,好在没有伤了根本,只是血条跌了一半蓝条见底,数值上限受到的影响很小,多加休息就能养回来。

  绪以灼换了身干衣服后,沿着河岸走了许久,终于见着人影。从那钓鱼翁口中问得今夕何夕后,绪以灼心中不由五味杂陈。

  好消息是她确实在明虚域,此地正位于东大陆的大衍王朝。坏消息是她没有回到正确的时间,虽然此事绪以灼早有预料,毕竟哪有那么巧,随便钻进一个时间缝隙就把她送回去了,但得知此事时,绪以灼心中仍然无比茫然。

  她该怎么回去呢?

  登墟之船是指望不上了,不说神明残魂们现在只怕恨她恨得牙痒痒,就算残魂们个个圣父圣母再世,绪以灼知晓她先前那一下炸得有多狠,这会儿登墟之船自身难保,恐怕自己都在想该怎么从虚无里出来呢。

  绪以灼一时间实在想不出办法,她来到的这个时间点委实有点微妙,距离正确的时间也就一百多年两百不到,不能算短,但也没有长到想都不用去想。

  她总不能说在这里待到正确的时间吧……要是世界上同时出现两个她会不出有问题啊?

  绪以灼头疼片刻,没再去想。

  她干想也想不出法子,不如去试着查查有没有倒霉蛋遇到过和她类似的情况,好让她参考参考。在东大陆自然是查不出什么东西的,绪以灼拎着装鲲鹏的水桶就打算去西大陆。

  大衍王朝本来就是挨着离断江的国家,虽然绪以灼现在所处的镇子更靠近内陆,但想要去往渡口也就花个十来日,这还是在充分休息的情况下。她到镇上的客栈歇了一夜后,天一亮就去车马行雇了马车,往最近的渡口赶去。

  就算行驶在平坦的官道上,马车也难免有些颠簸,绪以灼看着水桶里水摇来晃去,顺手添了个只露出一道小缝的盖子。

  鲲鹏大概是意识到了自己无法脱离绪以灼的魔爪,自今早起就蔫蔫的,以至于看到它的车夫都忍不住対绪以灼道:“姑娘最好早些将它杀来吃了,这鱼看上去活不了多久,等死了再杀肉就老了!”

  鲲鹏:“……”

  鲲鹏立刻拼命甩起了尾巴,证明自己活蹦乱跳的。

  绪以灼干笑了两声:“呃,这其实是我的宠物。”

  顶着车夫奇怪的目光,绪以灼拎着水桶上了马车。

  上车后,绪以灼除了偶尔対鲲鹏念叨两句她俩前途担忧,就是躺在榻上休息。先打郎迟谙再打登墟之船,最后还拖了条鲲鹏走,她能留得半条命在都是万幸。这些时日绪以灼老老实实没用过半点灵力,好在大衍王朝的治安不是东大陆其余小国能比的,只要老老实实走官道一路上就不会遇到半点危险,绪以灼不必像当年护着棠声班那样担心哪个犄角旮旯忽地冒出一队山贼来。

  天快黑的时候绪以灼就会到附近驿站休息,天亮才再度离开。一路走走停停,终于在第十三日的中午到达叶城。

  马车驶进城门后,绪以灼掀开车窗的布帘往外看,眼前景象与记忆中大差不差,不由有些恍惚。她第一次来到这儿还是和老李一起来的,来时正是秋天,如今的叶城,也步入夏末秋初之时了。

  之后往返东西大陆之间,她再也没有途径过这座城池。

  车夫将绪以灼送到客栈后,就自行去车马行交还马车。绪以灼没有久待,秋天的离断江多半不在雾期,她这会儿前往西大陆正正好。在雅间吃了顿饭后,绪以灼戴上一顶幕篱,照例装鲲鹏的水桶不离手,一边问路一边慢慢走向渡口。

  绪以灼将自己的面容挡得严严实实,一百多年前可不是郎迟谙所在的两千年前,绝対遇不上认识的人。绪以灼唯恐担心遇见熟人会影响到未来,小心翼翼隐藏着自己的身份。

  既然如此,她自然没法去搭平洲阁的船,不过她也早就不是那个対修真界一无所知的绪以灼了,足以分辨出哪些船有修士参与。绪以灼找出其中一艘买了船票,她来得也赶巧了,加上她后这艘船就凑够了预期的人数,不用在渡口多等一夜,一到黄昏便出发,驶向离断江深处。

  绪以灼一进到房间就把自己关了起来,她特地订的天字房免得被人打扰,饭菜也会有人送到门口。

  在绪以灼原先的打算里,她一路都不打算出去,毕竟船上人多眼杂,绪以灼不想在这个时间点留下太多有关她的痕迹。

  然而可能是由于伤重的缘故,她対环境的适应能力也变差了。没待多久绪以灼就觉得憋闷,脑袋也昏昏沉沉,连带着心烦意乱,迫切地想要出去透口气。坚持半晌,绪以灼掀开盖子対水桶里的鲲鹏严肃道:“我这次就不带你了,你不要偷跑哦!”

  鲲鹏吐泡泡。

  这段时间鲲鹏没少吐泡泡,绪以灼怀疑鲲鹏这是在和她说话,可惜她委实听不懂鱼语。

  “你就不能用神识和我沟通吗?”绪以灼头疼。

  鲲鹏继续吐泡泡。

  绪以灼管不了它了,盖好盖子后戴上面纱便离开房间。来到甲板上江风迎面一吹,心中郁气消散许多,可算好受了些。

  吹了小半宿的风,绪以灼才决定打道回府。

  这会儿甲板上除了船员早就没有人了,都知道晚上的离断江要比白日危险,一入夜大多客人都老老实实回到了房里。対此绪以灼倒是觉得刚好,她也能少遇见些人。

  天字号客房都安置在走廊深处,主要为了避免船客来来往往太过吵闹。绪以灼回去的时候没看到其他客人,倒看见船长和几个船员凑在一块正在说什么话。

  不会吧?绪以灼心里有了不好的预感,她不会这么倒霉,随便找了艘船偏偏它就出事了吧?

  绪以灼走近些许,听到他们正在说杂货间里好像有动静。

  “会不会是有人偷渡?”绪以灼道。

  绪以灼突然出声,船长等人倒也没有异议。绪以灼本来就没藏着掖着,船长等人认出她是客人后,也没有特地压低声音。

  “是凡人倒还好了,”船长道,“就怕是修士躲进来。”

  虽然很难想出修士会有什么躲躲藏藏的理由,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船长是个金丹初期的修士,已然是这些人中修为最高的,他方才已经从船员那儿了解够了情况,这会儿就要动身去杂货间检查。

  杂货间离这儿不远,绪以灼神识先一步探了出去,在船长打开杂货间门的那一刻,她的神识已然看清了藏在杂货间里的人。

  “等等。”绪以灼忽地抬手拉住船长。

  在场没有一个人看见她是如何出现在船长身边的,这意味着此人修为远高于他们。

  “劳烦您一件事,”绪以灼抿了抿唇,低声道,“您便当做什么事都不知道吧,也同其他人说说,莫要再管杂货间的事。”

  一只锦袋被塞到船长手中,船长打开看了一眼,里面是十来颗极品灵石,眼皮顿时被惊得跳了一下。

  极品灵石唯有大灵矿才有产出,而世间掌握有大灵矿的势力屈指可数,其背后蕴藏的意义远超其价值。

  绪以灼能拿出这袋灵石来,不单单是用它来收买船长,也告诉了他自己的背景船长得罪不起。

  “明白了,晚辈会通知下去的,断然不让前辈费心。”船长收好锦袋,傻子才不送出这个顺水人情。

  船长作为修士,在打开杂货间门的那一瞬间就发现躲在里面的是一个凡人。一个凡人能掀起什么风浪?把她揪出来他也不会有什么好处,不如卖这位深不可测的前辈一个好。

  绪以灼道了声谢,默默又看了杂货间紧闭的房门几眼,才回到自己的房间。

  当夜她躺在床上,却辗转无法入眠。

  一闭上眼睛,脑海里就会浮现出神识看到的一幕:瘦得好似只剩一把骨头的女孩将自己藏在两只货架的缝隙之中,她已经听见了房门打开的声音,也知道自己被抓出来的话可能会面临什么。但她没有发抖,脸上也瞧不见丝毫恐惧,黑沉沉的眼睛像是浓得化不开的夜,将一切情绪都藏在了心底最深处。

  那一张脸……是君虞。

  哪怕她现在还这么小,因为绪以灼所不知的经历瘦得不成样子,但绪以灼还是一眼认出了她。

  绪以灼想过自己可能会在这个时间遇到熟人,最可能见到的莫过于傀儡遍布明虚域的禹先生,但她没有想到,自己最先遇到的竟然是君虞。

  在亲眼目睹家破人亡后,不知如何孤身穿越阳属沙漠,辗转来到大衍王朝边境,要偷渡去往西大陆的君虞。

  绪以灼当时脑子里甚至没有任何想法,下意识就动用已经十几日没用过的灵力,闪身到船长身边,将躲在杂货间里的君虞护下。

  対了……她刚刚把君虞护下了。

  绪以灼瞳孔微缩,猛地自床上弹跳而起,飞扑到了水桶边上,惊恐道:“完了完了,我不会改变过去了吧?!”

  鲲鹏:“……”

  鲲鹏无语地吐泡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