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岸侯着的卫兵无不惊讶地瞪着眼, 到底是什么武器突然能制造如此大的威力。
甚至将高楼般的大船给炸沉了。
“百长怎么办？我们要不要去靠近?”
“咱好歹是第一批跑到岸口，就这么眼睁睁看他们过去，也没法交待。”
卫兵们都紧张地催促着, 百长也十分着急。
他是从跟着上官绣一路打下来的，比阳城战役那批军官的资历还老。
总兵曾经嘱咐过他们这批云栏山百长, 必要时他们不能冲在最前面, 因为他们是一支军队的眼睛, 头脑。少了他们一支军队就成了散兵，再强都会瞬间被击溃。
他们死了，无论这支军队还剩多少人, 这支军队都将名存实亡。
即使是参加阳城战役，总兵也将一半百长留在后方, 跟着努斯。
而努斯总卫至今都不知道那天, 总兵是故意不叫醒他, 就是为了留他和另一些人作为有生力量。避免被过度消耗。
上官绣非常重视人才储备, 尤其是老兵，每次上战场都会将已经上过战场的调出来城立新营, 让老兵带领。
不仅如此她还效仿现代每一支队都留下火种来延续建制，避免中断。这样即使战场损失很多精锐，也能有人接班，迅速恢复战力, 并且将前人的精神传承下去。
如此不仅稳固军心，还能迸发出无穷的潜力。
而这样需要一个良好的部队作风来维持。
道德和守序便是基石。
“不行，我们不能上去做白白的牺牲。”百长扫了一圈自己的手下, 真不巧都是从阳城战役下来的。迟早要和他一样接替位置带领新兵。
现在培养一个有经验, 并且能带兵的人才多困难。少一个就相当于折损一个营。
“难道你要怯战吗！”几个士兵顿时脾气冲了起来。
“百长怕, 我们不怕, 我们上。”
“就是好不容易追到这样岂能眼睁睁看他们跑了。”
说着几个士兵就要擅自行动，让百长十分头痛。立马叫人拦住他们。
百长愤怒回答:“你们这帮兔崽子懂什么?满脑子都是冲动，质疑，什么时候能懂点事。”
“当初总兵率领大家围剿帖木，她怎么做的？大家都忘记了?”
“先在废县露营，静候，哪怕帖木攻进阳城，你们看见总兵慌了吗？”
“阳城被破，她慌了吗？”
“甚至阳城被烧，她急了吗！”
百长三连反问让手下哑口无言。
冲动的士兵也停下脚步。
“再等等，就等一会儿。绝不能冲动，哪怕他们在眼皮子底下跑了!都不能着急!”
百长说完得到其他卫兵的赞同，他忍不住松口气，其实连他都不确定再等一会可能发生什么？
一切未知。
果不其然刘子文派出的水兵个个是泅水老手，跳进河里潜入水下，发出船底不止何时竟然被人用铁钉挂上一串一串如糖葫芦般的瓦罐，被铁锁捆绑在两锭之间，拉开层层的网围。远一看仿佛葫芦网兜着船底那般。
让水兵惊悚不已，潜回水上汇报时，刘子文听得周身冷汗，他一边庆幸自己的判断，一边后怕自己走慢一步万劫不复的下场。
事实上刘子文的每一步都走的稳重。并没有自乱阵脚，哪怕是丢下亲信家属出海，都只是他的另一个计划。
谁也没想到青州卫兵的战力能够在三天内攻破葭西。这点时间再聪明的谋士出谋划策都来不及施展。
最后沦为阶下囚。
刘子文听到水兵的描述，他迅速制定排除计划还有协防计划，让一部分水兵上岸驻点防护。一部分人下水拆罐。另一部分人坐等开船。
一下子将岸口变成他能控制的范围。除了那支躲在屋后的追兵，需要提防，暂时没有什么害怕的。
朝月城的大街小道已经没有人影逃难。
因为杨府官已经被请到一家露天茶馆里吃茶。
杨府官站在简陋的木桌前，因为来回折腾，整个人十分狼狈，发丝凌乱，衣袖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刮破一个大洞。
当杨府官见到传说中令人闻风丧胆的官阎王时，他瞬间便认出了她。
上官绣搬了张板凳给他，示意他别紧张:“杨府官还是如此急性子，快坐下来休息一会。”
“您，便是青州总兵?”杨府官并没有听话，他反而十分皆备地盯着她，开口直白问道:“敢问您是奉谁的命令讨伐葭西?”
“可有证明?”
他开口便是伐字，显然在法理上，他也认为刘子文是反贼，州衙才是正统。
现在的语气分明是在怀疑上官绣出战的合法性。
虽然刘子文是反贼，但你也清正到哪里去。甚至你更可怕。
上官绣觉得这些楚人很有意思，无论是高官还是义士，看见她第一眼便是戒备。有的人是道貌岸然，有的是一心为国，无论好人坏人对她的态度都如此一致。
戒备，害怕，不安。
她有那么可怕吗？
上官绣抿唇，觉得有些好笑，她很清楚所有人都恐惧她的存在。
一个历朝历代都未曾出现过的人。
她的旗下楚人和胡人没有界限，更没有民族仇恨。有的只是扭成一股蓄势待发的力量。
谁也不知道这股力量会被用在哪里。
对所有人来说，她就是一股强悍且不可控的力量。
是好是坏仍旧难以测度?
努斯听得顿时拳头硬了。
“这谁啊？当战俘还那么嚣张!”
努斯刚要过去杀杀杨府官的威风。宋天明和金志武赶紧拦住他提醒道:“这位杨大人的存在于葭西非同一般，总卫就别上去触霉头了。”
“那老头都不怕死，说不定去了还要挨顿吐沫。”
“什么，还敢吐我口水!”努斯更生气了。
他刚走到杨府官身后就要用大掌拍他，便看见首领端来一杯热气腾腾的白水，递给杨府官，十分和气道:“杨大人这个问题，本总兵不好回答。”
“倒不如你亲自验证。”
意思很明显，她要这臭老头活着。
上官绣注意到努斯，她挑眉疑惑道:“你过来干什么？渴了?”
“没，我，我路过。”努斯瞬间当作没事人一样，气消了，脸也不抽了，转了个身，吹着口哨掩饰尴尬，又走回来。
“我说了不要自取其辱。”宋天明道。
金志武:“总卫有时候还挺没眼色的。”
努斯顿时涨得脸通红。谁知道这老头居然那么大架子还真有来头。
杨府官没有得到自己想得到的答案，他也没有露出不满，便坐下来以谈判的口吻主动道:“不知总兵打算如何处置葭西?”
上官绣放下水杯爽快道:“全交给你。”
杨府官眉头一皱，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总兵的意思是……”
“葭西一战，于我不值一提，对百姓来说却是性命攸关的大事。”上官绣坦诚相待:“而杨府官乃葭西的父母官，交给你再合适不过。”
杨府官顿时难以置信地盯着她，直白道:“你就那么大方将葭西拱手相让?给那些战死的青州官兵，如何交待?”
上官绣已经统计过伤亡人数，不得不说，此战真的跟白捡一样。
三百人轻伤，一百人重伤，无一死亡。
刘兵战力参差不齐，大多是临时征收的新兵在前线，号称十万大军，实际很多人连把武器都没有。
有驿营的百长通报他们攻破城后，居然还有人拿着擀面杖和扫帚跟他们打仗。
而老油条都守在后方，听说朝月城被破，刘子文昨晚就坐船逃了，哪还有心思打仗不是投降就是逃跑。
基本不敢留在葭西。
“杨府官说的对，是该给我那些将士一个交代。”
上官绣当即命令宋天明金志武协助杨府官办事。
就当在杨府官面前留个眼子。
可她没想到这杨府官看见宋天明和金志武上前后，立即走到他们面前质问道:“你们都是楚人，为何给胡人卖命?”
宋天明和金志武都惶恐地看着他，满脸避之不及。
努斯见此更是退避三舍。天啊，这世上怎么还会有这种耿直的笨蛋存在。
靠近他果然是要触霉头的。
当即他对两位部下露出同情的眼神。
宋天明和金志武诚惶诚恐地表忠心:“末将两人对总兵忠心耿耿，总兵的提携之恩，末将等人无以回报唯有下辈子做牛做马才能还清。”
听得上官绣差点被水呛着，她安抚两人:“不用回答他，你们跟着办事就行了。”
杨府官没有收到答复，只好朝上官绣抱拳道:“杨某定会安置百姓，还望总兵，按兵不动，莫再制造恐慌。”
“行，去吧。”上官绣挥挥手答应道。
得到承诺的杨府官这才放心离去。
宋天明和金志武满脸生不可恋地跟着杨府官。
等人都走了。努斯才敢上前道:“刘子文可能要出东岸，您说要不要加派人手将他们拦住?”
上官绣道:“不必，有一队人盯着，刘子文就会鸡犬不宁。”
“希望他们不要轻易冒险，靠近船只。等武器装备到了，再说。”
“那要是对方离开东岸该怎么办?”努斯瞬间担忧道:“然后他们不去越州直接出海该如何是好?”
上官绣表现的异常冷静，她语气带着劝慰:“不一定要把船留在东岸，同样也不一定要假设他们出海，就够不到他们。”
“要想不敢想，为不敢为之事，方能突破极限。”
“努斯你就是太固守成规，所以东岸的任务，我才没有交给你。”
努斯摸摸头有些尴尬，不过此事也不能怪他。他并没有接触过所以想象不到。
“那接下来该怎么做?再等刘子文真的逃了。”
上官绣举杯一笑:“只能等。”
东岸十艘船沉了一艘，九艘都被刘子文来来往往盘查过，他对着捞上来的瓦罐一阵观察，眉头一皱，不解这玩意怎么在水下点火的?
白成一眼瞧出里面的门道:“刘帅，此处包裹一层防油纸，瓦罐当中也非都有火药，还有一些空罐。这些空罐装有防油纸，还有一易燃的树脂，分别在罐口罐底的位置，主要船一动，里面的火引便会掉在这些地方当中，一旦燃烧就会直接爆开，从而点燃带有火药的罐子。”
如此周到的防水装置，再加上大船的晃动，完全就是个定时炸弹。
白成都觉得新奇:“依末将之见，这些大概是临时拼凑的□□。”
“若多花点时间，说不定……”
“够了。”刘子文再也听不下去。
他不想听这残酷的事实和长别人威风。
“事到如今，只能强闯了，能出去一艘是一艘。”刘子文现在已经害怕到极点，一听说官阎王有威力无比的□□，还是临时装的。他就恨不得飞出外海。
马上离开中原。
为了保命连他的宝贝水兵也不再面面俱到。
白成小心翼翼将所有罐子丢岸边，罐子落地砸出嘭的一声，竟然没有爆炸。
白成心想这□□能不能炸果然是偶然性的。
可惜要是能让他多研究下，一定能复刻一个。
刘子文决定放手一搏，船路很快就被打通。
一艘艘船继续航行，穿过岸口。
百长立即见此急了，他立即想人推着装麻袋的板车靠近岸边，想通过一窝蜂将他们打下来。
五辆板车刚靠近。
嘭一声，船板上的水兵训练有素探头，然后扣动板弦，射向卫兵。
子弹直接穿过麻袋射进数十名卫兵的身体。
“混蛋，这玩意穿透力那么强!”
“快退回去。”百长顿时后悔拖着板车一路后撤。顺带拖着受伤的兄弟往回跑。
索性没有打中脑袋，和其他要害，可中枪后，士兵瞬间失去战斗力。连动都喊疼。
其他人还要帮他们找伤口。很多都被打在肩膀上，手臂，腿上，还有一个守兵耳朵被飞弹穿了个洞。
半边耳朵都差点没了。大家对这种杀器的伤势心有余悸，再不敢追上去。
百长盯着受伤的兄弟咽口水，终于明白总兵为何不让靠岸的行动!
如果真打起来，他们只有被虐杀的份。
水军依靠武器优势就能轻易打赢他们。
“百长，他们逃出去了。”
“我们该怎么和总兵交代!?”
“该死的刘贼，有本事下船跟我们堂堂正正打。”
百长道:“他要是敢就不会逃了。”
不过很奇怪，刘子文的水军那么厉害，他还逃什么？直接带着这支水军说不定就能反攻他们。
当百长这么想时，附近的岸提突然出现响动，地上的石板被巨大的车轮滚得咔咔作响，比板车更庞壮的一个巨型推车被卫兵推到岸边。
横在中间吊杆勺狀的投石机依然出现在岸边。
接着一个板车押送一个精心打磨成圆球的巨石，被五人抬起，押放到投石盘上，横杆的滚轮和簧绳立即被压下车身。
瞄准的十字射线瞬间调到已经逃离岸边七百米的大船。
随着这支投石营的百长面无表情地喊道:“放射!”
梆——嘭——轰两声!威力惊人的回回炮卷着数吨重的巨石被投射到大船上。
赫然在船体砸出一个巨坑。水不断从窟窿流进灌得船只左□□斜，瞬间失去航行能力。
岸边的水兵们见此，无不目瞪口呆地见证，回回炮的威力。
这里大多数人是见过北草原回回炮的威力，威力大到连墙体都能砸出一个大洞。更别说船了。
“我天啊！回回炮还能这么用!”百长第一个惊呼起来。像是看见新玩具的孩子一样激动。
一个卫兵赶忙道:“回回炮射程足足有千米，这水上七百米对回回炮来说，不足一提。”
不过要是再晚点来还是挺悬的。
这支投石营的队伍来得挺准时的。
事实上投石营就是掐着点来的。
岸边不断发射，不断投石，巨石碰撞掀起一片肉眼可见的白色水浪。
一艘船，二艘船，三艘船……六，七，八艘。
仅剩一艘抓紧时间逃到千米以外，还是与回回炮的巨石擦边而过。
那最后一炮巨石，几乎打在最后一艘船跟前，数米的地方沉下，看的刘子文惊恐万状，吓得嘴巴都合不上。
他正在最后一艘船。
“白，白成，加速加速，继续加速!”
“刘帅，白，白校尉跟船沉了。”一个水兵结结巴巴汇报。大家都六神无主，谁也没想到他们视水如平地的河运优势，还有火铳优势，竟然在投石机面前如此不值一提。
本以为离了岸就没人再能奈何他们，却没想到刚刚踏入生死门关。
是生是死完全不是他们说了算。
而落水的水兵疯狂求救，逃跑似的航行彻底抛弃他们。
正如刘子文抛弃门客和家属一样。他们都不过是随时可弃的棋子。
“快开快走，别管他们!”刘子文拼命嘶吼，此时他已经吓破胆子顾不得其他人。
他怕停留半刻再生变，最后像其他人一样石沉大海，葬身于此。
“不行，我绝不能死，我必须，我必须出海……我还有机会!”
“哈哈哈哈哈!”他害怕到极点崩溃到癫狂，放声大笑:“哈哈哈哈哈!”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中原，州衙!”
“上官绣，本帅立下死誓待重回大陆之时，定会将尔等碎尸万段，挫骨扬灰!”
最后一艘船航行离去，船影在河线上由大到小，直至消失。
投石营这才收手，面无表情地推着回回炮离开。看的岸边营的人目定口呆。
好强啊!
投石营百长完成任务迅速安排当地船夫去救人，能救几个就几个，毕竟是首领吩咐的。
一艘艘小舟迅速驶向事发现场，沉下的大船翻了个肚皮，还有水兵侥幸趴在上面，瑟瑟发抖。
尽管有人会水，可此时已经吓得三魂丢了七魄。连逃跑都忘记了。哪怕有反应过来游走的人，因为速度太慢被船夫捞了上来。
随后又来一艘大船，上面的卫兵一撒网就将水兵当虾一样捞上来，拖上甲板。
一千水军，除了逃走的一百人一百条火铳，其余人都沉下海，死的死伤的伤。
总共打捞了三百人。
还有开船的三百名苦工，其余人都失踪。
当刘子文逃走的消息传到上官绣耳里，此时投石营的百长还有东岸第一支达到卫兵队，都在请罪。
“属下们无能!”
上官绣整天待在茶馆里没有挪动半步，听到刘子文逃跑的消息，她还是蛮惊讶的。
不过随后也释然了，开始安慰他们:“格真，张狮，你们做的不错。”
“六千人当中，只有你们经历此战，回去好好总结一下，然后交一份报告书给我。”
“唯!”两人颔首道。
之后她还慰问受伤的卫兵，发现他们都避开了要害，不过还是有人因为失血过重昏迷着，有人则被火铳吓到了。至今未定惊。
上官绣怕这些士兵产生战后创伤的反应，她立即安排所有人休假三个月，并且月俸加倍，专门派大夫，尤其是那些懂得一些祝由术的大夫专门为他们治疗心理。
现场的百长们都知道总兵对他们爱护有加，可没想到这次更是夸张。
显然非常重视被新武器重伤的卫兵。
他们感动之余，坚定了追随贤主的念头。更好奇格真和张狮到底遇到什么武器？竟然让有的人魂都丢了。
他们不知道的是捞上来的水兵更是惊魂失魄，到岸上立马被押送地牢。
等着上官绣处置。不过在她来之前，手下人使劲浑身解数撬开了一部分水兵的嘴，得到了有用的信息。
上官绣收到信兵营百长的总结汇报:“刘贼水军麾下一千人，创立于三年前，据俘虏所言，刘贼是通过一个游方术士得到了改良火器的秘方，才开始暗地筹谋。”
“手下还有一名得力干将叫白成，据说他是水兵校尉，同时对新武器颇有研究。”
“十分受刘贼重用，被我们的人砸船后跟着沉了，现在捞上来人还活着，不过还在昏迷当中。”
上官绣听完顿了下沉思道:“游方术士?”
“何名何姓?”
话音刚落，她耳边突然传来一道熟悉又柔和却感觉不到任何温度的声音。
“总兵大人，叫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那位叫白成的俘将，能交给穆五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