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吧,去看看贵妃娘娘。”
徐梦娴吩咐了侍女几句,带着礼品去了幽兰宫。
祁君奕遭到北狄埋伏,生死不明的消息已经传来了,与之同来的,还有那位楚家公子重伤而亡的噩耗。
徐梦娴对于祁君奕的一切是心知肚明的,可对于楚归舟的死却是很意外,她觉得很不应该,那样一个人,武功高强、足智多谋,不该那么轻易就死了。
可手下人来报,是亲手杀的,尸体被汴渭城的百姓葬在了英雄坡。
虽然楚将军被告通敌,可汴渭城的百姓还是极为敬重他的,哪怕找不到尸体,还是在一个坡上为他建了衣冠冢,并将那坡改为了“英雄坡”。
如今楚归舟也到了英雄坡。
徐梦娴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感觉,她只是在听到这个消息时,脑海中蓦然闪过了少年温润如玉的那张脸。
年少时在清风书院念书,她们好似都在一个班里……
此时是午后,秋阳晒得君子兰耷拉了叶片,幽兰宫寂静得连鸟鸣也没有。
其实不该如此寂静的,那位以前喜欢热闹,宫里总是欢声笑语的,从外头过,能听见那位同祁朔的笑声。
徐梦娴垂下眼眸,缓步走进去,刚到大殿,就碰到了时雨端着碗银耳粥,见到徐梦娴,她愣了一下,随后赶忙行礼。
“奴婢见过皇后娘娘。”
“不必多礼,”徐梦娴微微抬手,示意她起身,“你家娘娘呢?”
时雨嗫嚅道:“娘娘……娘娘身体有些不适,现在……在寝殿里休息。”
徐梦娴微微颔首,指尖一指:“这碗银耳粥是给她的么?”
时雨不明白她为何这般问,但还是怯怯地道:“是。”
徐梦娴顺势道:“正好本宫要去看望她,顺道帮你带过去吧。”
“不必劳烦皇后娘娘了,”时雨赶忙拒绝,毕竟谁知道她会不会下毒啊,“这是奴婢该做的事,您是万金之躯,不能做这些的。”
“无事,”徐梦娴嗓音淡淡,“给本宫吧。”
她凝视着时雨的脸,又淡淡地补一句:“本宫不会下毒的。”
时雨一噎,不知该如何回复,沉默了半晌,她只能干巴巴地道:“……是。”
然而在把碗递过去的那一刻,她心里却是拼命地祈祷着自家娘娘不要喝。
徐梦娴示意跟来的侍女留下,独自去了楚岚夕的寝殿。
寝殿里很安静,那记忆里意气风发、肆意傲然的人如今安静地躺在床上,脸色苍白如纸,像是一下就失去了活下去的希望一样。
似乎是听见脚步声,女子动了动,却没睁眼,沙哑地道:“我不饿。”
估计是把徐梦娴当做来送饭的侍女了。
徐梦娴不恼,轻轻将碗放到桌上,淡声道:“多少吃点吧。”
许是听到声音不对,楚岚夕睁开眼看过来,看见来人后,也不再像之前那样笑嘻嘻地打招呼,她只是淡淡地看了一眼,随后又偏过头去。
像是一个在赌气的孩子。
徐梦娴并不生气,她只是恍惚了一下,好似又回到了儿时。那位贵妃年少时被宠得厉害,一点也不懂什么叫内敛,生气就是生气,开心就是开心,碰到不喜欢的人了,就似眼下这般,扭头不理。
原以为她已经在长明观学好了,却原来还是儿时那个心性。
徐梦娴在心里轻叹一句,慢悠悠地道:“六殿下吉人自有天相,贵妃妹妹放心,她会没事的。”
她知道自己说得很虚伪,楚岚夕也知道,她坐起身来看着她,冷冷地“呵”了一声。
徐梦娴并不生气,指了下银耳粥,问道:“要喝点吗?”
“我怕有毒。”楚岚夕丝毫不留情面,直接点出。
徐梦娴面色淡然:“你在说什么?本宫听不懂,好心给你送粥,倒显得是本宫错了。”
楚岚夕不语,但眼神冰凉。
徐梦娴忽而意识到,她不是在为祁君奕担心,她是在为楚归舟的死难过,愣了会儿,她的嗓音轻了些:“人死不能复生,娘娘节哀。”
楚岚夕冷笑:“现在你满意了?”
其实楚归舟的死,徐梦娴并不满意,她从未想过那位斯文温柔的人会死在汴渭,可……事实就是如此,他真的永远留在那儿了。
徐梦娴不知道自己是否难过,她只是时不时会想到同窗的时候,那位少年嗓音轻柔地念书的样子。
阳光正好,微风轻柔,少年如暖阳般的温和。
……心里有点微微的闷。
见她不说话,楚岚夕又躺回去,显然是不想多说了,直接下了逐客令:“你走吧,我有些累了,不想看到你。”
徐梦娴沉默了一下,道:“你记得吃饭。”
说完,她就离开了,还顺手合了门。
屋内的光黯淡了一下,随即又亮了一下。
楚岚夕抬眸看着来人,是聂以水,她端了碗粥走进来,柔声道:“娘娘,好歹吃点吧。”
她递到楚岚夕面前,可楚岚夕并没有接,而是困倦般地阖了阖眼:“我不饿,你放到桌上吧。”
聂以水缓缓地叹道:“郁结于心,便是吃了饭,也会不舒服的。罢了,娘娘,您先缓缓,待会儿再吃吧。”
她又俏皮地道一句:“我亲手熬的,娘娘不至于连这个面子都不给我吧?”
楚岚夕沉默了一下,淡声道:“我会吃的。”
聂以水心中一叹,将手里的粥放到了桌上,并顺手收走了徐梦娴端来的那碗,她轻声道:“那娘娘好生休息,我就不打扰您了。”
楚岚夕轻轻“嗯”了声。
然而聂以水刚走几步,就听到身后的人突兀地问道:“归舟是不是原本就快走了?”
聂以水没想到她会突然问这个,怔了一下,而后想否认,却听见楚岚夕又道:“先生,莫要骗我了。”
聂以水沉默了下,道:“是……那药吃了短寿……不出意外,就是这几天,公子该走了。”
“他不许你说的?”
“是。”
楚岚夕阖了阖眼:“我知道了。”
聂以水见她不说什么了,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然而大门一合上,她的眼底就浮现出悲楚。
屋内的人转了个身,目光空洞地盯着纱帐,许久后,才轻轻地转动了一下眼珠子。
她忽而忆起楚归舟给她送了一个香囊,说是生辰礼,分明往年,都是一个月后送的。
他说,怕赶不上。
为何会赶不上?
他快死了。
心脏蓦然抽搐了一下,楚岚夕伸手摸向枕边的香囊,指尖摩挲着面上的君子兰,她觉得心底忽而渐渐喘不上气来。
楚家只剩下她一个人了……
指尖忍不住用了点力,她突然觉得摸到了一个硬硬的东西,心中一紧,她解开香囊的带子,里面是一个打磨得很光滑的桃片。
楚岚夕拿了出来,上面刻着几个字。
——岁岁长安。
眼泪再也忍不住夺眶而出,楚岚夕的指尖紧紧落在那个“长安”二字上。
无论是荣华富贵,还是家道中落,那个少年都一直陪着她,可如今,他终究是走了……
——
与楚岚夕等人的难过悲伤不同,三皇子祁闵昭此刻却是万分欢喜的,他甚至都有闲情雅致,手把手地教女儿写字。
“殿下。”
书房的门被敲响了。
祁闵昭只听了道声音,就猜到了来人是谁,他揉了揉小丫头的头,而后道:“进来吧。”
严尽推门而入,一如既往的面无表情。
祁闵昭如今心情好,见到他冷这张脸,不由得“啧”了声:“你看看你,如今本该欢喜的时候,你却板着张脸,合适吗?笑笑啊。”
“殿下。”严尽沉声唤了一句,目光却落到了坐在祁闵昭怀里的小丫头身上。
小丫头眨巴眨巴眼,往祁闵昭怀里缩了缩。
“你看你,把我女儿都吓到了,”祁闵昭摸了摸怀里的小丫头,以示安抚,“她只是个孩子,什么也不懂。”
严尽缓缓道:“我以为殿下是位谨慎的人。”
祁闵昭轻叹口气,轻轻摸了下小丫头的头,让她出去玩,而后才看向严尽:“这样可以了吧?”
严尽淡声道:“殿下似乎高兴得太早了。”
祁闵昭轻“呵”:“好不容易除了心头大患,难道我不该高兴吗?”
严尽冷声道:“殿下怎么知道那位一定死了?”
祁闵昭眉心一拢,顿时冷了脸:“你什么意思?”
严尽一字一顿道:“活要见人,死要见尸,难道殿下连这么浅显的道理都不懂吗?”
祁闵昭冷笑一声:“你总是把敌人想得太厉害了,太子他们又是不吃素的,连楚归舟都杀了,那个蠢货能跑?”
严尽面无表情道:“你总是太自大了。”
他总是这样,面无表情地直言祁闵昭的不足之处,仿佛是在看一个不懂事的孩童。
祁闵昭面色一冷,但还是强忍着心头怒意道:“那你觉得该如何呢?”
“殿下至少不该如此高兴。”
严尽缓缓道:“那位的事,太子他们一定会负责善后,在此期间,您必须要沉住气,装作不知情,至少不要去触了陛下的霉头。”
一提到祁朔,祁闵昭的脸色更不好了,但他还是没发作,只是沉默着,许久后冷“呵”一声:“我心底有数,不需要你多言。”
“是我多嘴了。”严尽顺着他的气道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