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本《兰波诗集》的第一页是一张画像。用钢笔或者黑色水笔画的速写那样,画着一个戴着帽子中长发的青年,他嘴里叼着烟斗手插在口袋里,悠闲而随意地站着。

 

    画像边上写着几行法文,又落了作画者的签名,潦草模糊的字迹如藤蔓般弯曲蜿蜒,却让兰堂微微一颤,像被什么东西重重敲在了头上。

 

    “保……”

 

    他轻轻碰触那处签名,小心地像是害怕碰碎舌尖那呼之欲出的名字。

 

    “保尔……”

 

    “保罗……”

 

    兰堂一遍遍模仿着脑袋里的发音,女人的声音,男人的声音,或大或小的声音或亲昵或温存地念着这个名字。

 

    保罗、保罗·魏尔伦。

 

    如此亲切,又如此陌生的名字啊。

 

    说了太久日语让兰堂舌头僵硬得发不出应有的音,但他的心里知晓这个名字应当怎么念才对——他仿佛曾经无数遍、无数遍地念诵过这个名字,他不知晓那叫做魏尔伦的人和自己是什么关系,只是当这个名字从记忆最深处浮上水面时,一同翻涌起温存闪烁令他喜悦,却又满是苦涩余味的泡沫。

 

    兰波。

 

    又有人这么呼唤他,一闪而过的蓝色如夜色中的大海,在他记忆里弥漫开冰冷的雾气。

 

    ——过去,如果我记得不错,我的生活曾是一场盛大饮宴,筵席上所有的心都自行敞开,醇酒涌流无尽……我只盼找回开启昔日那场盛宴的要是,也许在那样的筵席上,我可能找回我的食欲,我的欲望……

 

    ——作为被打下地狱的人,这是我的手记,这几页极为可厌的纸头我撕下来送给你。

 

    诗集的序言是地狱的开场,深海浮起的破碎过去是寒冷的浮冰,带着尖锐的棱角狠狠扎进兰堂空白的记忆里,每一处都割开血淋淋的红色又流淌下冰冷的蓝,他浑身发颤拿不住书本,眼前各种颜色混成泼了水的水彩画,身体在温暖的被炉里冷到牙齿发颤。

 

    巨大的冲击叫兰堂几乎昏迷,意识又挣扎着漂浮在光怪陆离的世界里。诗句里的文字变成光变成空气又像列队的士兵,风暴般裹挟住他的灵魂,一时给他蜂蜜似的甘美甜头,一时又风刀霜剑般穿透他的身体,把那些激烈的迷醉的毒/药般的情绪灌注进他的血管。

 

    闪烁的太阳已跃过高傲的山峦,幽谷中的光点有若泡沫浮起……

 

    我永恒的灵魂,注视着你的心……

 

    整个太阳是残酷的,整个月亮是苦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