瓦沙克

  教堂后面的小湖上,半圆形的月亮高挂在夜空中,水面倒映着月影。沿岸的冬青、大叶黄杨、银杏、黑胡桃,一片斑驳的树影,湖心小岛上的那一丛桑树,在路灯灯光下,与高大的松柏交相纠缠,在静静的湖水中垂下一片长长的、蓝幽幽的影子。

  湖边的长椅上坐着加百列,他穿着米色长裤和白色的短袖衬衫,一本古籍书摊开在膝头。他却那样凝神专注地看着湖面,久久地一动也不动,像是一座安放在树丛里的大理石雕像。贝利尔靠在他的肩头,懒懒地打着呵欠,偶尔也抬头目光专注地看着他的脸。

  加百列并不能把注意力集中到书上,他的耳旁,老是回响着别的声音,那是海棠花搬到米迦勒的窗台上后,路西法把他叫到了书房里:“加百列,我知道你的心思,但米迦勒心里只有我一个人,我劝你还是放弃吧,你这样做只是徒劳罢了。你这样下去,是给我增添烦恼,也是给你自己增添烦恼。”当时,加百列马上一本正经地回答道:“路西法,我也有权利生活,有权利爱!我也和你一样,我的感情不必你的少,也不必你的低下。你以为,因为我懦弱,我就该放弃自己的感情吗?只要我活着的一天,我就不会放弃。”

  书页久久地没有翻动,他在想着米迦勒,他在面对米迦勒时是那么的卑微,他仿佛听见自己在和路西法争吵:“我有和你一样多的灵魂,我们是平等的!你无法阻止我的爱,连我自己也无法阻止它,因为我对感情的忠诚,一点也不比你少。”

  一只飞蛾落到书上,他似乎被惊动了,肩膀动了一下,惊醒了贝利尔。贝利尔揉着眼睛,睡眼惺忪地问:“要回去了吗?好困。”

  “我还想在这里待一会儿,你困了的话,可以先回去了。”加百列站起身来,向湖边走去。有一条小船停在岸边,加百列上了小船,贝利尔也跟了上去。

  “加百列,你遇到了一点儿烦恼,是不是?”贝利尔轻轻地问。

  “贝利尔!”加百列说,“你别说了。”

  “为什么?”贝利尔平静地说,“一定是和米迦勒有关吧,可是,我并不希望见到这样的你,你一直都是一个坚强的人,在天国时,无论遇到什么样的困难,你都会勇敢面对。你是水之天使,可你比任何天使都要坚韧。你哭了,加百列,我看见了。”

  “别再说了,贝利尔。”加百列的心比他自己想象中的更软弱,“你不明白我的感受,没有人能明白我心里多难受,我对米迦勒的感情,是最简单、最朴素的,我从来都没想过要求回报,但我也是血肉之躯,我也会因嫉妒而伤心。”

  “我明白,我……没有人比我更了解你的感受了,”贝利尔的胸膛中仿佛燃起来一团火焰,一团朦胧的光将他笼罩,有什么叩动了他的心扉,他不禁脱口而出:“我爱你,加百列,请你接受我的全部感情,连同我的整个灵魂。”

  “贝利尔?贝利尔……”加百列被震撼了,他从未看过这么认真的贝利尔,他还在烦恼米迦勒的事,他无法回应这份情感,他该如何回答贝利尔呢?当贝利尔的爱情叩动他的心扉的时候,他却感到迷茫,“贝利尔,我无法回应你,因为……”

  “请不要拒绝我,我也没有想过要你回应我的感情,”贝利尔说,“我的心在经历了长久的跋涉之后,才慢慢懂得了自己的心意。一想到你,就有一股暖流从我的心中、从我的全身流过,你就是我的□□,虽然突然宣布了我对你的爱,但这份爱早在你知晓之前,就已经占据了我全部的心,我把所有的心血都倾注到这份爱里,我所有的热情、欲望都因你而生,在我还是天使时,在我还在天国时,我就憧憬过你,向往着你。”

  “贝利尔……”加百列轻轻地唤着他的名字,却不知该说什么。

  “那是命运,让我遇到了你。”贝利尔甜甜地笑了,心中的隐秘一旦敞开,揭开了那一层面纱,他突然感到坦然,像是什么沉甸甸的东西从心中被放了下来。“请允许我,以后还是这样和你相处。我们之间并没有什么改变了。”

  “当然,你还是我认识的那个贝利尔。”加百列说,他轻轻拥抱了贝利尔,他一直将贝利尔看做是自己的弟弟,从前是这样,现在是这样,今后也会是这样。

  贝利尔付出了爱,但没有得到收获,可他是这么的容易满足,只要还能听到加百列的声音,只要还能看到加百列的微笑,只要还能陪伴在加百列的身边,他就什么也不奢求了。他虽然遗憾,眼中却闪烁着希冀和追求,他的爱是纯洁的、无私的。

  清晨,他走来了。

  一辆马车停在天堂路三号的房子前,他下了车,略略站了站,环顾了四周,又看了几遍门牌。他走上去,摁响了门铃。

  他穿着一身复古的西装,头戴着黑色的大礼帽,身披黑色的斗篷,在一群人中他的打扮是那么的怪异。他的身材高大因而显得魁梧,肤色白皙、细腻,椭圆形的脸型,额头宽窄适中,下巴呈圆弧形。一双温和的眼睛,鼻梁略高而直,薄薄的唇紧闭着,直直的长发自然地舒卷在耳后。他在墙上摸索着,终于找到了那红色的小圆点,他毫不犹豫地按了下去。

  开门的是加百列,他一边走,一边问:“谁呀?”

  “是我。”一个温和的男声。

  门一打开,进来的是一个加百列从未见过的陌生人。

  “你是谁?”

  “我是瓦沙克,请让我见见贝利尔大人。您是他的契约者吧,加百列大人。”眼前这个人虽然两眼双盲,却好像看得见一样。他的态度温和有礼,让人心生好感。他双手摸着墙壁走了进来,加百列伸手要扶他,却被他拒绝了。

  贝利尔就在餐厅里,他听到这里,扔下了手中的鸡蛋,从餐厅里走出来,他惊讶地看着来人,说:“瓦沙克?你来找我?”

  “是的,贝利尔大人。”瓦沙克勉强笑了一下,说,“我受路西法陛下的命令,听从于神的吩咐,可我在外面听说您和路西法大人要将我们重新封印,所以我就找上门来了。我是奉了巴尔大人的命令来找您的,巴尔大人希望能够和您面谈。”

  “我并不知道路西法在打什么主意,”贝利尔说,“他的心思,我一向猜不透。我也不愿去猜测他的心思,他应该自有想法。”

  “贝利尔大人,您应该知道世界树吧。”瓦沙克说,“支撑着整个世界的生命之树,它的树冠在天界,树干在人间界,树根在地狱界,这棵树是灵魂的归宿,也是灵魂被创造出来的地方,如果它出了事,那整个世界将会崩溃。神之所以让我们在人间作乱,就是为了把不纯洁的灵魂封印在七十二根魔神柱里,好减缓生命之树的枯萎。”

  “我对你说的一切并不感兴趣,”贝利尔懒懒地说,“路西法和神究竟打着什么主意,那都是他们的事,与我无关。”

  “贝利尔大人,如果生命之树枯萎了,连地狱也会有灾难发生。生命之树是神创造世界的基石,如果它枯萎了,那三界将不复存在,世界将会回到一片混沌。”

  “神不会坐视不管的。”贝利尔冷淡地说。

  “路西法陛下究竟在想什么?”瓦沙克像是自言自语地说。

  “你可以问问他本人。”贝利尔说。贝利尔说这话的时候,路西法正从楼梯上下来,他走在后面,米迦勒走在前面。

  “路西法陛下,您安好。”瓦沙克站起身来,他向路西法的方向行了礼,并向米迦勒问好,“大天使长米迦勒大人,你好。”

  米迦勒才起床,他朝瓦沙克微微一笑,就去默默地洗漱了。

  “瓦沙克,你不是在巴尔身边吗?”路西法问。

  “巴尔大人想知道路西法陛下您的想法,是您吩咐我们听从神的命令,现在您又想将我们重新封印回那七十二根魔神柱里。”瓦沙克说。

  “我自有打算。”路西法说。

  “陛下,能不能给我们一个解释?”瓦沙克单膝跪了下来,他犹豫了一下,说,“我们能明白您为什么叫我们听从神的吩咐,却不知道您为何又改变了主意。生命之树如此重要,您到底想做什么呢?”

  “瓦沙克,你拥有善良的内心,和其他恶魔不同。我知道你关心生命之树的存亡,你放心好了,生命之树不会枯萎。”路西法低声说,“我现在是人类的使魔,自然要帮助我的契约者封印恶魔,但我已经安排好了一切。”

  “我永远相信您,路西法陛下。你是地狱的王,是我效忠的对象。”瓦沙克说。

  他起身要离开,贝利尔把他送到门口。他上了马车,马车奔向来时那条阴沉的街道。天上乌云密布,灰蒙蒙的天空暗了下来,一声惊雷,下起了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