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极速下坠, 就在青槐以为自己今天就要丧命于此光荣殉职之时,一道奇怪的力量托起了他。

  比风轻柔,他拉住井上小松的手腕, 在奇异的浮力中缓缓下沉。

  “是异能者!”楼下的群众喊了一声, 被赶来的警察疏散了。

  女生被吓得腿软, 倒坐在地上,立刻有医护人员上来替两人检查身体。

  井上小松捂着脸,崩溃地大哭, “渡边夏之就是个变态混蛋!他威胁我呜呜呜……”

  青槐叹了一口气,大致能够猜出来女生受到了什么伤害。

  他刚刚蹲下身,想要安慰女生,就被一群医护人员扶了起来,一只手还试图把他推上救护车。

  青槐懵逼,“不, 我没事……”

  他话还没有说完就被人从身后抱着, 拉出了人群。

  太宰治放开青年, 很克制地揉了一下他的额发,把风吹乱的发丝顺了下来。

  “我没事。”青槐顿了一下, “刚才是异能吗?”

  “嗯。”男人应了一声, 眼眸似秋水里枯涸的叶, 有些冷。刚才的事情让他有些后怕,就算青槐的异能有多么强悍,也抵不了七层楼高的物理撞击。

  “太宰治。”人群中走出来一个熟悉的身影,带着帽子的男人从马甲口袋中抽出黑色手套, 慢条斯理地戴好, “剩下的就交给mafia, 毕竟是落樱居的事情, 侦探社就不要再插手了。”

  太宰治反常地没有跟他斗嘴,点头道,“谢谢。”

  中原中也语气别扭,“呵,我救的是青槐又不是你,你谢什么,这和你有什么关系?”

  他当时就在楼下,青槐掉下来时顺手用重力托了一下……况且以前做任务,他替他挡刀的时候这家伙都没说一声谢谢,这时候说干什么,蛮矫情。

  中原中也想着,觉得全身都起了鸡皮疙瘩,嫌弃地看了太宰治一眼,甚至觉得青花鱼该不会被什么奇怪的鬼魂附身了吧,这么有礼貌……

  太宰治:“……”

  男人觉得这小矮子简直不可理喻,“……嘁,蛞蝓小矮子。”

  “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因为长期使用重力所以被压矮的吧,小陀螺~”

  “你这个浪费绷带的装置!”

  青槐:……

  让他没想到的是,刚才救他的竟然是中原中也,这个看起来冷漠的mafia干部,似乎不像民间传闻中的那位“冷血重力使”,反而有点热心。

  青槐含笑看着两个大男人像幼稚园小朋友一样吵架,余光忽然瞥见人群外一张极为绮丽的面庞——

  可以说,青槐自出生以来,就从未见到过这种美貌,那是一种柔情夹杂妩媚的脸,眉角细窄上挑,眼是浓淡分明的丹凤眼,内双而眼尾上翘,带着冷艳,鼻梁挺拔,鼻头小巧圆润,含着两片笑唇。

  女人的卷发浓黑复古,一双玉手丹蔻交叠在兰草色和服身前,像是从昭和女子图画中走出来的一般。

  女人似乎感受到了青槐的目光,微微偏头,唇角勾起挑逗的笑容。

  青槐一愣,眼睛忽然被人捂住,陷入黑暗。

  “不准看。”太宰治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温热的气息在脸颊处散开,“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

  “……”

  中原中也仿佛被辣到了眼睛,默默翻了个白眼,把空间留给了两人。

  井上小松的事情由mafia处理后续,毕竟是在他们地盘上出的事情,实在是不能够坐视不理。

  中原中也本来是为了「虫卵」而来,没想到撞见了这种情况,无奈地指挥人员加班,顺便把女生带回去检查身上还有没有残余的「虫卵」。

  青槐和太宰治本是为了调查渡边夏之死亡一案,没想到牵扯出这么多肮脏的内情,可即便是这样,却连凶手的影子都见不着一个,调查再次陷入停滞。

  青槐刚刚使用异能过度,精准的操控不仅消耗体力还消耗脑力,于是两人找了一家咖啡厅买点东西填饱肚子。

  太宰治点了青槐喜欢的辣味咖喱,但青槐却有些兴致缺缺。

  “你还在想她的事?”男人把加了冰块的柠檬水贴在对方脸上,冰凉的玻璃壁让他把目光挪到自己身上。

  “嗯……”青槐声音含糊,他在想井上小松的事情,一个女生遭遇了性骚扰后还被列为嫌疑人,一定很痛苦……

  无论是鄙夷、怜悯、同情还是愧疚,围观群众的目光都在凌迟着女孩脆弱的心,她本该是成长在无忧无虑环境中的小姑娘,成绩优异,长相漂亮,在大学毕业后找一份热爱的工作,养一只宠物,或许在某天还会遇见心仪的人……

  她应该活得那么轻松快乐,如果没有渡边夏之的话。

  无论大小轻重,性骚扰带给女孩子的伤害都是一辈子的,她们或许不再敢穿漂亮的裙子,化精致的妆容,甚至不敢与异性正常交友沟通,严重的心理创伤还会带来过激的自残行为——就像井上小松。

  青槐抿着嘴,一种近乎于反叛的情绪在心中萌生,他为什么,要替这种人渣找出凶手?——

  忽然,头顶一沉,温热的掌心安抚着他的怒气。

  “老板。”太宰治轻生道,“我们不是为了那种人,我们是为了替井上同学洗清冤屈,找出暗藏的「虫卵」才对。”

  男人在他身旁坐下,风衣掀起一阵柠檬味的风,“世界上有太多的不堪了,如果一一去理顺,就算是圣人也会累的——老板,你已经做得很好了,你救了井上。”

  皂角的气息顺着袖口拂过青槐的鼻尖,他偏过头,嗯了一声。

  “——我们去看花魁道中吧。”太宰治见青槐似乎恢复过来了,微微一笑,“那里一定会有什么线索。”

  “什么线索?”

  “游街队伍会有武士扮相的人,每个武士的腰间都会有一把野太刀。”

  “野太刀?”青年想起了什么,“花魁道中是落樱居举行的,上次落樱居那个女人却说自己不知道野太刀,她在撒谎。”

  太宰治笑着对青槐眨了眨眼,鸢眸发亮,好像什么都料到了一样。

  ——虽然样子看上去吊儿郎当,但是有时候却意外地可靠。

  青槐捧起杯子喝了一口冰镇柠檬水,藏在黑发中的耳尖有些发烫。

  *

  4月3日,清明。

  日本的樱花季到了,由南向北,从鹿儿岛渐至秋田,宛若一卷缓缓铺开的粉绒地毯。

  横滨樱花满天,被镀上了一层比情人节还浪漫的暧昧氛围。

  现在还不到早上六点,莉莉就在门口换上了名牌高跟鞋,换做平时她这会儿还在梦乡,或者通宵跟男人鬼混。

  不过今天莉莉在六点半之前要到落樱居洗浴化妆更衣,这一切都很麻烦,但象征着她的新生。

  地下室里第一次被打扫得如此干净,榻榻米上是叠好的被子,地上再也没有了散落的内衣和丝袜,所有代表着她过去的一些都被扔进了巷外的回收箱里。

  从今往后,她就不再是廉价的站街游女,而是落樱居的花魁。

  莉莉含笑扣上了最后一颗金属纽扣,站起了身。

  昂贵而柔顺的长裙垂到她的脚踝处,却刚好把她完美的身材勾勒了出来。

  楼上的小孩咚咚咚地跑来跑去,震落了天花板上的墙皮,差点落到她的新衣上,女人厌恶地最后看了一眼自己生活了七年的地方,她再也不会陷入这种困境了。

  莉莉小步跨过地下室通往一楼的楼梯,崎岖不平的水泥让她高跟鞋卡了几下,但仍旧破坏不了她现在愉悦而兴奋的心情。

  出门时,楼上房东的小男孩拿着玩具汽车在门口的砖地上敲敲打打,莉莉冷笑一声,瞪了他一眼。

  在她离去时,满意地听见了小孩哇哇大哭的声音。

  跨过「三途桥」,她就再也不用在北街过那种人不人鬼不鬼的日子了。

  花魁的规矩很多,莉莉庆幸自己离这行不算太久,还能记得自己以前风光的情形,这些规矩对她来说繁琐而熟悉,恍惚间好像过去一切都还没变,她并没有在北街的小地下室中卖身七年,仍旧是美貌响彻南街的花魁莉莉。

  妈妈很早就迎了出来,一个星期前,莉莉来找她的时候,她也是断然不会想到,自己肯点头让三十多岁的白眼狼回来继续做花魁。

  可是莉莉太美,那张脸不仅不比七年前的弱,甚至还因为年龄添上了几分熟女的风韵,光是那双丹凤眼,就够一群男人在落樱居多点上几百万日元的酒水。

  她做了三十年妈妈,眼光独到,知道现在的有钱人最爱这么一款,与莉莉比起来,原定的花魁娜娜差得不是一星半点。

  娜娜太纯了,禽兽们在外边办事,可不喜欢纯的——这是她的经验。

  莉莉坐在后台化妆,花魁道中时扮相与往常不同,要把脸彻底涂白,用最艳的红涂唇,这是一种游女文化的殊荣。

  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到现在还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

  自从那日在身后发现蛾羽后,她仿佛每日都在发生变化,刚开始是皮肤变得更加光滑,岁月带来的皱纹完全消失,再到后来她发现自己的五官似乎更加精致了,虽然实际上并没有什么变化,但看起来皮肉间似乎多了许多光彩与妩媚——就像狐妖上身了一般。

  “原来现在都喜欢年龄大的呀。”刻薄的声音在化妆间那头响起,莉莉撇了一眼,认出这是那个被自己抢了花魁的女人。

  她懒得理,人世间一些东西都需要自己挣,抢过来了是应当的,被夺走了就是活该,自己实力不够。

  妈妈原以为两人会吵起来,结果莉莉只是瞟了娜娜一眼,根本没有把这个比自己小那么多的丫头放在眼中。

  “莉莉变得成熟了呢,”妈妈笑道,紫色的眼影在眼皮上抖落一层粉,“现在总不会为了男人吃亏了吧……男人这东西靠不住的,还不如自己多挣一些钱来的踏实。”

  “啊,对了。”妈妈像是想起了什么,“你的花名取好了吗?明日就要在游女屋外挂牌子了。”

  每位花魁都有专属自己的「花名」,娜娜曾经也是名震花旗街的「香月夜」,可是自从被一个渣男骗走,用光自己所有积蓄赎身后,惨遭抛弃,落得这副下场。

  妈妈见莉莉不说话,“还是用原先那个?”

  “原先那个?”莉莉嘲讽地冷笑了一声,“不,我想好了,叫「羽女」。”

  “有什么寓意吗?”

  “有啊。”莉莉勾唇一笑,“意味着,破茧成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