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屐的声响在昏暗的甬道内回荡, 来人抬手拉开障子门,和服的袖摆擦过门扉,为屋内滞涩的空气注入了一丝活力。

  二百多位教徒在声响后同时抬头看来,有人在看清来人后收回目光, 也有人较为热络, 开口与她搭话。

  “辛德瑞拉小姐。”

  教徒们其实并不知道这个女子为何失去了与神明一同离开的机会,但几乎所有人都能感觉出来, 教主对她格外优待, 时间长了, 身为忠诚的教徒, 自然也知道以什么样的态度对待面前的人。

  “教主没有与你一起来吗?”

  教主经常与这个女子待在一起,久而久之,教徒们也养成了这种“只要看到这位小姐, 身边必然有教主”的惯性思维。

  “没有。”

  太宰治从门外走进来, 教堂内的烛火被风带得轻晃,隐隐约约照出了他怀中抱着的事物的模样。

  他缓缓道:“教主离开了。”

  教徒们不约而同地露出了失望的神色:“教主还是没有回来吗……”

  “不。”太宰治摇摇头, “我的意思是, 教主已被神明惩罚,永远——”

  他的声音在静默的空气中显得格外冷漠:“不会再回来了。”

  容纳着两百多人的教堂在他话音落下时重新陷入安静,但这种安静没能持续两秒, 回过神来的教徒们就让这里如同炸开了锅一般热闹起来。

  性急的中年男子一下子从垫子上跳了起来, 怒目圆睁:“你在说什么?!你到底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这……这是怎么回事啊?”而软弱的人只能在此刻陷入负面情绪, 自怨自艾,“是我们做错了什么吗?为什么要惩罚教主……”

  也有自诩为理中客的人,试图冷静地反驳他的话:“辛德瑞拉小姐,我们已追随教主多年,你这种一面之词不可能说服我们相信这件事。”

  “那么——”

  沉默许久的太宰治终于在此刻再次开口, 与他的话语声一同落下的,还有他怀中抱着的一件壶器——画着繁复花纹的昂贵玉壶,一看便知价格不菲。

  “来看看这是什么吧。”

  壶器被摔在地上,精美的艺术品顿时四分五裂,碎裂的壶身向周围迸射,但仍有一些东西安安稳稳地留在了原地。

  待看清那些东西的时候,原本就热闹的教堂内转瞬迎来了新的高峰,惊声尖叫与斥责怒骂不绝于耳,就连原本还强硬的男子都忍不住向后退了两步。

  那是原本就存放在壶中的东西——一个骷髅头。

  “教主骗了我们。”太宰治指着地上的骷髅头,“他曾说要让神明带我们到达极乐,但他根本就是假借神明的名义,肆意屠戮教徒,再将他们的灵魂困在这玉壶之内——”

  他面上的神色混杂着极致的悲伤与愤恨,痛心疾首地道:“他根本不愿让神明带给我们幸福,他只想给予我们惩罚——来自他的惩罚!”

  “我们全部被他骗了,他根本不是神之子,他只是个愚弄信任他的教徒、又愚弄神明的诈骗犯罢了!”

  他这一番话说得快且有力,再加上赤裸裸的证据摆在眼前,有许多人下意识地便信了太宰治的话。

  然而仍旧存在理智的人,在愣怔一瞬后,很快问道:“你是如何知道这些事的?!”

  太宰治冷哼了一声。

  他将手伸向窗户,一字一句道:

  “因为我,才是被神明指派——传达神明意志的人!”

  在他话音落下的瞬间,不知何处有雷鸣乍响,紧接着,疾风撞开窗户,屋内烛火骤息,微弱的金光从窗边浮现,那抹金光逐渐接近,教徒们这才看清——

  那竟是一只全身上下泛着金光的鸟!

  它张开翅膀,从人们的头顶飞过,径直向着太宰治飞去,而后在众人的惊叹神色中,收起翅膀,落在了太宰治的肩膀上。

  “神明不可亵渎,更不可受到愚弄,”太宰治适时地开了口,“所以神明让我来了,让我惩罚万世极乐教的教主——他将永远不会再出现在这个世上。”

  “而你们——”

  太宰治指向人群,“你们作为教主的帮凶,也将受到最严厉的惩处!”

  在人们的大惊失色中,金色的鸟发出一声嘶鸣,那声音凄厉,像是对即将到来的灾难的预警。

  “烟……有烟……”有人看着门缝中向内渗透的烟雾,惊恐地大喊,“是火!是神明降下的大火!是神罚啊!”

  “世人将不会拥有通往极乐的机会。”与众人的惊慌失措截然相反,太宰治面带微笑,依旧从容地立在原地,语速缓慢地像诉说一个故事。

  “我们,只能在烈焰中走向地狱,和留在人间遍尝疾苦这两个选择中——”

  “二选一。”

  火势越来越大了,热浪透过门板冲击着整个房间,教堂内的哭声与咒骂声交织在一起,混乱不堪。

  “我们什么都不知道!”

  一部分教徒绝望地喊着,“我们也只是受害者罢了,为何要承受这样的惩罚?!”

  而另一部分教徒却已经攻破了被人反锁的大门,头也不回地冲了出去。

  大火终于从甬道内追了过来,当门缝中刚刚出现一些火光时,那些哭泣哀嚎的教徒也终于坚持不住了。

  他们与之前的人一样,从被破开的大门逃生。

  他们抛弃了自己的神明。

  也将,不会再信任神明。

  “啊,终于都离开了。”

  太宰治看着那些落荒而逃的背影,放松了下身体,“骗人可真是个累人的事情,以后还是不要做了。”

  准备这场小型魔术费了不少时间,毕竟表演需要的很多东西在这个年代都找不到,他还要让中岛敦承担快递小哥的任务,怪不好意思的。

  “金鸟”斜睨了他一眼:“我看你明明乐在其中!嘎!”

  太宰治一边往外面走,一边夸赞它:“黑狗也表现得很不错嘛。”

  横田洸扇了他一翅膀,以表达自己的不满。

  “话说回来!嘎!”横田洸将翅膀怼到他眼前,“这到底是什么,为什么能发光?嘎!还有,怎么弄下去?”

  “哦,那个是神明的赠礼,”太宰治一本正经地道,“弄不掉了,以后你就是‘金狗’了。”

  “滚蛋!”

  横田洸炸了毛,跑到太宰治的头上,叮叮咣咣地,用嘴敲起了一种暴怒的韵律。

  而在他们身后,那座隐秘的、已经存在了许多年的小教堂,在今夜,注定要被大火燃烧殆尽。

  过往存在于此的忠诚与信仰、痛苦与欢乐,甚至是徘徊在这里,不甘又无可奈何的灵魂,都将一并被掩埋,或是得到解脱,或是长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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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莲花模样的冰晶顺着对扇挥舞的轨迹旋转飘出,周遭的温度一下降至冰点,中岛敦的呼吸节奏被打乱,吸进去的冷气宛若冰刃,一下一下划开他的肺部。

  “咳咳……”

  中岛敦擦干净嘴边的血,在莲花到达身边之前,他腿部虎化,猛地跃至树梢,蹲在上方俯视站在下面的童磨。

  “啊呀,你跳得好高啊。”童磨如同遮着太阳一般,将手抵在额前,认真地瞧着他,“但是你为什么总是躲呢?要是回击的话会更有趣吧?”

  中岛敦不说话。

  事实上,和童磨交锋了这么久,他一直没能找到对方的破绽,反而处处被对方压制,这让他有些着急。

  虽说虎爪可以撕裂冰系攻击,但随着攻击一同弥漫在四周的冷气才是最让他头疼的地方,他总不可能一直憋着气和他对战吧?

  ……这个时候要是有罗生门做个口罩就好了。

  “你可真是寡言少语呢,”童磨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也不知道辛德瑞拉小姐到底看上你什么了。”

  中岛敦:“……”

  实话讲,我觉得但凡有一丝可能,他也不会看上我的。

  然而这种想法在脑海中才突然成型,属于兽类特有的危险警报便全面占据大脑,后背犹如针刺一般泛起微小的疼痛,他瞬间跳下树梢。

  落地时回头看去,发现那棵树上竟不知什么时候缠上了一条冰藤,若他再晚一步,那条冰藤恐怕就会触碰到他的身体,后果不堪设想。

  这家伙是在用无聊的对话转移他的注意力!

  “哎哎,不要那么严肃嘛,只是想开个玩笑而已。”童磨嘻嘻笑,“下面可是来真格的喽!”

  他话音出口的同时,金色的对扇挥舞着,大量的冰雾从其中迸发,缓缓在四周散开。

  一瞬间如身在云端,被雾霭缠绕,如梦似幻。

  如果这个雾没有毒的话就更像了。

  中岛敦后退两步,微一沉吟,打算从上方攻破。

  然而正当他准备行动的时候,许久没有动静的耳机突然传来了一道熟悉的声音。

  “阿敦~”

  中岛敦动作一顿:“太宰先生?”

  “是我~”耳机里的声音欢快,听起来心情不错,“我刚刚烧掉了一座教堂,马上就过去找你,辛苦敦君啦~”

  中岛敦点头应了一声。

  站在冰雾中的童磨似乎有些无聊,见中岛敦一直没有动静,便忍不住观察起来对方。

  半晌,他好奇地问道:“你在和别人聊天吗?”

  中岛敦放下手,诚实地告诉他:“是啊。”

  只是目光中不自觉地带了些同情的神色。

  作者有话要说:中岛敦:害打呢,你家都被偷了。

  【可以公开的情报】

  太宰治退治万世极乐教的作案工具:荧光剂、一个可以播放雷声的音响、和数以万计的中二言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