珠世的动作顿了顿,但很快又将身旁药箱中的针剂取了出来,针头抵到芥川龙之介腹部的伤口处。

  “应当与先生有关吧。”

  针头入肉,针管中的药剂被缓缓推进病患的身体内部。

  “确实有那么一点关联~”太宰治看着珠世,眸中神色意味深长,“你正在救的人,刚才可是杀了一只鬼呢。”

  身后的温度骤降,杀气几乎化为实质,如同利箭向他后背袭来。

  “愈史郎。”珠世的语气依旧很平静,带着股医生对病患的温柔,教人无论怎么样都无法对她生出恶感。

  她动作熟练地包扎着芥川龙之介的伤口,垂眸轻声问道:“先生是猎鬼人吗?”

  “不是。”

  太宰治的视线在芥川龙之介的脸上停留一瞬,惊讶地发现对方的脸色就在这片刻时间内竟然好了不少。

  “那先生为何对鬼出手?”

  太宰治收回视线,闻言托腮笑了:“当然是因为他们想吃我啊,就算我一直想自杀,可是被吃掉应该会很疼吧,这与我的座右铭相悖。”

  愈史郎在刚刚珠世出口后就将杀气收了回去,此时跪坐在珠世旁边,古怪又嫌弃地看着他:“自杀还需要座右铭?”

  “是啊!”太宰治理所当然且理直气壮地道,“就算自杀也要清爽明朗且充满朝气地自杀嘛!”

  愈史郎嗤道:“有病。”

  “这世上那么多人想活还来不及,你竟然喜欢自杀。”说着,他去看仍在忙碌的珠世,气愤道,“珠世大人,我就说不要救这种人吧!容易惹麻烦还得不到好处!净是些不正常的人!”

  太宰治微微低头,无声地笑了笑,没有对他的话做出回应。

  珠世打好绷带的最后一个结,拿手帕擦了擦手,回身看向他:“先生,他已经没有生命危险了,但是因为毒素的原因,可能还需要过段时间才可以醒。”

  “诶?”太宰治惊喜地看着她,“珠世小姐简直是神医啊,真的非常感谢!”

  珠世摇了摇头,沉默片刻,突然对他道:“先生,您是一个非常聪明的人。”

  太宰治神色未变。

  “也是一个善良的人。”珠世继续道,“我和愈史郎见到了您将那些女孩子带到安全的地方,因此我愿意让愈史郎打开门,救治您的朋友,即使冒着被识破的风险。”

  她没有说这个风险是什么,太宰治也没有问,仿佛这个问题早已是两人心知肚明的事情。

  珠世的声音温柔,缓缓道出的话如春风拂过:“先生既然不是猎鬼人,这次杀了鬼后,或许会被鬼王记住,且受到追杀,请先生小心。”

  太宰治歪头:“鬼王?”

  “嗯,鬼舞辻无惨。”珠世面容严肃起来,“他是鬼的始祖,存活千年以上的最初的鬼,拥有支配与监视其他鬼的能力。这次吉原的鬼被作为普通人的先生与您的朋友一同杀死,若是低级的鬼还好,若是十二鬼月,鬼舞辻无惨定然十分生气,想方设法也会除掉您与您的朋友。”

  太宰治点了点下巴,沉吟道:“嗯……我好像看到那个鬼的眼睛里写着‘上弦’——‘陆’?”

  这话一出,珠世还没怎么样,愈史郎倒是瞬间变了脸色,他“腾”地一下从坐垫上跳起来,拉住珠世的手臂急道:“是上弦!珠世大人!我们不能再在这里待下去了!快走吧!”

  太宰治靠着小几,手里绕着风衣带子,视线在两人身上来回扫视。

  珠世却很冷静,她拍了拍愈史郎的手,摇了摇头:“就算现在走也于事无补,况且如今是白天,想走也走不了。”

  太宰治摇了摇手中的风衣带子,好奇道:“上弦是什么意思?为什么你们着急走?”

  珠世将手收回来,两手交叠放在腿上,明亮的灯光下,她的神色端肃认真。

  “鬼舞辻无惨有十二名直属部下,皆是能力强劲的鬼,他们被称为十二鬼月。这其中,又以能力强弱排序为上弦与下弦,”珠世看着他,“而先生遇到的上弦陆便是上弦之鬼,也是鬼舞辻无惨极其信任的精锐,此时,他定然已经得到了上弦陆死亡的消息。”

  太宰治沉默。

  之前从手账那里倒是得到了有关十二鬼月的一些情报,但是手账并未提及鬼舞辻无惨可以支配与监视其他鬼的能力。

  这样一来,被发现了踪迹,似乎有些麻烦……

  看来要加快进度了。

  珠世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只是继续回答方才他提出的问题。

  “至于我们为什么急着走,”她顿了顿,“先生,知道这些,对你并没有什么好处。”

  措辞有礼,语气温和,就算是拒绝也不会令人心生不快。

  太宰治摊手,假模假样地叹了口气:“既然是美女的忠告,我只好收下——”

  话音未落,胸前已被闪到身侧的人擂了一拳!

  太宰治:“噗——咳咳!”

  愈史郎一脸凶恶:“不许对珠世大人无礼!”

  珠世:“愈史郎……”

  “哦——”太宰治拉长声音回了他一个字,而后在对方皱着眉头的神色中,揉着胸口小声道,“就算喜欢珠世小姐,也对我太过分了吧,愈史郎君……”

  太宰治将声音压得很低,几乎只微动了唇瓣,以确保这句话不会被坐在对面的珠世听到。

  而在这句话被身侧少年模样的人听到的同时,对方便瞬间红了脸,身体僵成了一块木头,视线游移着,似乎想辩驳什么,但那张嘴活像被封住了似的,半天也没能吐出一个字。

  太宰治得意又阴险地勾起了嘴角。

  愈史郎的脸更红了——一半是因为害羞,一半是被他气的。

  将视线移回来,太宰治起身,上前两步,又俯下身子,将珠世的手抬起,轻轻地在对方的手背上落下一吻。

  “真是多谢了,珠世小姐。”

  身后拳风袭来,这次太宰治没再给对方机会,迅速旋身躲过,转眼身形已至门边。

  “我杀了你!”愈史郎整张脸被阴影笼罩,身上冒着不祥的黑气。

  太宰治的手搭在门把手上,回身,面上笑容狡黠。

  “我叫,太宰治。”他的语速放缓,语气隐含深意,“珠世小姐,我想我们还会再见的。”

  言罢,他推门而出,却在走出几步后又停住,才想起来什么一般转身指了指榻榻米上躺着的芥川龙之介。

  “啊对了,那个人请不要在意,他今晚就会离开的。”

  愈史郎:“怎么可能不在意啊!”

  完全打扰了我和珠世大人的相处好吗!

  相比愈史郎的愤怒,珠世虽然还算平静,但也有些惊讶,大抵是没见过这种将自己的伙伴随便扔在一个陌生的地方就自己溜了的人吧。

  但太宰治却没再说什么,笑着朝两人挥了挥手,便转了身,向阳光处走去了。

  是笃定他们不会追出来的模样。

  愈史郎气哼哼地转头,看向芥川龙之介:“珠世大人,下次我们不要管这种人,让他们毒死好了!”

  珠世惊恐地看着他。

  愈史郎瞬间改口:“我开玩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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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现在的时间接近早上八点。

  按一般情况来说,吉原在此时已经脱离黑夜的短暂安静,步入新一天的喧闹之中。

  今日虽然也是喧闹,但其中夹杂得更多的,还是对这种人祸的唉声叹气。

  地面、建筑被损毁,吉原的一大半都染上了打斗的痕迹,重建需要时间与财力,也无怪乎他们会望着周遭的景象叫苦不迭了。

  太宰治靠在被阴影覆盖的墙角,看着腕间绷带上沾染的尘土,不知在想些什么。

  半晌,他直起身子,想要离开此处,却在转身之际看到了巷中的人。

  对方沉默地站在不远处,像是看了他很久。

  太宰治笑道:“老板娘是抓我回去工作?现在这种情况,是要我讲笑话给他们听吗?”

  唔……逗这些人笑来让他们重振信心,倒是个不错的方法。

  他这么想着,老板娘面上的神色却很严肃:“是你做的吧?”

  太宰治微微收了面上的神色,却仍旧微笑道:“老板娘在说什么?”

  “蕨姬……不是人吧?”老板娘上前两步,犹豫道,“是你杀了她。”

  太宰治双手插兜再次靠向身后的墙面,他微微低下头,蓬松的黑发遮挡了他的神色,连带着话中的语气也变得难以分辨。

  “已经有了猜测,却还如此纵容……吗。”

  声音渐低的陈述语让人无法听出这句话中是否有谴责的意味,老板娘面上的神色很复杂,她又往前走了两步,直到站在太宰治两步远的距离,才停了下来。

  “我小的时候,茶馆的老婆婆对我说,有一个花魁,长得很美,性格却十分恶劣,而且,不论是在她年幼或是中年时都见过那样的花魁——以‘姬’为艺名,且一有什么看不顺眼的,就会侧着头,目光自下往上地盯着别人。所以我猜,她不是人。”老板娘蹙着眉头,缓缓道,“我……我为了京极屋的声名,虽然猜到游女的抽足与她或许有关系,但我……我没办法。”

  太宰治沉默片刻,突然抬起头看过来,面上仍旧洋溢着笑容:“可那又与我有什么关系呢?说到底我只是个欠您债的帮间啊,老板娘要想吐露心事是不是找错了人呢?”

  “债不用还了,还有这个,”老板娘提起手上的袋子,“这是先生给我的金币,现在都还给先生吧。”

  太宰治讶异:“诶?”

  见他没动,老板娘直接将袋子塞到他怀里,“我知道蕨姬是个祸患,但我一直没能下定决心……”

  她叹了口气:“如今,我该感谢太宰先生帮我解决了这件事。”

  太宰治摸着手中的布袋子,感受里面金币的轮廓,沉默半晌,垂眸轻声道:“但是没了花魁,京极屋应该更需要这笔钱吧。”

  老板娘认真反问:“离了这里,莫非太宰先生有任何余钱吃饭住店?”

  太宰治瞬间将钱袋揣入兜里,笑容可爱:“谢谢老板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