咔哒,咔哒……极富节奏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伊恩低声哼着不知名的调子,脚步轻快,打开车门察觉出不对时已经晚了。他略一停顿,还是坐上了驾驶位。

  仪表台上多了个彩绘玩偶盒,伊恩拿在手里把玩着,唇角微勾,“这种送礼物的方式我可不太喜欢。”

  一个紫色的人影像猫一样悄无声息地出现在身后,带着白手套的手掌覆上细白的脖颈,来回摩挲着。隔着手套伊恩还能感到手掌传来的凉意,脆弱的位置被人拿捏在手里,脚下不安地动了动。

  “嗨,美人儿~”

  诡异的声线,刻意拉长的语调,仿佛一条毒蛇游移在身侧,丝丝地吐着蛇信子。伊恩不适地偏了偏头,想要躲开颈间那抹凉意。原来丑爷的体温这么低的吗?

  借着中央后视镜,伊恩发现小丑用空着的右手抚了抚凝结成缕的长发。察觉到伊恩的目光,小丑伸长脖子,调皮地吐了吐舌头。

  “……”伊恩垂下眼皮,不敢再看,他怕他忍不住抱着丑爷的手来一句:丑爷,你能给我签个名吗?

  “你的胆子比我想象中的要大。”近乎耳语般的呢喃,手上不知什么时候多了把精致锋利的小刀,在伊恩颈间和侧脸的位置来回游移,仿佛在思考从哪个地方下手才合适。

  冰凉刀身划过的地方,引起一片战栗,伊恩面不改色道:“我听说小丑从来不出哥谭,特意屈尊来到纽约,总不会只是来夸我的吧?”

  “罪恶之都,真是个好主意。”

  “能得小丑一句赞誉,三生有幸。”伊恩全身放松,靠在驾驶椅上。

  “那项技术叫什么?精神检测还是恶意检测?”小丑的语气里多了丝明显的兴奋。

  “嗯……”伊恩略一沉吟,装作不是很懂的样子。“据说是一种算法。”

  “可以算出哪些人是天生的罪犯?”

  “没有罪犯是天生的。”

  小丑吹了个口哨,手指漫不经心地划过伊恩的太阳穴。“美人说的对,每个人脑子里都有一个开关,只要打开那道开关,人人都有潜力成为罪犯。”

  “人类能站在食物链的顶端,就在于能够控制那个开关。”

  “啧啧,这么养尊处优的娇人儿,怕是不知道人间疾苦。”近距离看五官更显精致,皮肤连丁点儿瑕疵都没有,可真是让人忍不住生出破坏的欲望。小丑面容扭曲了一下,手中的力道收紧。“据说人临死前才会让你看到他们真实的一面,这么美的人,死了会是什么样?”

  喉咙被扼住,伊恩被迫仰着头,胸腔中的空气越来越少,逼人的窒息感如巨浪般一阵紧一阵地袭来,很快眼前有星星点点在闪烁。伊恩通过后视镜看着那个满脸潮红的自己,嘴角却勾起一抹笑,那笑容里有玩味,有兴奋,有挑衅,唯独没有害怕。

  “你……你害……害怕了……”断断续续发出几近破碎的音节,伊恩盯着后视镜里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满是笃定。

  “你和我是一类人。”小丑猛地松开手,像是发现了天底下最好玩的事情,一把抓住伊恩的双肩,逼得他和自己那张惨白的脸贴在一起,幽深的眼底闪着兴奋的光芒,似乎还含着久违的狂热。

  “咳咳咳……”伊恩双手捂住喉咙,身子绷成一张微微拉开的弓,猛烈地喘/息着,直到胸口的炸裂感消失,才软下身子,脑袋无力地靠在椅背上。

  喉咙上下滚动,带着粗粝的摩擦感,痛得伊恩眉头一皱。我去,丑爷下手也忒狠了点儿,脖子铁定要青一圈。

  “我们来玩个游戏好不好?”这会儿的小丑像个急于与好伙伴玩游戏的小孩儿。

  “不好,嘶……”声音嘶哑,喉咙发干,伊恩神色间带着不虞。

  “别这么快

  拒绝,你看这是什么?”

  手机正在播放一段视频,蝙蝠侠被吊在半空中,脑袋无力地垂在一侧,奄奄一息。镜头拍摄的画面有限,只能看出是一个狭小的空间,没有其他明显的标识。伊恩眼神一凝,身体有一瞬间紧绷,很快又放松下来,表现得兴致缺缺。

  “我对这样的游戏不感兴趣。”

  “真可惜,我还以为你是蝙蝠侠的忠实粉丝呢!”小丑摇摇头,颇为遗憾。“你看这篇文章——《我眼中的蝙蝠侠》,写得真是感人肺腑。”

  不愧是丑爷,这都被他发现了?技术手段上肯定查不到他这里,唯一能解释的就是丑爷通过某些线索推测出来背后操作的人是他,这洞察力简直满分。不过伊恩是不会承认的。

  “先别说我不认识蝙蝠侠,难道你以为随便找个人穿上蝙蝠衣,戴上蝙蝠帽就能成为蝙蝠侠?”

  “果然瞒不过你。”小丑无所谓地耸耸肩,打开相机,选好角度,在伊恩反应过来之前,连着拍了好几张两人头靠头的亲密照片。脖子上的掐痕已经显现出来,在相机里呈现一种触目惊心的视觉。

  “如果我把照片发出去,你猜蝙蝠侠会不会来找我?”

  “……”得,丑爷,您挑软肋一挑一个准!这些照片绝对不能让小布看到!

  “我可不想以这种狼狈的姿态出现在公众视野里。”伊恩摆出谈判的架势,公事公办道:“说说你的游戏。”

  小丑收起手机,“我们来试一试那个开关是不是真的可控?”

  “这就是你的目的?”伊恩挑挑眉,无趣地撇撇嘴,“通过我的全息游戏催垮人们的精神世界,啧啧,太没有创意了。”

  “你有技术,我有能力,你不觉得这是一个重塑世界的绝佳机会?”

  “人在行事之前往往都有属于自己的动机,你呢?”伊恩细细审视一番才道,“你没有欲望,不为钱,不为权,名和利在你心中恐怕还不如一个小游戏来得有趣。你随心所欲,全凭兴致,从来不按逻辑行动,似乎只是单纯地想要破坏世界,比起作恶的结果显然你更享受作恶的过程。”

  终于有人懂他了!小丑像是找到了知音,眼底闪动着奇异的光芒,狂热的语气满是蛊惑,“只有同类人才会这么了解同类人,来吧,和我一起,用混乱重塑世界!”

  “混乱于你而言就那么重要?”

  “只有极度的混乱才能实现真正的公平,难道你不觉得人与人之间的斗争很有趣?”

  “那是原始人的方式。”

  “但是原始人过得很幸福。”小丑张开双臂,向往的光芒在脸上闪过,可这种神采几乎在瞬间便消逝殆尽,取而代之的则是一种与众不同的仇恨。“农业、工业、科技带动文明,也将欲望带给这个世界。人就此被一分为二,一类人高高在上,他们是规则和秩序的制定者,另一类人,也是绝大多数人只能压抑天性,服从所谓的规则和秩序。我用炸/弹炸了一座医院就是犯罪,为什么在某个地区投导/弹就是为了维护和平,只不过后者是一个正规授权的合法方式而已。”

  猩红的嘴角划过一道厌恶,“而这个方式又是谁制定的呢?”

  虽然很强词夺理,但伊恩也不得不佩服丑爷的鬼才逻辑,怪不得能排除超英超反被划为单独的一类人。

  “意见不统一的时候有了投票,顺理成章有了多数法则,你觉得你的这套想法会是哪个结果?”

  “文明世界早已物欲横流,有欲望就会产生痛苦,痛苦又会加深欲望,我只是想将人们从求而不得的恶性循环里拯救出来,回归天性。”

  “在我看来你只是个自我欺骗的胆小鬼。”伊恩讽刺道。

  “哦?比如哪方面?”小丑把玩着手中的小刀,任由小刀在指尖旋转出优美的弧

  度。

  “你是个连善意都不敢接受的胆小鬼。”伊恩压低声线,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你渴望被接纳,你渴望被善待,可是糟糕的过往让你怕了,让你彻底缩进自我的龟壳里。你只能一遍又一遍告诉自己,这个世界和这个世界的人已经没救了,只有这样你才能活下去。”

  伊恩叹息一声,忍着喉咙的刺痛,“想想你做小丑的初衷吧。”

  目光变得悠远,似乎回到尘封已久的过去,很快又变成那副深不可测的幽暗。“看看我现在的样子,谁会喜欢我这张脸,你看啊,你看啊!”小丑激动地将伊恩拉到跟前,逼着他看着自己那张惨白诡异的脸,漆黑的眼底有红色闪过,眼周的油彩晕染开来,在脸上留下两道浓黑的痕迹。

  “我看到的是一张想给世界带来欢笑的脸,我也看到了一个人,那个人抱着对生活的希望,对人性的信赖,做着梦想中的工作,努力过好每一天。”

  “说这些还有什么用,已经晚了,早就晚了呀!”小丑缩着肩膀,似乎想把自己藏起来,双手艰难地捧着那张惨不忍睹的脸,仿佛承受不住脸的重量。

  “不如你来考虑一下我的游戏?”

  小丑猛地抬起头,目光锐利,仿佛要直达伊恩的内心,洞穿他真正的想法。

  “玩完那个游戏,中途不可退场。”

  小丑只是看着伊恩,眼底难得露出些许困惑。

  伊恩投以挑衅:“怎么,不敢?”

  “反正你也挺无聊的不是吗?哥谭你已经厌烦了吧?唯一的对手蝙蝠侠你也觉得没有挑战了吧?”

  “或许你会看到另一种可能哟。”伊恩使出惯常诱哄的手段,浅棕色的双眸仿佛带着一股让人难以拒绝的魔力,这一招总是百试不爽。

  气氛一阵静谧,突然一阵急促的铃声响起,伊恩下意识去摸口袋,掏出手机后才想起他现在还在丑爷的手里讨生存,也不知道有没有接电话的权利。结果一转头后座空空如也,竟是就这么走了。

  伊恩暗自一笑,彻底松了心神瘫在驾驶位上,在电话即将自动挂断的最后几秒点击接通。

  “喂。”勉强发出一声,才察觉到嗓子疼得厉害。

  那头的史蒂夫立刻听出不对,“你喉咙怎么了?生病了?”

  “没……咳……没事,可能是有点……咳……发炎了。”刚才没觉得,这会儿怎么突然变得这么娇气,疼的都有些受不住。眨眨眼,眼里有氤氲雾气闪过。

  “看过医生了吗?是不是很难受?”

  “嗯……医生开了药,说休息两天……咳……就好了……你——”伊恩不由得庆幸幸亏史蒂夫出任务不在,否则被这家伙看到,一定会追根究底。

  “你别说话。”史蒂夫语气急促地制止,“好好在家休息,按时吃药,多喝水,吃得清淡点,我明天就回去。”

  糟糕,他不是刚出去?“怎么……这么……快?”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下,才道:“医生说霍华德差不多就这两天。”

  伊恩心里一惊,嘴巴张了张,还是没开口。他大概没什么合适的理由去送这位老朋友最后一程。

  “伊恩……你……你能陪我一起去看看他吗?”当初三个人的关系一直不错,这一别恐怕就是永别,史蒂夫不想伊恩留有遗憾,主动邀请。

  “好!”稍作犹豫,伊恩还是选择答应。他这具身体的恢复能力是强,可伊恩也不敢保证明天脖子上的痕迹能彻底消下去,算了,实在不行想办法遮一遮。

  “乖乖在家休息,我先挂了……”

  “嗯……”几乎从鼻腔发出的闷声。

  史蒂夫心尖一颤,眼前仿佛出现一只慵懒高傲的波斯猫,他有一种强烈的渴望,想把人抱在怀里一下又一下地轻抚

  。

  挂完电话,伊恩一阵怔忪,突然间有种很想很想见这个家伙的冲动。在临近窒息的那一刻,他并没有任何即将死亡的恐惧,甚至有种就这样死了也好的解脱。他已经累了,太累了,漫长的踽踽独行,一次又一次开始、结束,支撑他走下去的不过是渴望家庭的执念。

  大概是孤儿院的经历让他极度渴望家庭,期待老婆孩子热炕头。可实际上伊恩却知道,他对未来的另一半没有明确的概念,特别的喜好,仿佛永远只是一个可望不可即的模糊存在,只是吊在兔子跟前的胡萝卜,引诱着他往前走下去,吃却是吃不到了。

  如果就这样死了,谁会记得我?谁又会为我难过?恍惚间眼前出现一张俊美至极的脸,那双湛蓝眼睛里满是痛苦绝望,还有可怜的祈求。是啊,他要是死了,平白又要让这人伤心一次,原来不知不觉间这人已经对他产生了如此强大的影响,舍不得再伤害他一次,见不得他有一丝痛苦难过。

  伊恩低垂着脑袋,五官陷在阴影里,良久,摇了摇头,系好安全带,银色宾利滑出车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