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他幻影移行回到霍格沃茨校园外时,太阳几乎爬上了地平线。他刚要进入城堡,黑魔标记就灼烧起来。有证据证明他曾出现在马尔福庄园吗?黑魔王为什么在这么特别的时间召唤他?他前臂的闷痛表明这只是一次个人召唤。他停在原地施展大脑封闭术,给他的秘密蒙上一层厚厚的防护,安全地沉入黑暗中。然后他急忙走向大门外的幻影移行点。

  但是并不需要幻影移行。伏地魔正站在门边,丝质长袍在微风中轻轻拂动。

  “西弗勒斯,”他说,“我要进入霍格沃茨。”

  “主人,”斯内普微微弯下身子行礼,随后拿出魔杖开始解除防护,“您可以打破防护的,您知道,”他低声说,“我没有设立任何能真正阻挡您脚步的防护。”

  黑魔王咯咯笑了几声,“你无法设立任何能阻挡我的防护咒语,如果我真打算强行进入的话。但我们是朋友,不是吗,西弗勒斯?进入朋友的……家园时,总是要敲门的。”

  “确实,主人。我重视您的友谊超过世间万物。”

  “我有点事情要处理,”伏地魔说道,擦过他往南走去,“别管我,干你的事去,我想我很快就会召唤你。”

  “好的,主人,等会我们再见面。”

  斯内普头也不回的走向城堡,一级级踩上去往大门的楼梯。当他转头看时,伏地魔已经不见了。但他是朝湖边走的,他的目的地是邓布利多的坟墓,他来拿长老魔杖。

  斯内普进入校长办公室时,邓布利多正在画像里等他,难得的没有假装睡着。“邓布利多,”斯内普说道,并没有看画像的邓布利多。某种程度上,看着那老巫师的脸好像会打扰他的休息。

  “西弗勒斯,”邓布利多答道,声音带着轻微的指责意味,“需要我提醒你你现在正是霍格沃茨的校长吗?你有责任……”

  斯内普转身朝向画像,所有的悲伤情绪都抛到云霄外,“你觉得我看上去不像校长?”

  “你完全没注意到圣诞假期后,两打多学生没有返回学校。想想看,当我发现他们都像战俘一样躲在有求必应屋时,我有多惊讶。如果我不是去拜访城堡里我妹妹的一幅画像,我也不会发现这件事。他们中间有些孩子受伤了,斯内普,他们被刑求过。他们居然得离开学校寻找安全的藏身之处,而你什么都没做,什么都没说。是因为你没注意?还是你没收到通知?过去几周你都没有被伏地魔召唤,但你还是经常性的失踪,根本不在办公室。禁闭申请像洪水一样涌进来,你一个都没处理。难道有人想让卡罗斯兄妹在校园里发号施令?他们还没向伏地魔报告霍格沃茨的校长已经没兴趣管理这所学校了吗?”

  斯内普像刺猬一样竖起刺来,“你现在在批判我的哪份工作,阿不思?是我对黑魔王的效忠,还是对你承担的职责?”

  “都是。”

  “我知道了。”

  “你去哪儿了,西弗勒斯?你在计划什么?”

  “我有可能计划什么?你已经彻底规划好了我的生命。我只是在这个基础上尽可能让自己活的时间长一点。”

  “我看不出你的想法有何好处,除非你正在履行你的职责。这场战争里,多得是比三个住在帐篷里的孩子更重要的事。”

  斯内普站住脚直直凝视画像里邓布利多的脸,他的下巴微微地抽搐,但是他什么都没说。

  “你想到要怎么告诉哈利他的职责了吗?”

  “邓布利多,你能想象我……”

  “你到底想到没?最后时刻快要到来了,西弗勒斯。甚至我都能看到苗头。你必须做好准备。不管会发生什么你都不能躲避。你必须表现得好像什么都没有改变。”

  表现得好像什么都没有改变。伏地魔已经到了霍格沃茨挖掘邓布利多的坟墓,而这老人还在告诉他要表现得跟什么事都没变化一样。他暗暗叹了口气。他希望真的没有什么事改变了才好。

  “黑魔王现在正在霍格沃茨。我想我们两个都知道他为什么会来。”他边疲倦地说,边转身走向卧室。

  “西弗勒斯!”邓布利多喊道,但是斯内普已经关上了身后的门。

  他满肚子怒气,但是是生邓布利多的气还是他自己的,他也不知道。当然了,老巫师总是对的。他是忽略了他管理学校的职责。自从米勒娃把他带到自己的办公室长谈过后,他就一次也没出现在大厅里用餐,也没再召开过教职工会议,也没察觉不知何故失踪的那些学生都在搞什么鬼。居然有学生受伤,他确实得管一管这事了。

  但是他仍然很生气。这世界为他做过什么?现在跑来跟他啰里吧嗦要这个要哪个的?他不能留在所有的地方处理所有的事。他到底欠了谁什么欠了这么多?他走到床边坐了下来。

  他必须得休息一下。他每一滴血液都啸叫着疲劳,他甚至没有意愿睁着眼睛,更别提处理办公桌上那座文件山了。禁闭申请再等两个小时吧。那时候,也许,他会拜访卡洛斯兄妹,好好提醒他们记清楚,谁才有权在这所学校大声说话。

  但即使他已经开始打瞌睡,眼皮闭的死死的,他的脑子还是念念不忘那任务的真相,黑暗的宿命。不管怎么说,他总要想个办法把真相告诉波特,告诉他旅行的目的地在哪里,在他一岁的时候,结局就已经注定。不管怎么说,他都得想方设法,告诉莉莉的儿子——他必须去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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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赫敏站在贝壳小屋二楼一个奇怪又潮湿的走廊里,她干燥的头发蓬蓬的顶在头上,像朵蘑菇云。她刚才终于洗了离开格里莫广场后的第一个淋浴,每滴水从莲蓬头喷洒到她身上的水珠都让她快乐得像身在天堂。尽管她很清楚头发马上又会变得乱糟糟的,但还是把头发洗了一遍又一遍,只为了将洗发香波堆在手心然后抹在头发上,再感受带着香气的热水从头顶冲下并流淌全身的乐趣。过去几个月生活在野外时,她只能用清洁咒打理自己。尽管理论上使用过咒语后她浑身都是干干净净的,但是站在热水中,让水将她的肌肤冲刷成嫩粉色,看着尘垢从她身上滑下,再流进下水道里,仍然带给她无穷的喜悦。

  淋浴可是她今早发现的唯一的家庭乐趣。所有性格各异的家庭成员都起床后,贝壳小屋变得凌乱嘈杂,人人都发着小脾气。食物虽然煮好了,但是只能分拨吃。芙蓉、卢娜和赫敏轮流照顾妖精。哈利和罗恩为了不帮倒忙只能呆在院子里。情形越来越混乱不堪,贝壳小屋太小了,根本装不下七个难民和一对新婚夫妇。

  很明显,比尔因为他们几个感到有点害怕。虽然他从没这么说,事实上,他的过度高尚几乎要成了他的缺点——别人不管跟他提什么要求,他都不会拒绝,从不问他们在做什么,或者他们是怎么来到他家院子的,甚至还容忍了他们带来的受伤的妖精,和一具家养小精灵的尸体。但是恐惧清清楚楚地写在他的眼睛里,特别是在他年轻的妻子呆在房间里的时候。假装什么都没发生会比较容易一些,但事实上,他们把战火引到了比尔的家——这栋坐落在海边,有着整洁的小花园、装饰着白色贝壳的小屋。

  比尔安排奥利凡德先生、卢娜和迪安住到他姑妈穆丽尔夫人家去,和其他的韦斯莱家成员藏在一起,以改善贝壳小屋拥挤的居住环境。但是在奥利凡德先生离开前,他们一个个的都来探望他,留下自己的尺寸,请他帮他们制作新的魔杖。看起来他们都跟赫敏一样,没拿着一根属于自己的魔杖就浑身不自在。利用比尔拿来的魔法卷尺,奥利凡德先生在停留期间打造了一个专属小房间,小屋必须配备一个缝纫房或者婴儿室,墙壁和天花板挨得太近让人不舒服,奥利凡德先生的杰作使赫敏隐约记起奥利凡德魔杖专卖店的样子,那里是他主导的天地。

  “亲爱的,我会尽快处理好的,一点都不会痛,”她走进房间的时候,奥利凡德先生说道,他灰色的眼睛一直盯着她,赫敏礼貌地微笑,他也笑了,但是她能看见他脸上的疲劳,在她之前,卢娜、迪安和罗恩都来拜访过了。

  “奥利凡德先生,我真不知道怎么感谢你才好,真的是……”

  “这是我该做的。这是我唯一能帮助到你们的,”他说道,“伸手。”

  她伸出手,一个魔法卷尺从他手中跳起来测量她肩膀到手指的距离,然后手腕到手肘的距离,肩膀到地板的距离,膝盖到手肘的距离,最后是头围。

  当魔法标尺忙忙碌碌地测量她的周身时,他握住她拿魔杖的手,以手指测量她的手臂。他依次量过她的手指、手掌、手腕,然后又测量另一只手。

  她犹豫地问,“奥利凡德先生,我只是好奇,我知道你记得我的魔杖……”

  “葡萄藤和龙心弦,”他迅速接道,“十一英寸,柔韧性很好,特别适合变形咒。”

  “是的,没错,”她同意,“那么,先生,为什么你还要……”

  “因为人是会变的,格兰杰小姐。你不再是7年前第一次踏进我店里的小女孩了。如果我要为你量身定做一根魔杖——我敢保证,它会是非常罕见的,我希望能是根最大程度满足你需要的魔杖。”

  她平静地看着他,“那太好了。”

  “你……”他温和地说,“你跟着哈利波特一起逃难。你会陪着他直到最后一刻,如果我没说错的话。”

  她点头。

  “我希望能做一根最好的魔杖给你,格兰杰小姐。”

  赫敏咬着唇伸出她的左手。奥利凡德握住她的手测量每根手指。摸到她的无名指时,他抬头看着她的脸,但是什么也没说,只是继续测量数据。

  “我想这样就可以了。”

  “奥利凡德先生,”她惊恐地开口。“我很感激派人把我们从地牢里救出来的那个人,我本以为我会死在那里,”奥利凡德突然说道,“祝你好运,看在上帝份上,格兰杰小姐,请快叫波特先生进来吧。”

  哈利在奥利凡德那里呆了很久。等他一回到他和罗恩共用的房间,就立刻把罗恩和赫敏都叫了进来,还给房间施了一个闭耳塞听咒。

  “神秘人拿到了长老魔杖。”哈利说道。

  赫敏深深吸了一口气,罗恩脸色都白了。

  “我今天凌晨看到的,在我跟拉环谈完之后。他去了霍格沃茨,斯内普放他进去了。”

  赫敏控制自己不露出任何表情,“你问了奥利凡德先生吗?他说了什么?”她开口道。

  “他说没办法肯定什么。”

  “但是,哈利……”罗恩说道。

  “他说他觉得长老魔杖不会对持有者不利。这就已经够好了。”

  “但是你知道现在魔杖在谁手里!”罗恩说道,“为什么……为什么我们不去取那魔杖?如果你拿着魔杖,同时还有承继权……”

  “即使我得凭借长老魔杖才可能打败他,我也不会去取魔杖的。昨天晚上,我埋葬多比的时候,我在想……也许,看起来,我们应该去做邓布利多想让我们做的事。我们该去找寻魂器。这才是他让我们做的事。魔杖……我们尽力做到最好吧。”

  赫敏拉住哈利的手。他并不明白真正的危险,他不知道她做的事……他也不知道别人要求他做的事。但是她觉得他开始理解了。也许是那个预言让他变得沉默和悲伤。一个幸存,一个死亡。

  “但是我们还是不知道剩余的魂器可能在哪里!”罗恩气道。

  “不,我们知道。”哈利答道,赫敏也点头。

  “什么?”罗恩问道。

  “贝拉特里克斯莱斯特兰奇的金库。你听到她说的,罗恩。她听到我们可能去过那里时整个人都僵住了。神秘人肯定让她替自己保管着什么东西。”

  “但是我们没法进入一个古灵阁的金库……”

  赫敏松开哈利的手,从口袋里取出钥匙,把它举了起来,“你还留着她的魔杖吧,罗恩?”

  “是啊,但是我……”

  “那么我们有她的魔杖,她的头发,她的钥匙。我们有机会……”

  “但是,你是怎么……”罗恩迷惑地问道。

  “在马尔福庄园,在她……询问我的时候,那时你刚好进来,我看着一片混乱,就抢了过来,她……”

  哈利举起手。

  “我昨晚跟拉环谈过,”他打断赫敏的话,“他答应帮我们进入古灵阁,但是他要葛莱芬多宝剑。”

  他们都沉默了一会儿。

  “但是没有宝剑,就算我们找到魂器也没法破坏它,”罗恩抗议。

  “我们只能临场发挥了,”哈利说,“也许我们能在金库里就销毁了魂器,然后再把宝剑给他。”

  “哈利,”赫敏慢慢地说道,“我在想你的疤。你之前说过你可以感觉到他的情绪,看到他看见的……”

  “赫敏,别再说那个了,我对此无能为力!”

  “仔细听我说!哈利,当你进入他的意识……你有没有听他在想什么?”

  “有时会。”

  “有时?有多频繁?”

  “最近比较多吧,他非常兴奋。”

  “那么,如果我们离开古灵阁时引发了某种警报……如果他察觉到我们在做什么……”

  罗恩向前探身兴奋地抓住赫敏的胳膊,“等等,你的意思是,如果他察觉到了,如果他想到这件事,他可以带我们找到最后的魂器?”

  她点头。他们三个站在那里,在震惊中沉默。不管魂器在哪儿,他们只有少到令人恐惧的一点点时间取走它,赶在伏地魔来之前。

  “那得飞速行动才行,”哈利说,“一旦我们进入古灵阁,一切都会很快发生的。”

  罗恩偷偷抓住赫敏的手,赫敏则拉住了哈利的手。

  “打算什么时候出发?”她问道。她依稀觉得一旦他们三个离开这里,就没有机会再回来。

  “等我们的魔杖做好,”最后哈利答道,“等一拿到魔杖就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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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斯内普从校长办公室的橱柜里拿出冥想盆,抱着它走回卧室。如果他在邓布利多面前释出记忆,他肯定会被诅咒的。

  对他来说,事态已经出现两极化的趋势,并会飞速地走上各自的轨道。如果伏地魔仍旧相信他的忠诚,他会让他尽可能活得长一些,以便继续为他服务。直到他确实需要长老魔杖的全部力量时才会杀了他。这种情况看起来跟邓布利多的命令很像。等到伏地魔不再派遣纳吉尼为他执行任务……当其他全部的魂器都被摧毁,他就得告诉波特真相。他再次回想邓布利多的叮嘱,那就好像是个竞赛——谁先跑到你身边,哈利还是黑魔王?

  他看向放置在床脚箱子里的冥想盆,如果黑魔王比哈利他们行动得更快,他只能通过这种方式确保将足够的信息留给波特。

  诚然,也许还有别的办法,如果是波特跑得比较快呢?在邓布利多不肯开口作证的前提下,波特会不会相信赫敏和他说的,是邓布利多一手安排了自己的死亡?当然了,斯内普嘴里说出的话,波特总是不信的。而波特也肯定需要力量。如果他能看到他的母亲,了解到她曾是一个多么出色的女巫,会对他有帮助吗?如果他看到这一切都是怎么发生的,他斯内普是如何殚精竭虑精心谋划,如果他看到赫敏无私奉献牺牲所有,只为了能确保他取得最终的胜利——那么他,也许,面临死亡的时候会更勇敢一点?

  然后,当然,还有他的赫敏。她跟他说过,那晚在帐篷里,她希望有一天他能告诉她,他们结婚前他的人生是怎样的。他唇边露出一丝苦笑。她幻想的那一天几乎没可能到来,他想道,他无法为她绘制她可能期待的蓝图。战后的某个早晨破晓前的几个小时?柔软的床单和交缠的四肢?暗夜里的呢喃?他不相信她如此痴迷。然而他真的欠她一个道歉,为之前发生的一切;他欠她一个理由——如果说那不能称之为借口——他为什么曾扮演那样的角色,他又为什么曾经做出那样的事。一个道别,他欠她的,最起码,一个道别。

  斯内普举起魔杖。从原点开始。没有任何选择,只能回到原点,他用魔杖点住太阳穴,拽出一条长长的银白色线条,放进了等待已久的冥想盆中。

  童年的莉莉,在进入霍格沃茨前他们就认识了。将她从他记忆中移除伤到了他。他知道在完全抽出记忆前,他可以并且能够把脸扎进银色漩涡,那样她又会回到他的记忆里,但是那个她再也不像是原本埋在他心里怀念的她了。他感觉就像将他自己的一部分切除掉了。但是也许这样才是对的。也许他切割掉的是坏死组织——早在哈利波特降生前就心血枯竭而死的心灵一角。

  在他的童年时代,她是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他敢于称作朋友的人。他举起魔杖又拉出一段回忆——他们两个正在讨论霍格沃茨,他不用重温就知道那段记忆中自己是什么样。即使是以巫师的标准衡量,那时的他也是个古怪的孩子。他穿着破旧的衣服,举止笨拙,虽然他父系亲属——在去霍格沃茨上学前,他还会偶尔联络他们——喜欢说他全身上下只有鼻子在长大,但到十岁时很明显他的鼻子就不再长了。那时他离开了,整个人带着一种既满含歉意又傲慢无比的混杂的奇怪表情,他猜他不仅继承了他母亲对于魔力的无比骄傲,也感染了她因丈夫而满怀的恐惧。但他还是选择了这段记忆,因为那是他无比珍视的十岁的童年。他记得他曾和她枕着落叶并肩躺在茂密的树冠下,她不像其他人那样用异样的眼光看他——他们只盯着他的肩膀,像是无法忍受与他对视。而她会直视他,焦急地、期待地、尊敬地。对她来说,他是特别的。

  然后是他第一次搭乘霍格沃茨特快列车。他考虑是否要把这段记忆收回来,它除了会使波特不快以外没有别的用处。然而他还是想让他看看——希望他明白——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当他被安置在詹姆波特的车厢里,他们之间立即涌现的东西。他从不想要波特的同情——比起哈利父亲那崭新的长袍,优渥环境养出的丰满面颊,他的处境很不利——但是他希望他看一看竞争的开始。了解斯内普知道的那些——瞬间——虽然当时还年幼的他不能明确的表达自己的意思。在那节车厢他失去了她。在他弄明白要怎么争取她前,就失去了她。

  然后是分院式。当她被分去葛莱芬多的时候,他的希望都破灭了。不用证明他也知道,分院帽提供了建议,而她选择了接受。她选择了那些他理解不了的人,选择了无法停止的融入血液的竞争,而他用接下来五年的时间来证明她的选择是错误的。在之后的几年记忆里,他显得如此暴烈,而他不能精准说出那是为什么。为了表明他从来没有放弃过她,就算他们身边所有的事所有的人都证明他们是不可能的?为了表明他拥有的,他必然拥有的,她没能在他身上发现的宝贵之处?

  然后是他们的等级考试。这段记忆只不过是一份拷贝。真正的记忆已经被移除又恢复过很多次了。他尝试过——多年后,在他投靠了伏地魔又背叛了他之后,在波特开始霍格沃茨求学生涯后——尝试丢弃这段记忆。他想如果他忘记这段可怕的回忆,忘记他亲手摧毁所有希望的那一刻,忘记他亲自选择了通往崩塌和毁坏的绝望之路,那么当宁静的落日余晖洒落这座城堡时,他就不用再在暗夜中为深入骨髓的自厌反复煎熬。但是他从来都不能真正的长久抛弃这段记忆。最后,他总是会记得他为什么会那么做,他为什么会站在一个疯子面前,献上他的忠诚。

  他对自己说,在那些年里,他所做的一切只是为了向她证明怎样才是更好的,怎样才可以更有权势,他可以做得比波特更好,某种程度上来说,好像是她的选择把他推到了那个方向。但那不是真的;真相从来都不是这样。他会那样做是因为,当他们毕业而她嫁给了别人的那天,他站在草地上嘴里滑出同样肮脏的咒骂,同样破碎的愤怒,同样该死的无力感,她并不爱他,而他没办法让她爱上他。他拒绝无助,他不要成为弱者。他已经体会到爱情和软弱带来的后果。所以他选择了走向对立面,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已经来不及收回他对她的爱情。他太习惯于她的友情,了解她善良单纯的好心,他没办法退回原点回到不曾拥有她的过去。当他将预言告知黑魔王,当他认识到他做的事会导致什么后果,他脑海里只有一个想法,不。不行。他不能让那可怕的结局发生。他知道他已经毁了他自己的一生,为了那疯狂的青少年迷幻的爱情,他不能再放任自己的愚蠢破坏她的生活。

  所以他去向邓布利多求助。邓布利多,年轻的斯内普知道他唯一能寻求帮助的、足够强大的、足够慈悲的巫师,去阻止悲剧发生。他一点都不想释出这段记忆,把他在山丘上苦苦哀求的怯懦样子完全展现在波特眼前,但是他别无选择。只有波特看到这一段,他才可能去相信整个计划的真相。斯内普勉强将这段记忆从大脑中抽取出来放进冥想盆,跟其他回忆混杂在一起。

  但是无论如何,她还是死去了。他的所作所为害死了她,他的背叛害死了他唯一的朋友。他内心深处有一个地方,一个浑噩不知所在的地方,很想知道如果他没有为了要惹她生气而投靠黑魔王,事情会是怎样?他心里有声音在说,看着我,莉莉波特,看看你都逼得我干了些什么。你本来可以拯救我,但是现在我变成了这样。听到她死亡消息的那一刻始终挥之不去。有可能是他一直以来的鲁莽行事、心胸狭隘,才一时意气害死了他们夫妻吗?他是因为嫉妒才害死了唯一一个对他表示友好的人吗?那真的很像他会做的事,不是吗?宁可毁掉他不能再玩的玩具也不给别人?那天晚上,他完全沉浸在铺天盖地的自暴自弃的情绪中。

  那种悲痛——没有词汇可以形容。这段单调回忆里的情感无法描绘也无法捕捉。伏地魔消失了,但是这还不够。不足以清除他的罪孽,除非他自己以死赎罪。如果那天晚上邓布利多没有召唤他……没有给他一个前进的方向……有些事必须完成,不管看起来有多不可能,以弥补他之前的所作所为……如果没有这一切,他肯定他活不过那个晚上。他把这段记忆也放进冥想盆。

  难道他在重走以前的老路吗?他想着。这些会伤害到赫敏吗?他临死前做的最后一件事会毁掉他的妻子,伤透她的心就像他自己已经破碎的心?他又想起他们在帐篷里的那一晚,她那么平静地说起他的守护神。

  他没有记忆可以给她解释,没办法告诉赫敏他的守护神在莉莉死去的那个夜晚改变了形态,那天晚上他坐在等不利多的办公室,思量着他要做的事,心头沉甸甸的。邓布利多给了他一个任务,而他接受了。他的守护神,他想,因为要时刻提醒他的背叛和他保护波特的承诺,改变了形态。它变成了牡鹿,一直是这样,不管发生什么情况。

  他要做的事,他都已经做了。可波特激怒了他,他不由觉得,即使波特亲眼看了他抽取出的从他像孩子一样坐在霍格沃茨特快列车车厢里后发生的那些事,也对整个事态毫无帮助。于是他抽取了波特一年级时的几个记忆片段——奇洛——那可怕的几个月里,他前臂上的黑魔标记又逐渐清晰……不,他从未动摇。

  但是现在,他讲述的这个故事已经到了核心部分,他犹豫了。他举起魔杖从脑海里拉出那晚邓布利多带着被恶咒损伤的手回到霍格沃茨的回忆。他可以截断记忆,他可以就截取邓布利多要求斯内普杀了他的那一段。他不想透露之后他被要求做的事。他们可以把这个秘密掩埋——永远掩埋,如果这是她想要的。

  但他发现他不想保守这个秘密,因为他了解他的妻子,她会想尽一切办法来为他脱罪,即使是在他死后。她庄严的发过誓。他悲喜交加地回忆,她从魔法部偷走了他们的婚姻证明,她说他们需要这个,在他受审时作为证据。他的审判。她真的相信他会有受审的机会吗?即使真的会有审判,他能忍受出席一场审判吗?过去的十七年里他一直审问自己。他释出了这段回忆。

  接下来是他们的婚礼。他感觉眼里泪水充盈,他怎么会这样?他没有因为重温背叛和杀害童年唯一的好友也是他的爱人的记忆而崩溃;但是当他回忆起他和赫敏之间从敌对慢慢转化的日子,他却泪眼朦胧。这记忆里有一部分……有一些是他要收回的。那是她——啊,他差点笑出来,尽管悲伤还是紧攫他的心——她说,我向你保证,我对你身体的兴趣不会比我对一只大乌贼的兴趣更多。

  赫敏。他希望波特能领会她承受了多少,从一开始她就拥有最纯粹的勇气。他想让他明白在邓布利多要求她对波特保守秘密的时候,她有多犹豫;他希望波特能听到她说的话——当她明白了她与斯内普的婚姻是为了帮助哈利,而不是像一开始她被告知的是为了拯救斯内普而缔结,她仍然说她无论如何都会做到的。他真想亲口告诉她,如果有办法再来一次,他不会再争论不会嘲讽她。如果可以,他会真心的握住她的手,心甘情愿的和她结婚,告诉她再没有其他的伴侣——从没有任何人任何事能有一丝她的风采。他再次举起魔杖。必须把真正的计划告知波特——还有赫敏的父母,混淆蒙格顿斯弗莱彻提出的转移方案、弄伤乔治韦斯莱耳朵的意外。没有她不了解的,但波特可能发现一切都被颠覆了。他略带得意地微微一笑。有那么几秒,他放任自己想象当波特看过这些记忆后,他再出现在他面前时,那孩子得是什么表情。想到波特不得不接纳这些回忆甚至改变他的世界观,让他有一种荒谬的快感。

  但是他可能感觉到的任何娱乐都飞快地被他将要揭示的邓布利多策划的结局驱散。他慢慢地拉出脑海里的回忆:在万籁俱静的夜晚,学习玩乐了一天的学生们都睡了,而校长办公室还闪烁着奇异的、可怕的阴影,邓布利多边踱步边发表他的演讲,他的面孔紧缩,他的言辞,即使是从记忆里重听,也仍然能让斯内普惊骇到无法呼吸。

  告诉他十七年前伏地魔想杀他的那个晚上,莉莉用她的生命施展了古老的咒语,杀戮咒反弹到伏地魔身上,而伏地魔的一小片灵魂碎片从他体内剥落,附着到了那房子里唯一活着的生物身上。伏地魔的灵魂碎片与哈利同生共死,也正是因为那个碎片,让哈利有了听说蛇语的能力,而且能与伏地魔的意识产生他从来都不能理解的连接。如果伏地魔缺少的这个灵魂碎片,直存在于哈利体内被保护着,那么伏地魔永远不可能真正死亡。

  也就是说,那男孩……那男孩必须要死?他问道。

  而且必须由伏地魔本人亲自动手,西弗勒斯,这是关键。

  关于邓布利多,斯内普没什么好展示的。他不打算给出跟长老魔杖相关的记忆,只要揭示邓布利多的计划就够了。在最后时刻,波特需要的是力量,而不是混乱,斯内普不能在这种时候成为摧毁那男孩对前校长的美好想象的人。事后赫敏会告诉他的……如果他还活着,如果她觉得可以说。

  赫敏。满怀难以言喻的遗憾和歉意,他最后一次举起魔杖从记忆里取出了那段回忆:他靠着她坐在帐篷里,他们的手交错着在她的记事本上指指点点,讨论魂器的线索。其他特别的回忆……他希望能保留在脑海里,陪他走向死亡。就让那些回忆只为他一人而留存吧。但是如果他可以——如果他能选择一样东西,一个单独的场景陪他走到生命的尽头,他会选择那个。他把脸伸进被丢进冥想盆的银色记忆丝中。他一刻都不想失去这段记忆。

  斯内普穿行于自己的记忆泥沼。就像在死后观看自己生前的种种经历,他似乎看到了他生命中也曾出现过的短暂的极致的美好。这是一段可怜的人生旅途,可那也是他的一生,尽管是以一种奇异而扭曲的方式,但是他毕竟也允许自己去爱了,并被爱着。

  在记忆的末段,他看见自己弯下身来,双手捧着赫敏的脸庞。他看见她眼中因为他的到来而升腾的喜悦,看见她的唇吻住他。他朝影像中的自己迈进一步,看见他们接吻时紧贴的脸颊,看见她的胳膊紧紧环住他的脖子。

  当影像中的斯内普终于松开赫敏的唇,他说,“你还记不记得我跟你说过的,不要向我重复我们的计划?大声说出来的东西更难以隐藏?”

  而他美丽的、筋疲力尽的妻子看着他的脸,含泪点头。

  斯内普看见自己从帐篷外幻影移形,而后他感觉到自己漂浮着从冥想盆抽离出来,再次回到他的卧室。这是唯一他知道如何给她的,告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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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哈利、罗恩和赫敏成天到晚都在完善计划。拉环同意给他们画一张古灵阁地下隧道和金库的分布图。他会躲在隐形衣下跟他们一起进入古灵阁,帮助他们尽量安全行事。在服用复方汤剂之后,他们必须争分夺秒实现计划。

  她躺在她的小床上。房间空荡荡的,卢娜已经走了。她有多久没有自己住一间房了?从她六年级的夏天,到现在快两年了。那时她身边总会有人在——拉文德或者帕瓦蒂,或者哈利和罗恩——赫敏感到异常的孤独。她翻身看着卢娜原来睡的那张空床。她现在跟韦斯莱家的人一起呆着,赫敏知道。卢娜是安全的,而且她跟朋友在一起。她当然希望卢娜能那样,但是她克制不住自己不去想象她也跟卢娜他们呆在一起。卢娜,她飘渺的声音和奇怪的腔调。卢娜,她看见过斯内普,还回答了她所有的问题。他是怎么找到他们的?

  赫敏正想着斯内普,她的戒指却灼烧起来。她摘下戒指,突然为自己能一个人呆在房里高兴不已。

  他传递来的信息很奇怪,但是好像能唤起她差不多忘了的一些事儿。

  说出来。

  说出来?说什么?

  她脑海里回放着一个画面。斯内普,满面通红,浑身大汗,头发垂在她的脸颊上,而他的眼神无比狂野。(具体场景和对话见前章的H。。)

  说出来。

  “西弗勒斯,”她呢喃。

  突然她的无名指又灼热起来,赫敏再次摘下戒指。我来了。

  她立刻从床上跳了起来,从躺在椅上被遗忘了一天的包里一把拽出哈利的隐形衣。她飞快地套上隐形衣冲上走廊,跑下楼梯,穿过厨房,走进大门外的暗夜。

  她踩着坚硬的地面,跑近防护咒的边缘,感觉尖利的野草和小石头硌得她的赤脚发痒。她穿过赤胆忠心咒的防御结界时,皮肤被刺得发痛。“西弗勒斯,”她又低声说道,但是他没有回答,所以她把手臂从隐形衣内伸出来,立刻感觉到他温暖的手紧紧握住了她。他带着她走上海边的岩石小路,踩着石头走着,一直都不松开她的手。最后他好像走到了目的地,于是他坐下,她紧挨着他,让披在肩头的隐形衣松松滑到地面。

  他没有开口说话,但是她能感受到他的心情。今晚的他心中蕴藏着一种无声的苦痛,她坐到他身边,将双腿吊在悬崖边晃荡着,她能明白他是想好好地看看她。

  他们默默地坐着,看着海浪一波波无情地冲刷着崖下的岩石。当她还是个不知道魔法为何物的小姑娘的时候,大海对她而言就是一种魔法,大海拥有不死的生命,它快乐的永生,毫不在意凡人的凝视。对大海来说,他们的战争和奋斗不过是漫漫岁月长河的短短一幕。在这里,她想做什么样的人并不重要,她会变成什么样也不重要,而这个认知安抚了她的心情,虽然她说不出是为什么。

  她把头靠在她丈夫的肩头,感受在寒冷的空气中他们身边弥漫的温暖。最后时刻将要到来,她无法阻止它的降临,就像她无法阻止海浪的冲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