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吴员外是许宣被发配到苏州时,李掌柜介绍给他的,他刚来苏州就在吴员外的药铺落脚,后来娘子为自己开了药铺,就离开了。吴员外的药铺跟保安堂只隔了一条街,离的不算远。刚开始时,许宣还担心保安堂抢了吴员外药铺的生意会让吴员外不高兴,谁知吴员外似乎毫不在意,啥时候见了都仍旧一副笑眯眯的模样,让许宣安心不少。这一两年里,两家一直不近不远地走动着,在这苏州城里,吴员外也算跟他们家走的比较近的熟人,如今人家又巴巴送来了节日礼物,许宣自当收下,日后再答谢人家。

  中午的时候,许宣准备了一桌丰盛的饭菜,夫妻二人关上门,一起边用餐边闲聊。许宣道:“娘子,今日端午佳节,难得你我独聚,当小酌一番,方不负这良辰美景。”说着给两人斟上酒,白素贞笑道:“官人,奴家身怀有孕,不宜饮酒。”许宣道:“哎,娘子,你我都是大夫,少喝一点无妨的,来来,先吃点菜,品尝一下为夫的手艺。”

  白素贞只得喝了一杯,吃了两口菜,问道:“这不像我们家的酒,官人什么时候出去买的酒?”许宣一边又斟上一杯,一边道:“这可不是外面买的酒,这是人家吴员外家私酿的桂花酒,今天早上特地送过来给我们过节的。”白素贞推道:“官人,不可再饮,奴家平日原也不擅饮酒的。”

  许宣劝道:“娘子,今日不同平日,今日是端阳,你我难得如此放松一天,又不用出诊,醉了睡一觉便是”。说着亲自把酒端到白素贞嘴边,白素贞只得又抿了半杯。这才想起许宣刚才的话,因又想起那日在蛇庄听到的话,不禁问道:“官人方才说,这酒是吴员外送来的?”许宣道:“是啊,不仅这酒,这粽子也是他们送的呢。那伙计说,吴员外知道我们俩最近忙于治瘟疫,没空准备,他们家准备的多,就一起尝尝,我就没客气。等什么时候咱们有空了,也该准备个酒席,好好请人家来家里坐坐才好。”白素贞嘴上一边不动声色地答应着:“官人说的是。”一边心里却又纳闷起来,那日听到的话,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白素贞正想着,许宣自己喝了一杯,又给两人满上,道:“佳节美酒伴佳人,来,娘子,你我二人借今日之兴,碰一杯。”白素贞推道:“官人,奴家无论如何不能再饮了。”正说着,白素贞忽然觉得浑身燥热发痒,说什么也不再喝了,站起身道:“官人,奴家突然有点不舒服,你自己喝吧,奴家去里面躺一下。”说着径直走到里间,宽衣躺下,揭开内衣,只见身上已经布满了红色疹子。心里纳闷:怎么突然长出这么多疹子?难道刚才喝了酒的缘故?

  正想着,许宣进来了,问道:“娘子哪里不适?果真一点酒都不能喝吗?哎,为夫只想着端阳佳节,家家户户都在喝雄黄酒,又难得你我独酌……”白素贞一惊:“雄黄酒?官人,莫非刚才喝的酒里放了雄黄?”许宣:“雄黄?没有啊,别人家是在喝雄黄酒,可是娘子有孕在身,禁用雄黄,为夫身为大夫怎么会不知道呢?”

  白素贞慌道:“可是,官人,你看奴家这症状是不是雄黄过敏的症状?” 许宣:“这?为夫还从来没见过雄黄过敏的症状,不好判断呢。要不我去查查医书?” 白素贞:“不必了,官人有所不知,奴家从小怕雄黄,小时候就曾雄黄过敏过,就是这个反应,只是时间久了,一时都想不起来了,方才官人说起雄黄奴家才想起来。”说着已经感到浑身越来越燥痒的厉害,忙一口气喝了几大杯白水。

  许宣急道:“怎么会呢?方才吴员外的伙计还说,吴员外知道娘子怀有身孕,特地交代不要放雄黄的啊,我拿过来也不曾放,怎么会这样呢?况且,那酒喝起来只有浓浓的桂花香味,我也没喝出里面有雄黄啊?”白素贞一边饶痒一边道: “官人,不会错了,这就是雄黄过敏的症状,只怕是兑了酒喝,发散的更快,幸好喝的不多。快!你快去!按我说的配方,熬一副药来……”说着口述了一副药方给许宣,许宣答应着,急跑出去配药去了。

  许宣来到药铺,刚配好药准备回后房去煎,迎头见那法海又来了,口念阿弥陀佛。许宣想起前几日之事,知这和尚绝非善类,但眼下要救娘子,只得匆匆道:“你这害人的恶和尚又来干什么?我娘子喝雄黄酒过敏了,今天没空见你,我们家也不欢迎你。”说完也不管那法海,径直进去煎药去了。一阵手忙脚乱地煎好药,端到房间来,许宣亲喂白素贞喝下,连喝了两碗,白素贞说声好累,沉沉睡去。许宣长吁一口气,收起药碗,坐在房里守护着白素贞,一时也忘了那法海还在保安堂,直到耳边传来一阵木鱼声。

  许宣小心关好房间门,来到药铺大堂,只见那法海正自坐在堂里敲木鱼。许宣不由得生气道:“你这和尚着实可恶,不在自己佛堂念经,跑到我这保安堂来敲哪门子木鱼?这是我家的药铺,不是你的佛堂!”法海面无表情地念了声哦弥陀佛道:“许施主,老衲今日是来渡化于你的,老衲观你家有妖气笼罩,许施主也被妖气缠身,特来渡化于你。”

  “胡说!我家哪来的妖气?你这和尚才是满口妖言!你给我出去,出去!” 许宣边说着边把法海往外推,法海则一边敲着木鱼一边后退道:“许官人,你前几日因何晕倒不起?今日白素贞又为何病倒?许官人被妖孽缠身而不自知,可怜可悲!老衲今天正是来收伏妖孽,助许官人渡化的……”许宣怒道:“我为何晕倒?还不是拜你们所赐,你们弄那么多蛇来害我,我娘子误喝雄黄酒病倒,关你何事?我不要你可怜,也不要你渡化!”法海道:“许官人此言差矣,老衲虽修行得道,却也是凡身肉胎,如何能招来蛇群?许官人身为大夫,难道不知蛇怕雄黄?”

  许宣本未听说过雄黄致人过敏的旧例,今日吴员外家送来酒时又特地说了里面没有雄黄,如今被法海这么一说,不由得一愣,然一念而闪之际,脑子里很快又被白素贞温婉贤良的样子所代替,对法海怒道:“你一个出家人,管我家的闲事干什么,你走你走,我不想看见你。”说着关上了保安堂的大门。

  看着门口围观人群的窃窃私语,法海对着大门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转身而去。刚才他故意在门口大声说了那一通,他知道门外已经围了不少好事者,与许宣的那些对话,落到这些好事者耳里,对白素贞是蛇妖的谣言无疑是火上浇油。

  白素贞一觉醒来,已是傍晚时分,感觉好了很多。见许宣坐在床前发呆,问道:“官人怎么了?”许宣见白素贞醒了,忙陪笑道:“娘子醒了?身上可还发痒?来,喝杯水。”说着递上一杯水,白素贞道:“奴家已经好了,身上不痛不痒,这原是老毛病,来的快去的也快,所幸今日喝的不多,腹中胎儿也安好,官人勿忧。官人方才因何出神?” 许宣道:“没什么,就是那法海和尚刚刚又来过了,又胡说八道了一通。”白素贞意外道:“法海?他居然又来了?真是阴魂不散。”许宣迟疑道:“他一个出家人,到底与娘子和师傅有何过节?要一而再再而三地纠缠我们家?”

  两人正说着,小青几个回来了。见白素贞躺在床上,小青问道:“姐姐怎么了?难得休息一天,竟不出去走走,大白天尽躺家里睡大觉了?”白素贞笑道:“哪里,是我中午误喝雄黄酒过敏了,吃了药,睡了一觉,刚醒来。”

  小青听了吃惊道:“姐姐怎么会误饮雄黄酒呢,你不是从小怕雄黄吗?何况还有孕在身?”白素贞道:“酒是吴员外送来的,说是桂花酒,官人说今日是端阳佳节,要跟我小酌一番。那酒桂花香味甚浓,也是我们最近劳累,精神不济大意了,竟都没察觉,加上我从小怕雄黄,甚少接触,一时也没留意,就喝了一杯。”

  小青扭头对许宣道道:“都怪官人,明知姐姐怀着身孕,喝什么酒嘛!”白素贞道:“这不怪官人,他也不知道酒里有雄黄,吴员外也特地嘱咐了,说不要放雄黄的,许是吴员外家的其他伙计不知情误放进去的。”小青道:“酒呢?我倒要看看这桂花雄黄酒有多香,让官人如此把持不住……” 许宣愣了一下道:“酒?还在外面桌上吧,娘子刚才发病睡着,我一直还没来得及收拾。”

  小青转身出去了,少时,拿着酒壶进来道:“这一壶酒都喝完了,还没发现里面有雄黄,官人这大夫是怎么当的啊?”许宣诧异道:“嗯?没喝完啊,娘子才喝了一杯,就浑身不适,我也才喝了一杯,怎么会喝完了呢?”小青倒举着酒壶道:“你看,这里面可还有一滴酒?桌上的杯子里也是空的。”许宣摸了摸脑袋道:“咳,可能是刚才慌乱中我倒掉了吧,瞧我这脑子。”

  白素贞见状,劝道:“青儿,算了,我这不是没事吗,这事真不怪官人。”小青嘟囔道:“是不怪他,他做什么都是对的,谁让他是官人呢。”许宣只得在旁陪笑道:“小青说的是,都怪我,怪我。”

  两人在一旁说着话。白素贞心里又想起那日在蛇庄听到的话。买蛇人自称是吴员外铺里的,今日这酒又是吴员外家送的,可他又特地说了没加雄黄,难道是为了故意骗我喝下吗?但如若真是吴员外,他这样做不是一下子就让我们知道是他做的了吗?这也太不合常理了。吴员外断不是这么蠢笨之人,他也没有理由这样做啊?难道真是有人故意利用我们两家的关系来害我们?那这人会是谁呢?吴员外自己知道吗?今日法海又出现在现场,又像他说的只是巧合吗?这事倒是越来越蹊跷了。

  正想着,许宣碰了碰她道:“娘子怎么了?还是不舒服吗?”

  白素贞想了想,这事还是暂时不要告诉他,免得他一急跑去找吴员外问,万一弄错了,岂不是尴尬?也坏了两家的关系。因而仍旧不动声色地道:“没什么,许是刚睡醒,脑子还不清醒。”

  、十六、安济会长

  端午节后第三天一早,有个药铺伙计来叫许宣,说是安济会黄会长邀请各药铺掌柜大夫前去商议要事。许宣丢下手中活计赶来,只见其他掌柜也都到了,大家正在讨论此次瘟疫的一些事情,陈知府也在场。

  只听有人义愤地道:“此次瘟疫,我们医家药铺没日没夜的辛苦了两个月。眼看瘟疫渐祛,那寺庙却横插一脚,弄几个炮竹,说是菩萨托梦,瘟疫就变成他们驱走的了……”有人附和道:“就是,那寺庙前期跟我们抢购药材,哄抬市价,后面又抬出菩萨来跟我们抢功。如今药材短缺他们又高价惜售。幸好如今保安堂帮我们大家一起去采购,压下了价格。”又有人道:“正是,这寺庙一面拿菩萨糊弄老百姓放炮竹驱除瘟疫,一边私下囤积药材,高价卖出,这像是专与我等过去不去呢……”。

  许宣驻足听到此,也忍不住道:“诸位说的没错,那寺庙甚是可恶,只因他们之前卖假药被我娘子和小青揭穿,他们便怀恨在心。前日我被奸人所害,中了蛇毒差点一命呜呼,后来又染了瘟疫,找他们买药,他们竟然不肯卖。”

  众人这才发现许宣来了,立即有人附言道:“许大夫说的没错,如今城里谣言纷纷,说白娘子是蛇妖所变,我们跟白娘子共同医治瘟疫这么久,怎么没发现她蛇妖?偏他们让人放炮竹那日,保安堂就来了那些蛇,只怕这事没这么简单……”

  许宣道:“多谢诸位对娘子的信任,正如诸位所说,此事没这么简单。那法海和尚原与我娘子的师傅有些旧过节。蛇祸那日,他偏偏也在现场,妖言惑众,说那些蛇是我娘子和小青招来的。虽说法海是外地僧人,保不准跟那寺庙有勾连。”一时间,众人义愤不已。

  半响,黄会长方发言道:“以老夫看,这事,还得陈知府做主。这不仅是许大夫一家的事,亦是我等医官药铺的事。且不论此次救治瘟疫之功,和尚们如此行事,让我等日后怎么治病救人?难不成日后老百姓有病不求医问药,都去找他们的菩萨?”众人忍俊不禁道:“只怕菩萨要累死了,托梦都托不及。”黄会长忙笑道:“罪过罪过,我等并不是成心亵渎菩萨,望菩萨勿怪。”突然一人提议道:“和尚们再如此,我们便罢馆停医。”

  许宣一听,忙道:“不可,不可,诸位同行万不可因我一家之事罢馆停医。和尚们虽可恶,毕竟不关老百姓的事。我等若如此,正中了和尚的下怀,受苦的还是城里的穷苦老百姓。”

  一旁的陈知府听了许宣的话不禁点头道:“许大夫说的没错,不能因几个和尚让老百姓受苦。保安堂蛇祸的事,本官也听说了。那些传谣言的老百姓只是不思不辨,人云亦云罢了。本官相信,经过此次瘟疫,大部分老百姓心中还是会记得白娘子夫妇的善良仁义的。毕竟,人心都是一杆秤。诸位放心,许宣夫妇在这次瘟疫中的贡献有目共睹,本地寺庙也好,法海和尚也好,本官绝不允许他们陷害许宣夫妇。只要本官在苏州一日,必要护的保安堂周全。如今城里谣言和保安堂蛇祸之事,虽说暂时没有证据,但本官可借他寺庙瘟疫期间囤积药材敲打敲打他,让他以后安分守己。否则,本官封了他那寺庙。如今瘟疫治疗虽近尾声,但接下来赈灾也是千头万绪,刻不容缓。本官近日正忙着催朝廷的赈灾款,安排补救春耕。待瘟疫之事彻底了了,本官着人去细细查访谣言和保安堂蛇祸一事,许大夫以为如何?”

  许宣忙拱手道:“如此甚好,多谢陈大人住持公道。” 陈知府又道:“难得许宣虽年轻,却如此识大体明大义。今日诸位聚在此,原是要推选下一届安济会会长,不知各位心中可已有属意人选?”

  下面的各掌柜你看着我我看着你,一时都不说话了。陈知府又问了一遍,才有人道:“这会长一职,自该由德高望重的老掌柜担任。苏州城里的老掌柜就那么几个,如今黄会长要卸任了,那么按照惯例,就由黄会长从剩下的两位中提议一位就是了。”

  黄会长道:“剩下的两位就是吴员外和马掌柜,可马掌柜早已私下跟我说自己年老,精力不济,恐无力担任这会长一职。那么就剩下吴员外,不知道吴员外意下如何?”

  吴员外笑眯眯地道:“老夫谢黄会长抬爱,可老夫一向闲散惯了,怕是操不来这份心了。如今这苏州城里也是人才辈出,不如趁此机会从年轻一辈里推选一位,也好让我们这些老人家偷个清闲。诸位以为如何?”

  众人听了一时又不出声了。陈知府见状,忙道:“吴员外言之有理,这会长一职没什么丰厚报酬,却要帮忙处理会中诸多繁务,劳心劳力,也该传给年轻一辈去担当了。以本官看,许宣正可担当这会长一职,诸位以为如何?”

  众人闻听此言,不禁是一阵沉默。许宣咋听此提议,也不由得一愣,稍顷反应过来,,忙推辞道:“不可,不可,小生初到咋来,又年轻道行浅,担不起如此重任,有诸位前辈在,小生万不敢造次。纵然吴员外和马掌柜谦让,也还有中间一辈的前辈,如论如何也轮不到小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