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霍家回来的路上,解语花坐在车里,手支着脑袋,膝盖上放着霍仙姑的交付。这些东西和自己手上的那些能不能拼在一起,有没有联系,现在都不清楚。只是图纸既然交到了自己手上,解家必然已经成为霍家关注的目标。未来很长一段时间内,自己的一举一动说不定都会在霍仙姑的监视之下,要找出图纸里的秘密,又不打草惊蛇,真是千难万难。

  这么想着,解语花瞥了一眼后视镜,已经看到一辆陌生的车,一直跟在自己身后不近不远的地方。他冷笑一声,这也太明显了,看来霍仙姑连掩饰都懒得,真是看自己太嫩了么?

  “东家,要不要甩掉他们?”司机也看出苗头,问道。

  “不用,”解语花摆摆手,重新把胳膊支在车窗上,百无聊赖地看着窗外的风景,“爱跟就让他们跟。对了,我突然想去北海公园了,掉头,不用开太快。”

  于是解语花一路走马观花过了北海公园天坛公园开过十里长安街路过天安门广场,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用后备箱的小汽油桶加了个油直奔八达岭,结果开到半途,后面跟踪的那辆车就没油了,不得不停在路边打电话。解语花这才吩咐掉头回家,淡定地路过那辆抛锚的车,扬起一路沙尘。

  解语花回头看看被甩在后面的那辆车,得意之下居然笑起来,然后才觉得不大对劲,这般明显耍霍家人的行为,本来不是自己的作风,什么时候开始会逞这种一时之快了呢?

  虽然嘴上不说,实际上……还是有些近墨者黑了啊。

  解语花脸上的笑容渐渐淡下去。那又怎么样呢,走都走了,少了他,自己还是独当一面的解当家,正好少了个人捣乱,也能更加理智和冷静地制定计划。

  他木然地望着窗外的景色,突然觉得索然无味。

  “开快点吧,我想回去了。”解语花淡淡道。

  解语花躲进书房里,将霍仙姑给的图和自己收藏的那些一张张铺开,自己就半跪在地上聚精会神地看。霍仙姑说得没错,这些图纸,真的会让任何一个懂点门道的人身险其中欲罢不能。解语花发现不对的时候,自己已经处在一种异常的亢奋中了,饶是他本身那种三心二意的性子,双手也开始无法控制的微微颤抖,不知道若是落在野心家的手里,会发生什么样的事。图纸很多很碎,大大小小近百张,有些图案已经模糊不清或残缺不全。解语花将门反锁,一个人在里面,整整三天没有合眼,翻遍了九爷留下的资料和书籍,终于将那幅艰深的拼图逐渐拼出一个明朗的图案……

  清晨,解家的伙计正在大门外扫地,突然看见一个脏兮兮、灰头土脸的乞丐晃晃悠悠地走过来,看那样子就像在外面流浪一年没洗过澡,鼻梁上还架着一副破破烂烂的墨镜。

  伙计下意识地举起扫帚就要赶人——等等,墨镜?

  再定睛一看,那人露出一口白牙,笑得春风得意,看见那伙计原地发愣,就打了个招呼:“哟,早起干活啊,小朋友。”

  伙计丢了扫帚,几乎扑过去喜极而泣——“先生哟你可回来啦!!~~~~”

  黑眼镜倒给那伙计吓了一跳:“做什么?看见我这么高兴?!”

  “谁看见你高兴啊!”伙计已经激动得口不择言了,“先生你救救东家吧!我们都担心死了,就是没人敢进去!”

  等黑眼镜大步冲到书房门前的时候,迎接他的是黑洞洞的房间和紧扣的门锁。他一脚把门踹开,阳光终于射进这个久未闻人气的小房间。解语花背朝大门,依旧维持着半跪的姿势,听见背后的动静,猛地一回头:惨白的脸色,通红的双眼。霎那间,黑眼镜竟然不敢相认眼前人。

  解语花被瞬间射入的光刺得头晕目眩,等眼前的昏花渐渐清晰,已经有一个身影冲到自己面目前挡住阳光。解语花晃了两下,向前一头栽进这个混合着土腥和馊味的怀抱。

  黑眼镜托着解语花的身子,却觉得他在把自己往外推,再看解语花的身后,地上凌乱地堆满了书籍,中间一大块空地,却整整齐齐地铺开很多张纸片,一边还有散落的笔迹和草稿。

  “别过来,”解语花的声音疲倦冷酷,沙哑到几不可闻,“……敢动坏任何一样东西,我就立刻杀了你。”

  黑眼镜一头雾水,又是不解,又是焦躁,只答应着:“好好好,不碰就是了。”说罢,回头对那一大群跟进来的丫鬟伙计道:“听见了?都出去。走慢点,别带起风来吹坏了你们东家的宝贝。”

  于是门外那一群人连连点头,撅着腚倒退着挪了出去。

  “还有,”解语花却又冷冷开了口。

  “爷,还有什么吩咐?”黑眼镜小心翼翼问道

  解语花微微动了动,让自己靠着舒服些:“……臭死了,下次洗干净再来见我。”

  黑眼镜哭笑不得。怀里的解语花却再没有动静,与其说是睡着,不如说是昏过去了。积攒多日的疲惫,此刻正疯狂地向四肢百骸涌动,让他难受得即使在睡梦中,也紧紧皱着眉头。

  黑眼镜也只能坐到地上,等花儿爷在自己怀里睡到自然醒。解语花的呼吸渐渐平稳,看起来也不像一开始那么难受了,好像真的是陷入了深深的沉睡。黑眼镜这才放心些,眼光向后移动,落在了地上那幅拼好的图纸上。

  这是一幅完整的设计图,看外观像是一栋大宅院,气派的四层楼,还有中间的院子。不过就算黑眼镜不懂什么建筑设计,他也能看出来这房子不是一般活人住的。下过这么多斗,对这种东西已经养成了敏锐的第六感——这是座坟,一座巧夺天工的大坟。

  怪不得解语花会为了这个把自己整地憔悴至此,这样的东西,要是真的存在的话,拼上性命也是值得走一遭的。要是死在这样的墓室里,真是死得其所了。

  黑眼镜又想到自己才走过的那片雨林,西王母的国度诚然也是匪夷所思的,但和这座墓室不同的是,西王母的宫殿煞气极重。一般但凡墓室,阴气总是重的,这就是为什么盗墓之人难有长寿,长期下这种积攒了千年尸气和阴气的地方,对自己的身体损害极大。但煞气重的墓室并不多,粽子也不是什么高智商生物,最多是穷凶极恶些,也难有西王母国那种会说话的蛇之类的诡异玩意儿。而这座阴间大宅,阴气之外,更多了一份……庄重。这个词大概用的不对,但透过这些精细的设计图,俨然能看出墓主人生前必然是一个四平八稳的大家,家族里的规矩等级无不森严,才会在死后也要在阴间延续这种凝重的气氛。所以比起那危险凶恶的斗,这样的墓室反而更让盗墓贼心里发憷,指不定就会遭报应,落得万劫不复之类的……

  黑眼镜顺着解语花的头发,轻笑道,花儿爷,我不在的时候,你可真是找到了绝好东西啊,呵呵。

  月色寒凉,夜深如水。

  解语花的眼皮动了动,缓缓睁开了。他坐起身子,一回头就看见黑眼镜笑意浓浓的脸。

  解语花眨了眨眼睛,愣了三秒钟,突然道:“——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黑眼镜吃吃傻笑:“今儿早上。花儿爷,您睡了一整天了,我胳膊都给枕麻了。”

  解语花像是做梦一般摸摸自己的脑袋,突然“啊!”了一声,想站起来,晃了两下,又跌回黑眼镜怀里。

  黑眼镜从后面扶着他,笑道:“爷,别慌,东西都在,我碰也没碰。”

  解语花在黑暗中仔细看,拼好的图纸、书籍资料、自己的笔记和计算都原原本本的在原来的地方,这才松了一口气,闭上眼睛,顺势倒在黑眼镜肩上:“那我再睡会儿。那些东西你帮我看着,谁也不准动。”

  黑眼镜却不依了,抱着解语花,手上有一搭没一搭挠着,死皮赖脸涎笑:“花儿爷,你都睡了一整天了,不打算跟我说说,你这都是捣腾些什么么?”

  解语花被他挠得难受,拍开那只烦人的爪子:“死瞎子你有完没完!一回来就没个清静!——话说你怎么又回来了啊?!”

  黑眼镜不怒反笑:“爷,消消气,别气坏了身子。我就出去走走。我的根在这里,哪儿走得了多远。”

  听到黑眼镜说出“我的根在这里”,解语花的心里竟然微微一抽,瞬间有一种想哭的感觉,就像一个人承受着莫大的压力,苦到口不能言的时候,突然背后有人给了一把力,片刻喘过一口气来,泪水才能从心里涌出。

  但也只是一瞬,那种微妙的感觉便消失无踪。解语花僵硬地开口,声音都有些不连贯了:“哦,那、那好,你就回来吧。”

  黑眼镜难得看到解语花这种不利索样子,很是玩味,把他拉过来笑道:“花儿爷,您还是接着睡吧,我来说话,您不嫌吵就听着

  解语花大概是真的还没睡够,居然很听话地靠在他肩上,又把眼睛闭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