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一路无语,解语花脸色凝重,像是在思考什么。秀秀送解语花走到大门,看他还是没看自己,终于忍不住了,叫了声:“——解哥哥!”

  解语花吓了一跳:“——什么事?你吓死我了。”

  秀秀脸上一阵红一阵白,踟蹰了一会儿,才小声道:“其实奶奶那些带子,我看过的。”

  解语花怔了怔,笑道:“怪不得看你刚刚表情那么怪。你奶奶知道不?”

  秀秀眼神往一边瞥:“……我偷偷看的,不过后来被奶奶发现了。”她顿了顿,抬起头很急切地说:“解哥哥,那带子里的东西很可怕,你绝对想象不到!里面是我的姨妈,还有几个没见过的人,他们在一个很恶心的地方,像动物一样在地上爬!!”

  秀秀很快地说完,脸都白了。

  解语花皱起眉头,第一反应是——“这是谁做的恶作剧啊?”

  秀秀拼命摇头:“不是恶作剧!我第一次看到也怕得要死,后来忍住了仔细看,里面那个人确实是我姨妈!可是那个时候我姨妈就在北京啊!我都快疯了!”

  解语花拍拍她的背,安抚道:“别慌,你慢慢说。”

  秀秀犹豫着,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最后说:“解哥哥,这事太邪门,你和奶奶要去的一定是一个很危险的地方,我……我想……我担心……以后都再也……”

  “你想一起去,是不是?”

  “哎?可以吗??”

  解语花笑着拍一下她的脑袋:“你这丫头,想去就说,还在那儿装模作样。”

  秀秀吐舌头:“谁装了?我说的都是真的!解哥哥,我虽然比你小几岁,可是我们俩是平辈,凭什么你就能参与老九门的事儿,我就要待在家里写暑假作业?这不公平!你一定要跟奶奶说说。”

  解语花无奈地笑:“这事儿我还真做不了主。你说的那些带子的内容,如果不是恶作剧,真相也许会很可怕,不知道也许反而是好事。”

  秀秀不高兴地扁起小嘴:“总之你们都看不起我就是了。”

  解语花头疼地笑:“你要这么想,我也没办法。好吧,我答应你跟你奶奶说说,但我说的话,也没什么用。”

  秀秀开心地跳起来:“太好了!解哥哥你最好了!”

  解语花一边笑一边摇头,他走下台阶,回头对秀秀道:“回去吧,我把事情弄明白了再来找你奶奶,这段时间你表现要好,不然谁说都没用。”

  “嗯!”秀秀很乖巧地点头,看伙计给解语花开车门,突然问道:“——哎,解哥哥,那个瞎子呢?”

  解语花顿了一下:“……谁?”

  “就是那个每次我去你家,都躲在柱子后面笑得很贱的那个啊。”秀秀左顾右盼,“每次我一过去,他就装模作样躲起来,其实躲得可糟糕了,我一眼就看见了。今天人呢?你终于把他赶走啦?”

  “噢,他啊,”解语花垂下眼,淡淡道,“……嗯,走了很久了。”

  黑眼镜一个人走在荒凉的戈壁滩上,风声乱石,这样一个孤寂的死亡世界,和方才危机四伏的原始丛林,完全是两个天地。

  就在不久前,他亲手埋葬了解连环。

  最后一刻,解连环中毒已深,身边半个亲信知己都没有,只有黑眼镜看着他慢慢短气。解连环已经不能说话了,他祈求地看着黑眼镜,眼神想要说些什么似的。他用尽最后的力气抬起一只手,反复做着一个动作,像是在写字或是画画。但是黑眼镜都懒得去猜,因为他已经搞不清被蛇咬死的那个究竟是解家老爷,还是吴家三叔(我多想直接写南派三叔啊……)。怕是那人死之前,连自己都搞不清了吧。真正的解连环,解九爷的儿子,或许早在多年以前就死了。因为活下来的那个人,只能是“吴三省”,不管他曾经是谁。

  直到解连环的手僵在半空,嘴唇嚅动着,嘴型看着是两个字:

  雨臣。

  黑眼镜的心稍稍动了动,走过去把他僵硬的手摁下来,道:“老爷,您放心地去吧,花儿爷好着呢。”

  解连环的表情并没有因此松懈,反而陷入一种更深的绝望,他就带着这样一种深深的绝望,去了。

  黑眼镜把他的眼睛合上,站起来深深吸了一口气,四下空无一人,他呵呵一笑:“……真是个鬼地方。”

  阿宁死了,半路冒出的奇怪女人消失了,哑巴张爬进陨石坑后再无音讯,吴家小子和那胖子就在那天坑下眼巴巴苦等。黑眼镜陪了他们一会儿,突然想到换作爬上去的是他,花儿爷大概会毫不犹豫地扭头就走吧?这么想想,黑眼镜拍拍那小子的肩,示意他清醒点,留在这里也于事无补。结果当然是换来无视和白眼。黑眼镜苦笑着摇摇头,混在残余的队伍里出来了。说到底,他是解连环叫来的,解连环都不在了,他也没有任何义务再留在那里。然后就看见解连环躺在那里,已是离死不远。

  黑眼镜出来以后,就看见先出来的那帮人在外面闹成一片,完全没个头绪,于是冷笑一声,这种时候还不知道节省体力。他悄悄从那群人中间顺走一个水壶,从后面溜走了。他才懒得理这帮乌合之众的死活。

  离开西王母的宫殿才几个小时,黑眼镜发现自己的记忆已经开始模糊。刚才的一场场大仗绝对是惊心动魄,足以值回过去好多年的安稳日子,但是认真回忆起来,又觉得索然无味。自己为什么出现在这里?和那么多素昧平生的人在一起,看着他们一个个死去,旁观一场场一惊一咤的好戏,究竟是为了什么?

  到头来,现在只有他一个人,走在茫茫的戈壁上,天大地大,身无长物,只有半壶水,一把枪。一阵狂风吹过,竟有些站立不稳。黑眼镜这才发现,原来那根束缚自己的线没了。

  这么多年,他早就不再是疯狂的行尸走肉一般的黑瞎子。原本空无一物的人生,已经有了一点光,像一颗干瘪的种子终于找到可以扎根的土地。这点温暖,让他恋恋不舍,却又迷惑抗拒。离开解家的时候,以为找回了曾经的自由,但真的相隔这么远,才发现切断了自己的根,竟会如此疼痛。

  黑眼睛抬头,大漠的澄净天空碧蓝如洗,那种神圣令人心碎,当空的烈日,隔着墨镜的镜片,依然叫人睁不开眼,再度低下头时不禁有些眩晕,白花花的大地,裸露的岩石间,突然掠过一抹娇嫩的艳色。

  再仔细一看,一块大石头下有一个浅浅的凹槽,大概这里可以积蓄一点水分,温度又不会太高,居然开出一朵小小的花。

  黑眼睛饶有兴趣地蹲下来凑近了看:那朵小花看不出颜色,只有五片花瓣,叶片也残缺不全,和雨水丰饶地带万紫千红的鲜花比起来,丑陋又不起眼。但是在这片灰白的死亡荒漠上,它就像皇后一样惊艳。只是它太脆弱了,只靠着这一点微弱的湿气和荫蔽生存,仿佛下一刻就会被大漠吞噬殆尽。

  看着那朵花,黑眼镜不知为什么嘴角弯了起来,他拿起水壶晃了晃,里面剩的水不多,不知道够不够坚持走出这片沙漠。他拧开盖子,浇了一点在花瓣上,花瓣微微抖动着,水淋在沙地,很快渗了进去,留下一块浅浅的渍。

  “花儿爷,对不住。”黑眼镜温柔地笑道,“我要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