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到昆明的火车,摇摇晃晃要开几十个小时。黑眼镜躺在飞驰的火车顶上,身体下面的防水布盖着不知道是白菜还是煤,总之软软的挺舒服,就是货堆得太高,车开得不稳,睡也睡不踏实,总觉得会不小心滚下去。离开解家的时候没拿那张假身份证,他也不大相信那玩意儿,这样扒火车睡桥洞,才是道上混的黑瞎子,认识解语花之前的黑瞎子。

  那封信的寄信人,说来可笑,竟是一个死去多年的人。

  但不是诈尸,只能说,那是一个天大的骗局,也是一场天大的玩笑,黑眼镜可以一笑置之,对解语花来说,却可能是一场天大的灾难。

  于是黑眼镜带着看好戏的笑容来到约定地点的时候,那个死了许多年的人已经在位子上等着他了。

  “哟,三~爷~身体好啊~~”黑眼镜很熟稔地打招呼。

  吴三省看了黑眼镜一眼,道上传言那般叱咤风云的三爷,此时看起来有些萎靡,“我没心情和你说笑,信里已经说得很清楚了。”

  黑眼镜大大咧咧在他对面坐下,笑呵呵道:“三爷这话说的。干我们这一行的谁能不多长个心眼儿?虽然是白纸黑字,但是您用的是道上的暗语,一般人都看不明白,万一这是个局,到时候瞎子还不是一千张嘴也说不清楚?”

  吴三省叹了口气,向四下警惕地张望一圈。许久,他才下定决心,将手伸到耳朵后面,慢慢的、慢慢的,揭下一层薄薄的皮……

  人皮面具下露出原本的脸,许久不见阳光而苍白的肤色,儒雅俊秀的五官虽然已经染上了岁月的痕迹,但俨然就是二十年后的解语花。

  “吴三省”用手在脸上蹭了蹭,出一口气道:“我坦诚至此,现在你相信了?”

  黑眼镜饶有兴趣地盯着那张脸看了许久,才笑道:“您这手易容的本事,和花儿爷果真是如出一辙。”

  听到儿子的名字,解连环的脸上稍稍露出几分得意地神色:“那当然,这手艺还是我第一个教的他,那时雨臣才6岁,然后才是二月红。”

  于是黑眼镜往椅背上一靠,翘起二郎腿笑道:“那么——解老爷,您大费周章地把瞎子从北京挖到这里来,究竟是有何贵干啊?”

  解连环道:“好,果然够爽快。那我说正事,我现在有笔好买卖,想拉你入伙。”

  黑眼镜微笑点头,等他继续说下去。

  “你知不知道新疆的塔木陀?”

  “听过。”

  “塔木陀里有一处绿洲,传说是当年西王母建国的地方。”

  黑眼镜微笑点头,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那个地方最早记载于一卷战国的帛书,我十年前偶然获得了,才知道有这么一处所在。西王母国的真相从未现于世,所以那里也从来未被染指。最重要的是——”解连环顿了顿,压低声音道,“这么一个神秘又危险的地方,你难道一点都不好奇?应该非常符合你的口味吧。”

  黑眼镜尖声大笑起来,刺得人耳膜很不舒服,笑完了他说:“老爷,我在道儿上从来是明码标价,不卖这些关子。我只想知道,咱们井水不犯河水的,为什么你会想到拉我入伙?”

  解连环笑道:“因为有人引荐,而且因为这个人引荐,我才更确定你一定会来。”

  “哦?”黑眼镜这回真的好奇了,坐正了问:“谁?”

  解连环用手指蘸茶水,在桌上写了一个字。

  张。

  黑眼镜看见那个字,笑得更加张狂,边笑边拍桌子:“哑巴张!哑巴张!!!——老爷,您好大本事,这号人物也请得动,瞎子真是要对你另眼相看啊!”

  解连环看他笑得可怕,脸色都有几分紧张:“因为这次的活很危险,危险到难以想象,我才需要你们两个一起参与,保证万无一失。”

  黑眼镜止住笑,脸上却还带着扭曲的意味,问道:“老爷,既然要我入伙,能不能明白告诉我,您想要的,究竟是件什么东西?”

  解连环淡淡笑道:“钱什么的,我已经不在乎了,摸到的东西你们可以尽情分。我想要的,不过是解开一桩纠缠了十年的心结罢了。”

  越是聪明的人,越是爱钻死胡同。解语花如此,解连环也是如此。他纵然九岁能解九连环,到头来,还是困在了心结上。

  黑眼镜冷笑道:“能让您抛妻弃子十几年的,那得是多大一桩心结哦!”

  听到“抛弃妻子“四个字,解连环脸上浮现出痛苦的神色:“雨臣和他母亲的事,我也很难过。我虽然对不起他们,但是这种愧疚和十年前那件事相比,还是差太多了。毕竟现在解家依然好好的,十年前,我却犯下了不可饶恕的罪。”

  黑眼镜冷笑一声,不置可否。他又问道:“老爷,我还有个问题。本来你不用把这些都告诉我,就以吴三省的名义,加上哑巴张的面子,我也未必会不来。现在你这样全盘托出,是什么意思呢?就算我是花儿爷的人,也不是您的人,更何况您和解家早就没有任何关系了。”

  解连环正色道:“我知道。只是当我查到你居然这几年一直在解家,还是雨臣收的伙计,我就觉得不能隐瞒你。一是感谢你帮了雨臣这么多年,二来就当我怀有侥幸,希望你能看在解家的面子上,为我多出一分力罢。”

  黑眼镜打个冷战,笑道:“果真是聪明人,一下子就戳中瞎子的死穴了。看在花儿爷的面子上,我最多干活不尽力,绝不会拖后腿的,您尽可以留着这颗老心被别的事操。”

  解连环长长舒了一口气,脸上终于露出放松的表情。这黑瞎子和哑巴张是一类人,看着是两个极端的怪咖,可是一旦作出承诺就决不会反悔。他笑着点点头,道:“得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也不枉我大老远折腾到云南来见你一次。”

  “那么,”黑眼镜笑道,“我要做什么呢?”

  解连环坐近了,压低声音道:“过两天缅甸那里会有一帮老外偷渡入关,你就留在这里,和哑巴一起,等待和他们汇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