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花君家幽白色的窗帘微微鼓动,透过影子,可以清晰地看到什么正在慢慢地生长出来。忽然,一阵强风穿堂而过,掀起了帘子的一角。默苍离的瞳仁微缩,他讶异地看着那一株睽违已久的血色枯树,正慢慢生长起来。它愈发地壮大,枝桠长舒,就要占满房间的每一个角落。

  瓢泼的血雨落下来,很快他的一切都被染成了红色,从血池中伸出的白骨扣住他的双脚。他听到那些来自修罗无间的拷问一遍遍在这小居室里回荡。

  几百多年后,梦魇也如影随形地跟着他来到这个时间点,他习以为常地坐在沙发上,看着浓稠的暗红逐渐吞噬自己的双腿,他安静地等待着噩梦的平息。在满树的碎琉璃声响中,回荡着一个人的一句傻话。

  他说:“娇姨,我知道。我不后悔。”

  从噩梦中醒来时天已是鹅蛋白,默苍离再也睡不着,然后,他开始尝试煮早餐。事实证明,这是另一个噩梦的开始,杏花君是被巨大的爆炸声惊醒的。

  “天啊!”他裤子也没穿就跑到了厨房,那里满地狼藉,还有一个无辜的看着微波炉思索的默苍离。

  “水分在鸡蛋的壳内高速运动,导致鸡蛋爆炸了。”

  “啊!你知道还把他放进去?!”

  “是熟鸡蛋。”

  杏花君拖鞋也没穿,苦着一张脸帮他收拾残骸。“大哥,你以后别进厨房了,算我求你。”

  “我允了。”

  “我以后不上班就给你做,总行了吧。你不要再进我的厨房了,一次都不要!”

  “嗯,那就有劳小弟了。”

  有点不对味,总觉得像被套路了。杏花君狐疑地转头看他,那人表情从来都是那样,面无波澜。叫人什么也看不出来。

  “喂,你干嘛老一副死人脸,才多少岁啊你。”

  “这样,对手就猜不透你想什么。”

  “别说是你的对手了,我都猜不透。”

  微波炉也坏了。

  杏花君叉着腰,摆弄了一下柜门,还是决定去换新的。

  “这个微波炉跟了我10年了。”杏花君叨叨。“十年啊!”

  “旧的不去,新的不来。”

  “我恋旧不行吗!再说了罪魁祸首还不是你!”

  家电城里,两人走走停停,默苍离对扫地机器人十分感兴趣。“我为你算了一笔帐。”

  “什么玩意?”

  “你是个医生,有轻微的洁癖,每周定时有家政阿姨过来大扫除,3个小时240块,一年至少要7800块,买了这个扫地机,一年能帮你节省2300块钱。”

  杏花君听后歪了歪脑袋,“唔我竟然觉得你说的很有道理,不对啊,我家里活不是你打扫的吗?你只是想偷懒吧!”

  “怎么样啊?先生?”售货员也在一边推波助澜。眼看着杏花君就要掏出信用卡,旁边人一句“这么巧啊。”打断了这笔交易。

  眼睛弯弯的,笑起来春风和煦,是那天的民警双胞胎里的……杏花君张开嘴巴,一时想不起这人叫什么名字。“哦!是你啊……就是那个!那个!”

  “史艳文警官,带儿子出来逛街么?”默苍离道。

  “是啊,精忠,叫默叔叔好。”

  后面的俏如来乖巧地上前道:“默叔叔好,呃……”

  “冥医,冥医!”杏花君急忙道,生怕他出口就是一句“杏花叔叔”。

  “冥医叔叔好。”

  “上几年级了?”

  “精忠今年高二。”

  “期末考得怎么样?”

  “啊?”这默叔叔之前也没有见过,怎么突然问起自己成绩来。

  “精忠考了年纪第二,呵呵。”史艳文脸上挂着笑,他大儿子被雕刻成典型的“别人家的孩子”,品学兼优,很有他当年的影子。逢年过节,邻里问起,作为家长总是面上有光的。

  “怎么不是第一?”默苍离话一出口,就被杏花君拿肘子撞了一撞。“史精忠,你不拿第一,怎么对得起史艳文儿子的身份?”

  “嗯……我不是那种争强好胜的人,做个第二没什么不好,做个第一,总是要担心被人超过的,您说对吗?”

  “平庸至极的想法,俏如来。”

  俏如来被他叫得一愣,这名字是小时候在佛堂当小和尚时用的佛号,上了小学他就再也没用过,不知道面前这位默叔叔是怎么得知的。他求助地看向自己的老爹,而史艳文也有些惊讶。

  “默先生,您是怎么……”

  “咳咳咳!”杏花君拽过那张单子,飞快地签好了字。“是这样哈,我们急着回家的,有缘下次吃个饭,我请客哈!”说完,便拽着默苍离的手飞快跑路了。

  “喂喂,你怎么什么都知道啊!还有你这样对人家一个小孩子干什么?当年有过童年阴影?”

  “他比俏如来小四岁。”默苍离说。“看来,也不全是照搬。”

  “‘他’是谁啊?”

  “你就当我是自言自语吧。”

  “咳,当个神秘的明朝人了不起啊?哎,你这巧舌如簧的,上次是怎么骗得那史警官放了你的?”

  “我又没有说谎,他们确实没有证据。”

  “但你看起来也很可疑啊。”杏花君一边领了那个扫地机器人一边和他聊天,“唔,好沉,我现在后悔了,买这个东西不值得,都怪你。你这嘴巴,应该去做传xiao。”

  “传xiao是什么?”默苍离问,“说起来,你们这个世界有一样东西我非要不可,似乎拿到他会方便许多。”

  “身份证,身份证要怎么弄到?”

  像他这种人要办身份证,也就只能弄张假的了,默苍离盯着车站牌上粘贴的办证小广告,若有所思。

  要当这个时代的墨家钜子,似乎很不容易,还得办好几张身份卡。“那个啊,多半都是骗人的。”杏花君出声提醒他,“也是喔,你没有身份证,就一直得我来养你了……”他说到这里,自己打了个寒颤,也不知怎么就自然而然地想到要共度一生的事情来了。

  呸呸呸。杏花君赶走脑子里那些不切实际的念头,关于他性取向的事自己在大学的时候就知道,反正后半生不过就是个搭伙过日子的事,自己早想得一清二楚了。

  找人办张假证,也不是特别难的事。

  反正老校友温皇,只要给钱,什么门路都有。

  “主人。为什么你要给一棵假树浇水?”

  温皇的养女坐在儿童餐椅上啃草莓酱三明治,一嘴的红色。她才5岁大,行为举止像个小大人。酆都月拿起口水巾,她吃一口,他就擦一下,凤蝶被弄得不厌其烦。“笨蛋,你就不能等我吃完了再擦!”她的养父温皇有神奇的癖好,并不喜欢她称呼自己为老爸,而是主人,至于为什么,那要从她一岁的一个谎言开始说起,温皇骗她说,她是作为自己的人造人而出生的。

  一岁的凤蝶并不能理解人造人与人有什么差别,只知道自己的降生方式非常与众不同,于是当幼儿园的老师问她妈妈是谁的时候呀,她摇了摇头,大声,自豪,激情澎湃:

  我是温皇生的人造人呀!

  而谎言的打破,则要从她找到自己的出生证明开始。除了上面的凤蝶两个字,她什么都不认识,只好拿去找男管家酆都月。

  酆都月面无表情道:“这上面说,你在某年某月某时某刻,出生于XX医院。你妈是XXX。”

  “啊?这么说,我不是温皇生的吗?”

  酆都月眉头一皱,“你怎么会是他生的?我都不知道楼主有那种功能!”

  这是温皇的权威在女儿面前破灭的开始。

  现在,温皇哼着小曲,他把那棵红色的树种在后院,虽然它并没有根,长起来就像一个巨大的红色珊瑚。

  “哎呀,这棵树就要枯死了你没看到吗?我在想办法把它救活啊。”

  它确实快要死了。温皇用手往树干上探去,莫名其妙的,他竟然感受到了像水一般的流动。前些日子刚到家的时候,那股流动像洪水,而现在,它似乎平静了下来。看来这种流动也会随着时间而减弱,不知道什么时候,它就真变成一棵死树了。

  门铃叮铃铃地响起来,片刻后,酆都月从门口走了进来。

  “楼主,有客人到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