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兄莫非也是胭脂姑娘的仰慕者,这倒是巧了, 有道是相逢不如偶遇, 何兄不妨上来, 与在下和胭脂姑娘共饮一杯如何?”

  狐疑的打量了何文远一眼, 陆虎手中折扇一收,心里暗自提防, 面上却仍旧是温文尔雅的笑容,让人见之便心生亲近之感。

  虽然说何文远来者不善,让他很是恼火,但对方一身官皮, 却让他不得不压下自己的脾气, 若是能够谈谈, 那还是谈谈的好。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嘛,对方现在手中握着王牌,他没必要硬碰硬弄个头破血流, 就算是现在要让出一些利益, 等过了今天, 他照样能找回来了。

  论及官方的势力,整个江南,谁能大得过他陆家, 这次不过是措不及防之下,被对方给抢了先手罢了。

  “好啊,陆兄相邀,这面子何某也不能不给不是!”

  眸中闪过一道幽光, 向来冷硬的脸上浮现了一抹笑容,何文远把手中的刀扔给了身后跟着的侍从,朗笑一声便上了二楼的台阶。

  红木制成的楼梯响起了一阵沉稳的脚步声,不过几个呼吸的功夫,何文远的身影便出现在了包厢的门前,没有等陆虎反应过来,他便直接一把将门推开了。

  作为主人所用的雅间,自然与下面的大堂不同,清雅的装饰,淡淡的花香飘扬,让人完全感觉不出这里是画舫青楼,倒像是才子佳人聚会之所。

  何文远动作极快,他推门的时候,陆虎才刚刚从窗户那转过身来,似乎是被他的速度给惊到了,一直维持着的笑容显得略微有些僵硬。

  不过很快就又恢复了过来,再看着何文远的目光也显得若有所思,仿佛像是猜到了什么。

  对此何文远却没有在意,虽然在楼下的时候,他一直都在针对陆虎。

  但这会上来了,目光却只在陆虎的身上停留了一瞬,而后便看向了那坐在软塌上的女子,眼神沉凝,心中暗自提高了警惕。

  虽是初春,江水微寒,可这女子依旧是一身轻薄的淡粉色绣裙,香肩半露披着一层透明的薄纱。

  头上松散的扎着几朵粉色绢花,一条银色泛着微光的流苏斜斜簪在发髻之上,眉目如画,肌肤如水,一颦一笑都有着难言的魅力。

  乌黑的秀发垂落在脸颊,被这女子轻轻拨开,她望着突然闯入进来,一身煞气的何文远却并没有半分惧怕,反而是眉毛轻挑,脸上露出一抹感兴趣的神色。

  从软塌上站起身来,这女子完全无视了站在一旁的主子陆虎,素手轻扬在何文远身边绕了几圈,见对方身子紧绷,一幅随时可能暴起的模样,忍不住轻笑了两声:

  “奴家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又不是老虎,不会吃人的,官人何须这般害怕……”

  奴家官人这都是宋朝时候的称呼了,不要说是大周,就是前朝的时候都不用了,可这时被女子这般刻意提起,软糯柔媚的语调却勾得人心里痒痒的。

  便是旁边已经看出事情似乎有些不对的陆虎,听到这声音,都忍不住喉结微微滚动,暗自吞咽了口吐沫,看着何文远的目光带着些许羡慕。

  可被这女子靠得极近,耳朵里不停被软软的呼吸覆盖的何文远,不但没有动容,面色却反而更严肃了一些,更是一把就将这女子给推了开来。

  “哎呦,奴家的皮肤都青了呢,好疼啊,官人……您怎么这般狠心……”

  被推得倒退了两步站稳身子,这女子微微嘟起嘴唇,掀开身上的衣物,指着那不细看根本看不出半点青痕的洁白手臂,有些哀怨的说道。

  “还是说,大人您就是喜欢这个调调……”

  而后见何文远皱着眉头,并不理她,目光反而越发犀利,刺得她皮肤都有些生疼,这女子偏了偏头,眼里闪过一丝趣味的笑意,语气中带着些调侃的意味。

  这话一出,何文远还没什么反应,旁边站着的陆虎却忍不住笑出声来,不过前者一道冷厉的目光扫过,吓得他心里一突,连忙强自忍住了。

  “胭脂姑娘想来已经知道,何某今日为何这般兴师动众的过来了?”

  扫了陆虎一眼,把对方那猪一般的笑声吓回肚里,何文远眼睛微眯,也懒得再费功夫绕圈子,直接了当的说道。

  刚刚在楼下已经试探的差不多了,从陆虎的模样看,八成对这胭脂的底细是不清楚的。

  既然这样,那事情自然就更好办了,区区一个青楼女子,没有陆家做后台的话,想要如何,全凭一句话的事情。

  当然,就算是陆家想插手,他也不惧,别说现在整个红坊都在他的掌控之中,哪怕不是,陆家想以一敌二,一连对付两个家族,那也是不可能的。

  虽然从何文远进屋以后的种种举动,陆虎就已经猜出了些什么,可这会听到这话,他目光还是不由自主的看向了胭脂,眉头深深的皱了起来。

  红坊算不上是陆家的根基,可却绝对称得上是他陆虎的根基,对这里他可投入了不少的心血,胭脂在没当上花魁之前,他就已经见过好几次了。

  不过当时只是觉得,这是个可以让红坊名气更上一层的摇钱树,他根本就没有太过在意。

  但现在看来,他怕是要为当时的大意付出代价了,能把何文远给引到这红坊来,还是这番模样,可以想象这胭脂肯定没做什么好事。

  “知道又如何?不知道又如何?我说不知道,何大人您就会放了我吗?”

  见何文远这么快就选择摊牌,胭脂无趣的摇了摇头,退后两步不再继续逗弄这个玩具,而是走到桌旁,为自己倒了杯茶水,轻轻的抿了一口。

  “这么说,你是承认了!那便跟本官去衙门里走一趟吧!”

  没想到胭脂这么快就承认了,何文远诧异的看了这举手投足间都尽显魅力的女子,语气显得很是无情。

  当然,这是在陆虎的眼里看来,何文远本人并没有任何感觉,女人在他眼里,远远没有武术和破案来得有意思,更何况还是个心思深沉的女子。

  那就算长得再漂亮,也是个蛇蝎美人,真要是陷进去了,迟早会把自己给害死,就像是那几位被这美人给迷住了的傻子一样。

  “走一趟,何大人说得这话,好像是胭脂以后还能回来似得……”

  掩唇轻笑了一声,胭脂的眸光中满是嘲讽之色,不过说归说,她却没有半点反抗的意思,很是配合的便要跟在何文远身后离开。

  虽然何文远手中没有任何武器,但这位整个扬州都很出名的总捕头武功可是不弱,就算比不上那传说中只手能打虎的武松,却也差不多了。

  她一个不会武功的弱女子想在对方的眼皮子底下逃跑,那无疑是在自己找罪受,那么傻的事情,她可是不会做得。

  更何况,不跟着对方,她怎么能有机会见见林家的那位家主,见见何家那两位最擅长落井下石的英雄呢,她可是早就仰慕他们很久了呢。

  真想见见他们收到她礼物时的模样啊,想来一定是非常惊喜吧。

  唇角带着笑容,眼中透出浓浓的期待,胭脂没有在意目光紧紧盯着自己的何文远,一步步往门口走出,那摇曳生姿的背影透着主人难言的好心情。

  “等等……”

  眼见着两人就要这么离开,陆虎终于忍不住了,自何文远上来之后,这局面就已经不在他的掌控之中了。

  虽然说之前也没好到哪里去,可起码心中是有个底的,现在那连个底都没有了。

  本来他打算在旁边安静的做个吃瓜群众,好好的琢磨一下这两人的谈话内容,也好让自己不要那么被动。

  可偏偏不管是胭脂也好,还是何文远也好,两人说话就跟猜谜语似得,听得他越发云山雾里。

  除了让他知道,胭脂不是个普通的花魁,而且好像还做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之外,他是半点线索都没有收集到。

  这怎么能行。

  最起码也得搞清楚这胭脂做了什么吧,要不然回家以后,别人问起那他该怎么说啊,首先那面子上就过不去。

  更不用说,以后若是发生什么事情的话,他和家族会有多被动了。

  “怎么,陆公子这是舍不得胭脂了?”

  听到陆虎的声音,胭脂脚步一顿,素色轻抚着秀发,回眸浅笑的望了这位公子哥一眼,眸光微亮,似乎是期待着对方能做些什么。

  与她相反,何文远的神色却是一冷,眼神不善的看着陆虎,浑身的煞气弥漫,隐隐透着威胁的气息。

  被这两人的目光看得身子一僵,陆虎尽量忽视掉何文远那一幅要揍人的模样,手中折扇啪的一声打开,故作轻松的笑着说道:

  “胭脂姑娘乃是红坊的头牌,身价不菲,何兄就这般带走似乎有些不妥吧,不知道的还以为何兄您是仗着披了身官衣,故意耍赖不想给钱呢!”

  或许是因为常年习武,何文远性格比较冷硬,面上的神情通常都比较严肃,不过也仅仅只是严肃而已,还不到吓人的程度。

  不过陆虎这话一出口,尤其是最后那句话,让何文远的脸色顿时阴沉下来九个度,黑得跟包公有得一拼,眼神之中甚至都冒出了些杀气来。

  不着痕迹的偏了偏身子,避开何文远那犹如实质的目光,陆虎心里也有些忐忑,说实话,若是有可能,他也不愿意招惹对方这个杀星。

  他可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真要硬碰硬的那可不是何文远这个莽夫的对手。

  可人活一世,最在乎的就是面子,尤其对于他们这种在各自家族,都算得上是杰出子弟的人来说,那就更重要了。

  在他的地盘,让何文远把人带走,出于胭脂可能做出了什么不该做的事情,这倒是勉强可以接受。

  不过连缘由都不告诉他,那就未免太过分了些。

  他陆虎虽然还没有入朝为官,与何文远这个总捕头身份上有些差距,但也不是泥捏的。

  就在两人无声对峙的时候,胭脂忽然忍不住掩唇轻笑了起来,像是看到了什么有意思的事情似得,一双月牙般的眸子微微弯起,纯净的像是个刚出生的婴儿。

  屋子内本来凝重的气氛瞬间就被打破开来,何文远和陆虎的目光又都聚集在了胭脂的身上,只是眼神中的意味各不相同。

  抚摸了一下耳畔的银色流苏,似乎很享受这种被众人瞩目的感觉,胭脂偏了偏头,手指抵着唇边,眼睛轻轻眨了眨,故作无辜的说道:

  “陆公子还真是可爱呢!可惜啊,这事关何家的丑闻,何大人怕是怎么都不会告诉您得……”

  说着,胭脂唇角微勾,无视了何文远那越发冷厉的眼神,轻快的走到了陆虎的身前。

  双手抬起勾住对方的脖子,如玉般的脸颊轻轻贴在对方的脸上,眸光微闪,一股湿热的气流便打在了陆虎的耳畔,软软的近似呢喃。

  “陆公子可听清楚了,奴家可把什么事情都告诉您了呢,您可记得一定要来救奴家啊,奴家的希望……都在官人的身上了!”

  退后两步,胭脂眨巴着眼睛,洁白的帕子在手里不安的搅动着,那副楚楚可怜,仿佛看着救星的模样,只要是男人,怕没有哪个能不心生怜惜。

  可屋内的这两人,一个常年习武,洁身自好的跟和尚都快没有区别了。

  另一个刚刚被面前这楚楚可怜的柔弱女子给耍了一道,哪里还有心思去怜惜,他甚至觉得自己才最应该被怜惜。

  瞪大了眼睛看着面前正在做戏的胭脂,饶是陆虎一向沉稳,这时也有些稳不住了,他苦笑着看向一旁目光冷厉的何文远,语气透着些许无奈:

  “何兄,若是在下说,刚刚这位胭脂姑娘,其实什么都没有告诉我,你可会信?”

  对此,何文远没有说话,只是淡淡的扫了陆虎一眼,便上前一步抓住了胭脂的胳膊,要将其强行带离此地,显然是不想再出现什么意外了。

  胭脂倒是也很配合,顺着何文远的力道便出了屋子,只是那可怜兮兮的目光却一直都望着陆虎,左手更是对着他所在的方向不断伸着,似乎期盼着对方能拉住她似得。

  眼见着陆虎只是干站在那里不动,眼角甚至落下了几滴泪珠,那模样就跟浓情蜜意的小情侣,被坏人给强行分开似得,一份生离死别的悲伤架势。

  面无表情的看着这个心机女在这里做戏,陆虎心中却是有苦难言,何文远虽然什么都没有说,但对方的动作却是摆明了不相信他。

  他现在隐隐有一种预感,自己似乎被牵扯进了一件很麻烦的事情中,而原本……他是完全可以避开的。

  只是因为面子的关系,在别人没打算利用他的时候,他竟然一脚主动的踩了进去,让别人陷害。

  果然,好奇心害死猫,古人真是诚不欺我啊。

  默默哀叹了一声,陆虎却也没闲着,眼见着楼下的官兵都被何文远给带走了之后,他便把红娘给叫了上来。

  让对方安抚一下那些客人,顺带收拾这被弄得一团糟的乱摊子,陆虎自己则是快速的下楼,骑着马往陆家大宅赶去。

  今天发生的事情,看起来并不简单,虽然现在天色已经不早了,但父亲应该还没睡,这件事还是得告诉父亲,让其查一查才对。

  要不然,万一真的发生什么大事,他们很容易被打个措手不及。

  就像是今天,他就被何文远弄得可以说是无比被动,不管怎么做都拿不回主动权来,这种感觉那可真是太糟糕了。

  不提陆虎这边的抱怨,何文远在把胭脂带到府衙之后,第一时间就把对方给关进了大牢,并且带到了审讯室中。

  牢房本就阴暗,审讯室在大牢的最里面,常年不见阳光,只点着几根白色的蜡烛,火光摇曳之中,那些带着血腥的刑具便映入人的眼帘。

  一踏入这里,就让人感觉到彻骨的寒冷。

  或许是因为前段时间刚刚审讯过犯人的缘故,这里还残留着淡淡的血腥气息,让人更添了三分惧意。

  往往犯人被拉到这里,还没用刑的时候,就会被这可怕的地方给吓到,降低了自己的意志力。

  能面无惧色,毫不在乎的不是没有,但大多都是那种穷凶极恶之徒。

  可出乎何文远的预料,胭脂这么个娇滴滴的女子,竟然也没有丝毫畏惧,反而饶有兴趣的打量着四周的一切。

  瞅那模样,若不是何文远就站在旁边,她似乎还想上去用手摸摸那些闪烁着点点寒光的刑具。

  皱了皱眉,何文远一把扯过这好奇心旺盛,让他怎么看都不太顺眼的女人,让手下的两个官兵把她绑到了刑架上,心里这才舒服了一些。

  这衙门那可是他的地盘,这女子在红坊的时候,一点也不怕他就算了,在这里若是还如此,那他这个总捕头的脸往哪搁啊。

  望着被绑在刑架上动弹不得的女人,何文远挥了挥手,示意那些狱卒都下去,为了保密起见,接下来的审讯必须由他亲自来。

  环视了眼四周,何文远走到墙边,扫了眼墙上挂着的那些鞭子,挑了个拇指粗细的取下来,缠绕在手中,刻意放慢脚步,慢慢的走到了胭脂的面前。

  本以为这样可以给对方造成心理压力的何文远,瞅着到现在脸上竟然还带着笑容的胭脂,眉头一皱,觉得事情怕是有些难办了。

  就算那些江洋大盗,杀人不见血的汉子,可以不怕任何酷刑,但却也不可能在这种情况下,还面带微笑,这胭脂要不就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傻子,要不就是极度难缠的角色。

  而显然,能够以一己之力搞出这么大风波的女人,自然不可能是个傻子。

  看来只是单纯用刑的话是收不到什么良好的效果了,**的疼痛会冲破人的意志,可总有些人的意志是无比顽强的,不过这也不要紧,是人就会有破绽。

  只要他耐下心来总会找到的。

  若有所思的看着面前这个长得千娇百媚的女子,何文远放下了手中的鞭子,他退后两步,一向平稳不带起伏的语调忽然透出了些鄙夷:

  “真不知道胭脂姑娘现在这幅模样,若是让已故的令尊大人看到,会是何等的痛心,当年的贺家……那可是门风清贵的大族……”

  几日的功夫,背靠着官府的力量,何文远又不是个无能的人,自然早早就查清楚了这位胭脂姑娘的身份。

  与原先所想的是昔日被分出去的族人不同,这位胭脂姑娘乃是当年贺家家主的私生女。

  因为其母亲乃是朝廷的罪臣之后,被打入官妓的缘故,不能接回府中,一直养在外面,过得甚是辛苦,不过也恰恰是因为如此,却也躲过了贺家灭门的那一劫。

  “贺家?贺家如何,与小女子又有什么关系,小女子名叫胭脂,乃是红坊的头牌姑娘,可不姓贺,也攀不起堂堂贺家的高门……”

  没有在意何文远那略显鄙夷的语气,胭脂轻笑了两声,眼神中透出些嘲讽的意味,显然对何文远口中的贺家不但不感冒,反而带着些恨意。

  闻弦歌而知雅意,何文远常年与各种罪犯打交道,早就习惯从他们的语气神态中得出信息,胭脂这一开口,他就听出了对方这话并不是作假。

  可正是因为听出来了,他才感到有些诧异,他原本以为,这胭脂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非要对林家和何家动手,是因为想要报仇,但现在看来却似乎不是如此。

  不过仔细想想,倒是也能说得通。

  毕竟据他的调查,当年胭脂与她母亲生活的颇为艰难,明明有个做高官的父亲,可自己活得却不如那府门里的丫鬟。

  但如果胭脂不是为了替贺家报仇,那她做这些又是为了什么呢,总不能是出于好玩吧。

  想到资料中显示的,贺家去世后,胭脂母女的情况,何文远隐隐有所明悟,他抬头沉默了半响,忽然开口说道:

  “你不在意贺家,可你母亲呢?你也不在意吗?”

  何文远这话一出口,胭脂的脸色顿时就变了,原本的笑容瞬间消失,她冷冷的看着何文远,胸口剧烈起伏了起来,身上隐隐透出股杀气。

  让离得不过两步距离的何文远脊背一寒,竟隐隐感觉到一丝威胁,勉强压下心中要动手反击的**,何文远面色凝重了些许,这股气息,绝对是杀过人才能有的。

  而且竟然让他这个常年习武,功夫不弱的人都感到了威胁,怕是杀的人还不在少数。

  果然,这胭脂绝对不像是她表面上看去的那般柔弱。

  想到这里,何文远没有给胭脂踹口气的机会,便继续往其伤口上撒盐,一字一句都仿佛无形的鞭子一般,直往人心口上抽:

  “如果她看到自己辛苦生下来的女儿,现在竟然变成一个□□,就像是她当初一样,你觉得,她会不会后悔把你生下来……”

  原本淡定的神色完全消失不见了,胭脂胸口剧烈起伏了起来,她狠狠的瞪着面前的何文远,胳膊挣扎了两下,似乎是想要扑上去杀人一般。

  多少年了,她本以为自己早就可以刀枪不入,没想到不过只是短短的几句话,就刺破了她的心理防线,让她控制不住的失态。

  而最让人觉得可笑的,就是让她失态的那个人,其实最在乎的根本就不是自己。

  何文远说得对,如果她母亲还在世,看到她现在的模样,一定会后悔把她生下来,不是因为心疼她,不是因为她自甘堕落,而是因为她现在的样子会玷污贺家的清誉。

  她知道,何文远肯定已经查出了这些事,要不然现在也不会利用这个来刺激自己。

  她更清楚,她不应该这么激动,她应该像之前一样,把主动权都握在手里,耍着他们转。

  可她再清楚再明白,却偏偏就是做不到,那些话就像是一根根针一般扎进她的心里,让她疼得几欲疯狂。

  “其实何必呢?为了一个眼里就只有男人的母亲,付出自己大好的青春,大好的时光,就为了满足她自己的**,你觉得值得吗?”

  见胭脂心里的防线已经一点一点被打破,之前从容淡然的模样再也不见,一双如水般的眸子恶狠狠的盯着自己。

  何文远唇角微勾,脸上露出一丝笑容,声音刻意压低,在这阴暗的牢房里,带着些引诱和蛊惑。

  听到这话,原本正陷入难言的愤怒于悲痛中的胭脂忽然间愣住了,她看着面前的何文远,脑海里回荡着对方所说那些话,神情不免有些恍惚。

  回想起这数年来,自己为了达成母亲的愿望,所承受的那些痛苦,所放弃的那些东西,胭脂嘴唇动了动,眼睛蒙上了一层淡淡的水雾。

  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孩,在一夜之间失去了所有亲人,甚至连一个安身之地都没有,想要活下去都极为艰难,更何况是向着那么大的两个家族报仇。

  花魁这两个字听上去好听,但不过就是权贵子弟富商巨贾们的玩物。

  而为了赢得这个称号,她付出了多少呢,没日没夜的苦练着歌舞,学习着取悦那些男人的伎俩,那些让她自己都觉得厌恶的伎俩。

  这真的……值得吗,贺家与她有什么关系,贺家还在的时候,她也不曾吃饱穿暖,贺家没了,她也没有因此而受到什么伤害。

  所谓的报仇,不过是母亲自私的愿望。

  母亲不愿意去承担那些痛苦,不愿意坠落这无望的深渊,就把所有的一切都推给了自己。

  看似深情的追随那个男人而去,却全然没有考虑过年幼的她该如何活下去。

  这样的人,如何配她付出自己的一切。

  “她已经死了不是吗,你没有必要再听她的了,你完全可以有你自己的人生,贺家跟你又有什么关系,你从来都没有踏入过贺家的大门不是吗?”

  见胭脂眼神恍惚,脸上的神情也显得有些动摇,何文远心里一喜,面上的表情越发的柔和。声音也越发的低沉充满磁性,带着些魅惑人心的味道。

  眼神朦胧的看着面前的男子,听着那有些虚幻的声音,胭脂努力让自己保持清醒,可不知为何,不由自主的便顺着对方的话往下想去。

  是啊,母亲都已经死了那么多年了,不过就是一个遗愿而已,她何必一定要完成呢,她完全可以解放自己,去过自己想要的生活。

  “你太累了!放下吧,这不是你该背负的!把那个名字告诉我,你就可以解脱了,拥有新的生活……”

  望着胭脂那越发迷离的眼神,何文远上前一步,幽黑的眼眸直视着对方的眼睛,双手轻柔的抚摸着胭脂脸颊,语气又放轻了些许,柔和的像是对着自己深爱的女子。

  这幅温柔似水的模样若是让陆虎看到,估计会惊掉下巴。

  毕竟何文远那可是出了名的榆木疙瘩,一向是不解风情的紧,别说是对陌生的女子,就是对他未婚妻都从来没这么温柔过。

  不过这也说明了,强硬的男子其实也可以很温柔,就看他肯不肯做了。

  “新的……生活……”

  喃喃了两句,胭脂迷茫的看着何文远,脑海中的思维已经慢慢的陷入了迟钝,好像突然变傻了一样。

  “没错,新的生活,一个孩子,一个温暖的家,一个……你爱的男人……”

  何文远耐心的引导着,为了怕刺激到胭脂,让对方从这种状态中清醒过来,他甚至没有提那个男人的名字,只是简单的点了一下。

  “家……”

  似乎幻想到了那美好的画面,胭脂眼神虽然还有些茫然,但脸上却露出了一抹笑容,与之前刻意做出的假笑不同,这笑容显得十分甜美,充满了幸福的味道。

  或许对于普通人来说,家其实并没有什么需要特别渴求的,那是很自然而然的事。

  可对于常年漂泊,自幼就没有感受过家庭温暖,从来都是孤身一人的胭脂来说,一个温暖的家却是她可望而不可即的。

  “你的家已经在那里等着你了,只要一个名字,你就可以回家了!”

  见火候差不多了,何文远扫了眼墙角处已经快要燃尽的香料,开始了最后的引导:

  “胭脂,你还在等什么呢,一个名字而已,家……才是最重要的不是吗?”

  手指微颤,似乎被说服了,胭脂微微张口,像是终于要说出什么了,只是神色迷离,动作也很缓慢。

  看得一直都很耐心的何文远,心脏也稍稍有些快速的跳动,恨不得上前帮对方一把。

  能在二十多岁的年纪,一连破获几件大案,坐到正六品的位置,何文远自然不只是靠着自己的那点武功和家族。

  事实上,衙门里远远有功夫比他好得多的人,而家世比他好的也不是没有。

  他真正依仗的反而是他的推理分析能力,还有通过催眠诱惑突破人心里防线,让犯人不知不觉就交代出所知事情的能力。

  从胭脂被带到审讯室以后,何文远看似什么都没有做,但其实审讯已经开始了。

  他作势要对其用刑,并通过一系列手段,让其把注意力都转移到这上面来,从而忽略了房子里那淡淡的香味。

  之后再通过言语上的打击,在**香发挥作用的时候,进一步突破对方的心理防线。

  最后便是一点点的催眠引诱对方说出自己想要的事情,这一招在掌握了对方大量信息的时候,是最好用的。

  而现在眼见着就要收获果实了,也难怪何文远会忍不住激动,这短短几句话的功夫看似简单,但背后付出的心血却海了去了。

  别说珍贵的**香,只说那些资料就不是那么好收集的,更何况还要仔仔细细的分析。

  刚调查出胭脂这个人的时候,为了能够得知对方的具体计划,何文远甚至半夜都拿着资料再看再研究,那一行行的墨字看得他都快吐了。

  扬州府衙最年轻的总捕头,正六品官,也不是那么好当的,无数双眼睛都在盯着他呢。

  这世间的荣耀,背后其实都需要付出同等的辛苦。

  望着紧紧盯着自己,额头甚至都渗出了些汗水的何文远,胭脂嘴唇动了动,在对方那心跳越发剧烈的时候,却突然间露出了一抹趣味的笑容。

  错愕的望着一瞬间眼睛便恢复清明的胭脂,饶是以何文远的沉稳,这会也不禁愣在了那里。

  瞅着难得有些傻乎乎的何文远,胭脂忍不住大笑了起来,前仰后合的,那模样,若不是身体被绑在架子上,怕是会笑得滚到地上。

  半响,胭脂才勉强止住笑容,她眼角带着几滴泪珠,语气中带着满满的嘲讽:

  “我的何大人啊,您不会真以为您这小小伎俩,就能把我迷倒吧,官府的人何时都这般天真了……”

  胭脂都笑成这样了,话又是直接敞开了说得,何文远哪里还看不出来自己刚刚是被耍了,脸色瞬间就黑了下来,不过很快便又恢复了自然。

  面对犯人嘛,总是有输有赢的,不过既然对方都到了他的手里,那怎么炮制还不是由他说了算。

  这个方法行不通,那再换一种不就行了,他可不是会沉浸在失败中的傻瓜。

  见何文远并没有因为自己的戏弄而大发雷霆,原本正肆意嘲笑着对方的胭脂,这会也不笑了,感到有些无趣的同时,语气幽幽的带着些埋怨:

  “何大人你不就是想问我,那个与我合作的人是谁,这些天又都做了些什么吗,哪里需要这般麻烦,你直说不就好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小天使们的支持,这几天我会多更一点哒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