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

  回忆是美妙的,同时也是痛苦的。亚瑟对自己吐在了办公室的垃圾桶里感到十分抱歉,但吐完之后他的心情好极了。他找到了在家中一直想找却无论如何都找不到的东西!虽然相框有密码暂时打不开,但他总算有了自己真正想认识的东西。他把相框仍旧藏到原处,这样就不用担心它会像家中其他家具那样被改造,或者被丢弃。

  之后的一小时,他是在乌瑟的办公室里度过的。除了尼枚听到了父子俩的只言片语,没有人知道他们在里面谈了些什么有用或无用的。只有尼枚发现,亚瑟出来时神色凝重,双眉紧锁,与乌瑟的满脸欣慰大相径庭。

  紧接着,在乌瑟临时召开且再一次没有通知莫嘉娜参与的董事会上,所有人都很意外地发现,亚瑟友好并礼貌地跟所有叔伯辈的董事们都打了招呼。他的精神状态已经相当不错,虽然眉宇间常有短暂的失神和凝思,但对于一个刚从车祸中恢复不久的年轻人来说,他能在整个会议中出人意料地在无忧宝问题上根据所学知识提出了自己的反对意见,这就已经说明他还是那个以前的他,是个智商情商都没有脱线的亚瑟了。

  而乌瑟之所以要临时召开董事会,用意自然不仅仅是要亚瑟出来秀一秀自己的智商情商,他在会议的尾声,终于扔出了一枚重磅炸弹,他宣布:提名亚瑟接任莱恩集团首席执行官一职,即刻开始投票。

  尽管一切都来得突然,就连亚瑟也没有料到原来父亲刚才逼着自己临时抱佛脚为的是唱这一出重头戏。

  “父亲,我……”

  “亚瑟,年前我们就有过一轮关于我的接任者的讨论了。”乌瑟打断他,语气十分温和地说,“这次只不过走个过场罢了。你不用过分谦逊,有任何困难,我们都会不遗余力地帮你的。”

  亚瑟红着脸扫视着会议室里一张张陌生的面孔,没有看出哪张脸上写着惊异和抗拒,但即便如此,他的心中还是生出了巨大的压力和不安。

  投票在安静中顺利进行。

  恰在此时,从科研室一路赶来,任由高跟鞋与地板碰撞出尖锐不满的莫嘉娜几乎用粗暴无礼的态度推开了会议室的大门。

  乌瑟只是回头冷漠地看了她一眼,平静地说道:“你一定是投反对票的。”然后转过头来对尼枚说:“记她一张反对票,你继续。”

  被晾在一边的莫嘉娜一时之间尴尬、惊愕、不知所措,像傻子一样眼睁睁地看着尼枚完成了整个唱票过程,满脑子的问号最后终于得到了一个乌瑟的答案。

  “很好,感谢各位的信任与选择,亚瑟,明天起,你就正式升任首席执行官了。恭喜你,好好干,我的儿子。”

  亚瑟此刻脸上的表情并不比莫嘉娜好多少,尽管他比莫嘉娜多了大约两个多小时的思想准备时间。

  这不是什么临时选举,对于这样的重大决定,乌瑟早就提前和一干心腹或中立派进行过有效的沟通;这也不是什么心血来潮,对于乌瑟而言,他确实等不起更多的时间了,他的精力有限,政界大佬对他的期望很高,但同时希望看到他更多的诚意,包括花更多的时间参与到党政建设和竞选活动中。

  这场看似毫不隆重甚至有点儿戏的正式传位之举是基于乌瑟对亚瑟聪慧才智的信任,对盖伊斯精准判断的信任,对自己多年威望的信任,也是基于对失控中的莫嘉娜显而易见的不信任。

  他没有告诉莫嘉娜,已经有不止一位社会名流向他委婉地提到:莫嘉娜最近在名利场中十分活跃,有意无意地笼络人心,甚至有私下出售超级无忧宝配方以期获得大量资金的意愿。更有匿名电话告诉他一个惊人的消息:莫嘉娜的私人助理也就是她的小男友,不是什么社会上的正经角色,现在正在负责照顾亚瑟的生活起居。

  乌瑟站起身打算结束会议,而忍了半晌的莫嘉娜却忍不下去了。

  “超级无忧宝的项目从一开始亚瑟就没怎么参与,他甚至都没好好了解过无忧宝三代,你怎么可以把集团的未来交给一个对自家产品一无所知的人?”莫嘉娜一人挡在门口,像是一个绝望的斗士发起最后的攻势。

  “无忧宝系列并非集团生存发展的唯一产品,更何况无忧宝三代的争议有目共睹,我看,是时候另辟蹊径了。”

  乌瑟之所以能将情绪控制得如此淡然,全是因为亚瑟在临时“补课”一小时后就能在会上表现自然,这让他心中吃了一颗定心丸,毕竟专业知识和工作经验都是可以后天补上的,只要亚瑟人不傻,先拔高他在企业中的地位,后续自好安排。

  但对于莫嘉娜而言,乌瑟的冷淡就像老化的木墙沿里层出不穷、永无止尽的蚂蚁群,看似没有攻击性,却不停地挑战着人心的极限——至少是莫嘉娜的极限。

  莫嘉娜眼中和心中的火焰都在熊熊燃烧,乌瑟这次却没有选择避让,他迎上莫嘉娜的目光,笃定而漠然。

  “你为了亚瑟,要放弃莱恩最核心的竞争产品?”莫嘉娜从牙缝中挤出这个问题。

  乌瑟不语。

  他的不语让莫嘉娜忽然意识到,乌瑟真正要放弃的其实不是产品,而是自己。她眼中的火焰蓦地消失了,转而代之的是失望,深深的失望、挫败还有恨。

  “莫德雷德,你在哪里?”在回自己办公室的路上,莫嘉娜拨通了莫德雷德的电话:“我需要你尽快过来一趟。”

  亚瑟回到家时已是晚上九点,他是用钥匙开的门,因为不知怎么地,他不太想记住现在这个过于陌生的密码锁上的数字。

  183148,183厘、148磅——这个数字他却轻易记住了。

  他在脑中完整地想象着那个瘦削的身材,打开门,却看到一个脸颊通红、有些颓废的莫德雷德正坐在餐桌旁喝着一瓶啤酒。

  “晚上好,”莫德雷德勉强露出一个微笑:“要来一瓶吗?”

  亚瑟一时不知该怎么回答,只是茫然地摇摇头。

  “那就……牛奶?”

  亚瑟喜欢早上来一杯牛奶,晚上……来一杯也没关系。

  他看着莫德雷德从冰箱里取出大桶牛奶,倒了一杯递给自己。

  “你今天去公司了?呵,用不着这么惊讶,莫嘉娜是我的上司,你忘了?她今天过得很不顺心,是我从她骂我的语速和词汇上判断出的。她说你的父亲也就是她的养父乌瑟并没有公平对待你们两个孩子,而她是被他从心底遗弃的那一个。”莫德雷德喝着酒,很自然地选择了这个并不讨喜的话题。

  “我的老天,她都跟你说了什么?父亲也许操之过急了一点,但并没有出现太大偏颇,他的心里自然是爱莫嘉娜的。这于情于理都只是工作层面的事情,怎么会扯到爱不爱她了?”亚瑟说完以后才意识到自己似乎有点太激动了,他抱歉地挥了挥手,又喝了一大口牛奶。

  “你虽然是她的弟弟,但是请允许我说一句不好听的:你未必真的了解她。”莫德雷德止住亚瑟的话头,“以十分计,也许在你失去记忆前,你对她的了解是七分,那么,你现在对她的了解最多也就五分。”

  亚瑟的脸涨得有些红,身体也有点发烫,他解开领带,忽然十分认真地问道:“那你呢?你是她的助理,是不是对她很了解?”

  “也许不叫了解,只不过旁观者清罢了。”

  “旁观者?你真的只是个旁观者?”

  亚瑟也不知自己这是怎么了,只觉得一股热气从胸口极速窜入脑中,身子越来越烫,脑袋也越来越重。

  “我当然不是旁观者,瞧,我现在是参与者了,我的意思是……”莫德雷德盯着亚瑟渐渐变化的瞳孔,继续梦呓般柔声说道:“我不是成了你的未婚夫嘛!”

  “未婚夫?”

  “当然了,亚瑟,我现在是你最爱的人,最信任的人,你还向我求了婚,瞧,这是戒指。哦对了,你还曾转让了这间公寓给我,你忘了?看这份转让合同,上面是你的亲笔签名。亚瑟,我真的非常感谢你,但我不能再忍受下去了,你对我的宠爱让我觉得自己很没用,知道吗,我们之间应该只有真爱,没有金钱的束缚。亲爱的,我想把这间公寓退还给你,你同意吗?”

  “……”亚瑟越来越晕,完全不知道莫德雷德在说什么。他记不起来了,关于赠送这套公寓给对面这个陌生男人的事,关于眼前这个男人,关于自己和这个男人的感情。不,等等,他是谁?

  “只要你在这里签个字,这套公寓就不再属于我了。亚瑟,爱我就不要用这些世俗的东西捆绑我,好吗?”

  “你,你是谁?”亚瑟脑袋垂下来,枕在自己的胳膊上,一阵更为奇怪的感觉袭来,好似微风拂面,温暖而舒适的房间里弥漫着柠檬的清香,对面的情人笑容灿烂,一只带着薄茧的掌心覆到他的脸上。

  莫德雷德知道时机已经成熟,他温柔地回道:“梅林,我是梅林啊。”

  十分钟后,莫嘉娜的手机上收到了一条视频:亚瑟垂首低眉正在一份文件上签字,脸上的表情虽有点怪,但镜头缓慢朝下,贴近文件拍摄,那上面的字却是足够清晰:股权转让协议。

  可惜,莫嘉娜的计划赶不上莫德雷德的变化。

  莫德雷德知道自己今天不可以在亚瑟家久留,他把梅林已被人救走的事情告诉了莫嘉娜:“你让我为你做的事情我全都办到了,不是吗?梅林被人发现也只是个意外,是有人想去我家偷东西顺便发现他的。”

  他话锋一转,说出自己目前最想达成的愿望:“你不能让我出事,你知道这是为什么。我和弗雷德要去往不同的地方,我们需要新的护照,要在陌生的环境里自保和生存,而你,莫嘉娜,你很快就会忘了我的,只要你行使权力把亚瑟赶下台,你就会忙得不可开交,渐渐忘了这一切,继而你会成为莱恩的掌门人,坐拥我们一辈子都望尘莫及的财富。这就是现实,莫嘉娜。所以,别怪我催得急,明天下午4点之前,划100万到我的账户上,我会和弗雷德对半分。”

  莫嘉娜一张口刚想说自己最多只有五十万可以转,但她张着嘴却并没有发声。

  她想起了被这个“甜心男孩”拥入怀中、压在身下、含在嘴里的那些日子。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们之间除了谋划和计算外,再也没了激情燃烧的感觉?

  “你打算什么时候走?去哪里?”莫嘉娜无力地靠在墙上。

  “最晚三天后。我不想再坐牢了,”莫德雷德沙哑的声音中充满了疲惫,他并没有伪装自己此刻的情绪,“替人坐一年牢,差不多赔上了我的一生。所以这一次,无论如何我都得躲得远远的。”

  “我不会让你坐牢的,莫德雷德,只要你……”莫嘉娜想说“只要你的心里继续有我”,但她犹豫了,因为她不确定,她对他的感情是否真的有自己理解的那么深,或许,她所以为的深情只是自作多情?

  “只要你发誓你会保守所有的秘密。还有,你今晚不能再住亚瑟家了,也不可以伤害他的身体。否则你一分钱也别想拿到。”

  莫德雷德望着趴在桌子上呼呼大睡的亚瑟,感觉有点好笑,但更多的是一种悲凉——即使是到了现在这个节点,莫嘉娜还是不会信任自己。可是,她以为自己是在聪明地跟乌瑟斗争吗?如果是的话,自始至终她有哪一步敢下狠手的?所有的关键时刻还不都是采用了自己出的主意才让她在集团里的地位更进一步。

  呵,这个女人。

  他诺诺应下,通话匆匆结束,他盯着手机刚开始发呆,门铃就响了。

  他心中一惊,走到门前隔着猫眼一看,掉转头就开始收拾桌上的东西——先把那杯下了药的牛奶倒掉……

  “里面的人立刻开门。”格温在门外端起了枪。

  ——那包从弗雷德那儿搜出来的迷药全部冲进水池……

  “倒数三秒警告,三……”

  ——股权转让协议扔进烤箱……

  “二……”

  ——沉睡中的亚瑟怎么办?

  “咔”,门被警察携带的万能解锁器强行打开。一头猛汗的莫德雷德双手举起,不敢再动,警察们一拥而入,有人把他控制住,有人检查亚瑟的生死……

  事情在日起日落中持续发酵:亚瑟做了笔录,莫嘉娜在自己的办公室被约谈,有上层人士不断地和乌瑟及乌瑟的律师电话或当面沟通。

  直到第二天晚上,忙完无休止的公事的乌瑟难以平复一天下来糟糕到极点的心情,那些连轴转的工作加上警界、政界对他的连番质询——尽管大家的语气还算客气,可是,这事对他的影响太大了——一个自称是亚瑟未婚夫的男人因涉嫌绑架和交通肇事罪从亚瑟的家中被逮捕,而这位传说中的小混混最后几通电话都是打给了莫嘉娜!而且有人从他的家里救出了失踪多日的车祸司机,也就是传说中在酒会门口被莫嘉娜赶回去的亚瑟的真正的男朋友?!

  上帝还能给他更多的“惊喜”吗?还有让他更丢人一点吗?

  他带着一肚子愤怒、怨气和不放心让他一个人出去的阿古温,直冲莫嘉娜的办公室,一开门就直截了当地骂了起来。

  “你是想害死你弟弟吗?”

  莫嘉娜松开遮住脸颊和眼睛的双手,浓浓的黑眼圈说明了她的精神状态。

  “不管你信不信,我所做一切都是为了你!乌瑟,为了你。”她轻声说道,好似所有力气都被抽光了。

  “老天,你听听你的借口……”

  “我爱你乌瑟,这你是知道的。”莫嘉娜诉之淡然,轻若无物,“你不能把我们之间曾经发生过的那件事就此遗忘,哦对了,那天可是伊格莱恩的忌日,我不信你会忘记对你来说如此重要的日子里所发生的事!要我再提醒你一下吗?那天晚上我喝多了,你也喝多了,然后我们滚到了一起,你在我的身上不停地叫着她的名字……”

  “闭嘴,快他妈的闭嘴!”乌瑟歇斯底里地吼着,顺手抄起一只杯子扔向实验室的玻璃门。

  阿古温震惊地看着乌瑟,忘了拦下他冲动的行为;而莫嘉娜本能地偏头避开四处飞溅的陶瓷碎片。

  一声巨响后,玻璃门上裂出了一朵绽放的玻璃花。

  乌瑟喘着气,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他转过头,看到阿古温的脸上无法理解的震惊——叫他怎能不震惊?

  阿古温因为姐姐的力荐而跟随乌瑟近二十年,但眼前这个口口声声称他姐姐是此生唯一的男人,在他姐姐的祭日里,跟他俩收养的女儿上了床?

  “这不是真的,听我说,那天我吃了药,药量没控制好,神志有些不清,但我发誓我绝对没有与莫嘉娜做那种事,我对她没有一点点那方面的兴趣,她和伊格莱恩根本就是两种不同类型的女人,我怎么可能……她是我女儿啊!”乌瑟有些乱了分寸。

  “养女!”莫嘉娜神经质般轻笑,眼眶已湿。

  “你给我闭嘴!”

  “我、偏、不!”莫嘉娜恨恨地回道,声音仍旧轻轻的,嘴角仍旧带着笑。

  她无所谓乌瑟在非正常状态下将她误认为亡妻,她不介意做别人的替身,她更不在乎乌瑟醒来后的惊慌失措,她在意的是乌瑟掩面而泣时,她吻了他的唇,而他回应了。他当时是清醒的,她敢以自己一文不值的名声做担保,他当时深深地凝望她,对她说:对不起,我不可以这样。他推开了她,从此以后对她冷若冰霜……

  这算什么?把自己对他所有的爱都圈进那个回不去的夜晚?

  “知道那个梅林和亚瑟在一起有多久了吗?”莫嘉娜忽然开口打断还在啰哩啰嗦解释不停的乌瑟。

  “?”乌瑟住了口,却还没有反应过来这是个什么性质的问题。

  “他们从大二开始,至今差不多快六年了。亚瑟对你隐瞒了六年,哦不,其实是他认清自己的那一刻开始,他就再也没把你当做他可以信赖的人,我猜,是十多年了吧。扪心自问,我对你的爱恐怕要比他对你的爱多十倍!不,多百倍!我心疼你失去伊格莱恩后痛苦不堪的样子;我为了你的事业考入这个行业最顶尖的大学;我大学毕业后放弃出国留学的机会只为尽快为你的事业贡献力量;我为了能扫除你竞选路上的绊脚石,亲自参与了绑架梅林的计划;我为了你,什么事都做过了!乌瑟,你却从未领情。”

  莫嘉娜的眼泪滚滚落下,凄然一笑:“所以,我就真是个彻头彻尾的大傻子!”

  说完,她踉踉跄跄地冲出了实验室。

  亚瑟没能和兰斯洛特在咖啡馆碰上头,却在警局遇上了。

  两人分别来做不同性质案件的笔录,却是针对同一个人。

  兰斯洛特走出警局大门时,发现亚瑟正在等他。

  “你怎么样?听说是在你家被抓的?”兰斯洛特熟练地点上一根烟,示意亚瑟也来一根。

  亚瑟摇了摇头:“我忘了自己会不会抽烟。”

  他说完苦笑一声:“我被下了药,睡过去了,后面发生了什么我完全不知道,我也想不出他接下去想对我做什么?”

  “先奸后杀……”兰斯洛特戏谑道,“应该不会。你太有价值了,我看你姐姐虽然讨厌你但还不至于要杀你为快。至于他,你是个大财主,他费尽心思靠近你,绝不会在什么都没得到的情况下就杀了你。他多半是想营造一个生米煮成熟饭的样子,在你心里从此设下一道坎……”

  “我对他完全没感觉。”亚瑟急忙解释,也不知道自己为何对兰斯洛特解释这个,他深呼吸了一下,说道:“不,不是想色诱我,他如果是因为绑架了……梅林而被搜捕,那他最想做的事一定是筹钱出逃。因此,给我下药应该是想趁我不清醒的时候做些会让我撒钱的事。”

  兰斯洛特默默地吸了口烟。

  “他们正在化验被倒掉的牛奶残渣,结果应该很快就能出来了。”亚瑟说完了自己的事,终于鼓起勇气说出了一直想问却没好意思开口的问题:“呃……我可以……见见……”

  “不可以。”兰斯洛特深邃的眼眸中掠过一丝恼怒,“对不起,我不是有意要迁怒于你……虽然你有一个令人惊叹的姐姐,虽然整件事很有可能与她相关,但是我还是不能迁怒于你,因为……你是梅林在这个世上最爱的人,即使他被你姐姐用如此恶劣的手段伤害得体无完肤,他也绝不会对你发出一点点的责备之声。”

  兰斯洛特的声音微微颤抖,看得出他在努力克制住自己愤怒的情绪,“我甚至可以预料到,那个莫德雷德不过是个替罪羊,你姐姐策划了整件事,最后却能摆脱得一干二净。”

  “不,你不了解她,她不是你想象中的……”

  “我不需要了解她!”兰斯洛特终于忍不住激动起来,“她和那只替罪羊对梅林造成的伤害是无法挽回的事情,这也是你现在不能去见梅林的原因。你根本想不起来你们的过去了,不是吗?怎么,现在去见他,只是展现你高高在上的同情心吗?”

  “当然不是。”

  “别说你不是,亚瑟,告诉我,你现在对于梅林这个名字,第一时间能想起来的是什么?”

  可怜。伤痛。亚瑟在心里无奈地说。

  “这还不是最主要的原因。”兰斯洛特见他默不作声就知道自己说中了他的感受,一想到这两人曾经如胶似漆、万般恩爱,如今这个男人却什么都不记得了,他就替梅林感到不值,“最主要的是,梅林不想见你。他在医院醒来后跟我说的第一句话,就是‘别让亚瑟见到我’。知道为什么吗?”兰斯洛特红了眼,看似轻描淡写实则咬牙切齿地说“他害怕。害怕他剃了光头的样子过于丑陋,害怕他浑身上下大大小小的伤疤过于丑陋,害怕他瘦得肌肉萎缩皮肤暗淡的状态过于丑陋,还怕他最爱的那个人已经完全想不起来他最美的时刻!”

  亚瑟愣愣地站在原地,一句一句地记着兰斯洛特所说的话,心中隐隐地感到一种不切实际的悲伤——他努力地把自己代入到曾经深爱过梅林的那个亚瑟身上,却始终无法完完全全的感同身受。

  兰斯洛特看着他的眼神,扶着额头气急败坏地转了个圈,最后只得气愤道:“为什么我要跟你这个同样的白痴说这些?我应该当时就跟梅林说:喂!白痴,别说你长得并不美,就算你貌若天仙,也不该信任一个只吃你颜的男人!”

  说完,他气鼓鼓地走向停车场,走出十余步又折返回来,冲着亚瑟还在发呆的背影高喊:“骑士团聚会延期了,你另等通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