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番闹腾后, 走廊安静下来,谢家几人被治安署隔离到另一边等。

  林溪依旧坐在长凳上,谢意平过来, 递了块巧克力给他。

  林溪说谢谢, 接了,没有拆开吃。

  谢意平也没有多事, 只是解释了一下,集团内部突然开始搜查问话, 消息难免传开,老爷子知晓, 立即调度人马赶来。

  他们还叫了自家医院的车和人过来, 其本意当真是关心谢虞川,想要帮忙, 并不是打算添乱。

  他还想和林溪说几句话,林溪敷衍答了, 他看林溪很累的样子,不好打搅,回了他爸妈身边。

  他走之后, 那位置没空着, 是萧枫过来了:“巧克力吃了吧,你脸色不好, 等会儿低血糖呢。”

  林溪没接。

  萧枫看着他白如纸的脸色, 摇摇头, 添了一句:“你这样子, 你哥看到怎么想?”

  林溪微顿片刻, 拆了包装,将巧克力咬进嘴里, 几口咬碎吞咽下去,包装纸扔进一边垃圾桶内。

  分明是甜腻口味的东西,叫他吃出了味同嚼蜡的感觉。

  “知道是什么情况了吗?”林溪问他。

  “初步确定是在谢氏那边混进了人,”萧枫说,“我让人去盯事故点了,悄悄的盯。”

  看到底谁会去那边查看,谁迫不及待去掩盖。

  “相信很快有结果。”

  林溪不置可否,眼神望着紧闭的手术室大门,“那么,上次,在会所里杀人的,找到没有?”

  萧枫一怔之后,叹服道:“你这个思维,我都想把你招进来了——我也是这样怀疑的,这两件事情一定有交集。”

  公然作案,手法刚烈残暴,是出自同一人的风格。

  萧枫已经和同事提出了这点,同事本想朝实验室的方向去追查。

  但谢虞川是最完美的实验成功案例,实验室恨不得把他每一根掉落的头发捡起来,放进密封袋里拿回去研究,不可能伤他。

  所以在实验室之外,还有一个存在,在紧追着他们的一举一动,跟在他们屁股后面杀人。

  他说完想法,同事就沉默了,因为这个猜测实在是太令人惊心了,什么人啊,官也反、匪也反,还做的毫无痕迹,在他们眼皮子底下杀人。

  然而同事却也听懂且赞成,这样的假设才能是事情合理。

  “我……知道你,”萧枫犹豫一下,一些本不打算说的话,还是倾倒了出来,“你会觉得谢虞川没必要掺和,完全可以回到平静的生活,而且你劝的话,他可能是真的会听。”

  林溪抬眸,静静望他。那眼神在说,自己的确有这个打算。

  萧枫:“但现在还想吗?”

  良久,林溪说:“我知道了。”

  聪明人说话根本不用费太多的口舌,只消一些眼神和提示,就能明白对方的意思。

  这次爆炸暗杀,意味着谢虞川无法置身事外了。

  他已经被人盯上,离群索居远走高飞,只会让他们陷入无助境地,缺少团队会使那背后的神秘存在屠杀他们时更加方便、更加悄无声息。

  “对不起让你们卷进来,但——”

  他没有“但”完,手术室的灯光转换,意味着手术结束了。

  漫长等待到了最后一刻,众人齐刷刷站起来。

  影视剧里常见到手术结束,家属一窝蜂上去问医生情况、察言观色,医生点头或者摇头代表着不同的结果。

  谢家几人做了那角色,而林溪固执的守在门外,盯着又被关起来的门,等他要等的人。

  医生被吵的耳朵疼,道:“只要一个,来一个人我跟他说下注意事项,签字的家属呢,在哪?”

  谢家几人哑然。

  只得看林溪。

  他站在那儿,白炽灯下,苍白消瘦,双眸漆黑,脸颊侧边有一道红色的刮痕,破了皮结了痂,半夜过去还没有消红。

  他冷漠笔直的站立,却有种脆弱感。

  “手术很成功,”医生的声音也软了大半,“我和你说些看护的注意事项……”

  说了约莫三四分钟,医生重新进去,而再出来时,谢虞川也被推出。

  林溪沉默的跟着推床,一直到病房内,看他们将还没有从麻醉中醒来的谢虞川换到病床上,挂上点滴药水。

  又忙活了许久,夜已经深到不能再深,月亮挪了一个方位,天际已经露出鱼肚白来。

  医护们都出去了,治安署的人坐在门口打盹盯点。

  林溪兀自坐在床前,没开灯,怕开灯影响谢虞川休息。

  他就那么透过窗外的一点微光看着谢虞川的脸。

  眼睛、眉毛、鼻子,都是很熟悉的样子,都是他从小看到大的样子。

  他伸出手指,隔着一点点的距离,慢慢的描,直到停在唇角。

  他还记得,十九岁的生日,谢虞川从梅树下掏出几壶酒来,对他说,这是很久以前埋下的,原本想在他成年的时候开,但那次他们去欧洲没赶上,所以又等了一年。

  那酒太烈了,他趴在桌上,谢虞川坐在树下,都倒了。

  他喝的更少,先醒过来,月亮像银盘似的悬在天上,照着人间。

  他过去叫谢虞川起来,怕谢虞川着凉。谢虞川还醉醺醺的,烦他,伸手将他锁在怀里。

  他被压得难受,又叫了两声,接着便感到嘴唇上落了重量——谢虞川闭着眼睛,懒洋洋说:“乖,再睡会儿。”

  其实谢虞川根本没有醒酒,连眼睛都没有睁开,那嘴唇的触碰持续了也不过是半秒钟的样子。

  对方就好似在睡梦中摸到了可爱的、毛茸茸的小动物,跟随着自己的直觉和心意,疼爱的亲亲对方。

  这在一些饱经风月的成年人那里,可能甚至算不上是亲吻,充其量是亲昵的触碰。

  ……但对林溪而言却太过了。

  他怔怔然。

  为非作歹的人此刻又继续安静的睡着,倚靠着树干,手里搂着他,如在月光之中下界的天神在沉眠。

  林溪也不知道不记得自己看了他多久,直到再一次,身体脱离控制,完全跟着自己的心意,仰起头,向前倾去。

  他在那个无人知晓的春夜中,偷偷的吻了对方。

  轻轻舔舐对方紧闭的唇瓣时,他心中的念头已然明晰。

  他知道自己已经完全沦陷。

  那夜之后谢虞川果然什么也没有记得,而林溪表面无事发生,内心却一团乱七八糟,想猜又想躲,又想进又想退。

  最后沉不住气的少年终于剖白了心意。

  于是得到了他这辈子再不想回首的痛苦回忆。

  后来他知道,那是和自己做完治疗谈话、得知事情全貌后,叶心眉向谢虞川那边给出的建议。

  ——老鹰将雏鸟赶出巢穴,使其独立出去,自由翱翔。

  她说了很多,引用了许多案例阐述了许多理论,然而在叙说的过程中,并没有任何谢虞川会同意这事的预期。

  但谢虞川反常的同意了。

  以谢虞川性情中那极强的控制欲,这对他来说也是非常痛苦的一个决定。

  他到底在想什么呢?

  林溪时常困惑的思考这个问题。

  眼下看着病床上的人,却不愿再想了。

  微弱的光芒中,林溪慢慢倾身,在对方唇上,很小心的碰了碰。

  那并不是小动物的舔舐和亲昵,而是真正的,喜欢到了极点,心疼到了极点,带着颤抖的触碰。

  谢虞川的睫毛轻轻动了动。

  在林溪不知道的时候,他已然睁开眼睛。

  发现这点后,林溪没有离开,没有惊慌失措,仍然保持着原来的姿势,鼻尖紧挨,四目相望。

  谢虞川微微启唇,那带来了细小的摩擦触感。

  他说话:“溪溪。”

  林溪执拗的望着他,不知从什么时候,眼眶已经盈满水汽,眼角大片皮肤都被熏的通红。

  温柔的、轻盈的触感落在他的脸颊、眼角,是谢虞川一点点亲吻他的泪水。

  最后那吻落在眉间:“不怕,我不疼。”

  吻停留的时间只有几秒。

  但林溪却像突然发了狠,一把抓住谢虞川衣领,在他唇上狠狠咬下去。

  那与其说是接吻,不如说是发泄以及寻求安抚。

  唇舌接触,牙关激烈碰撞,发出津液交缠的声响。

  林溪整个人都在颤抖,好像他不是那个主动方,而是被欺负的人。

  谢虞川没有阻拦,在唇舌间纵容着他。

  过了不知多久,风雨暂歇,林溪冷静下来。

  眼睛还是红的,死死盯着他。

  谢虞川刚要开口。

  “不要再这样了,我不要你这样保护我,”林溪声音沙哑,带着难忍的哽咽,“这样我没办法呆在你身边。”

  “求你了。”

  谢虞川只余心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