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溪一怔, 随即低头摸了摸鼻子,道:“心眉姐,的确是我自己喜欢他。”

  叶心眉并不相信, 反问他:“你又是凭什么知道这一点的呢?”

  林溪哑然, 他可以知道,但他的困难是, 如何说出来、让大家相信。

  他需要一次又一次的向所有知情人解释,他当真是出于本心的喜欢谢虞川, 这种喜欢的心情和众多平凡芸芸众生所有过经历过的是一样的。

  “你知道吗,像叶玉茗那样仅仅在浅层受控的患者, 其实至今也无法摆脱控制人的影响力, 全赖外界的不断提醒,以及控制人本人的彻底远去, 才能独立的生活。”

  “有时候我会怀疑我是否为你选择了合适的守卫者,因为谢虞川他本人这样的情况, 好像也不是多么适合照顾他人。”

  “那天你告诉我的时候,我就知道我错了,真希望能够有时光倒流的方法, 我宁可亲自来照顾你长大——”

  叶心眉越说越自责, 表情也变得低落。

  这让林溪啼笑皆非的同时又感到一种暖意。

  他想自己不必烦恼,因为他是如此的幸运, 在每一个人生阶段都会碰到对自己好的人。

  “心眉姐, ”林溪微笑着打断她, 在日光下, 钢琴边, 他的侧影俊秀立体,带着一种温暖的光泽, “你不是一直说,我是你见过成长的最好的孩子吗。”

  “请你继续相信我。”

  叶心眉怔怔看着他,半晌,轻轻叹气。

  她向后倚靠在透明的玻璃推拉门上,这时忽然感到身后的玻璃门被人轻轻扣了两下。

  二人齐齐向外看去,只见谢虞川就站在门后,脸上表情沉静,让人看不出他心里的想法。

  林溪一愣:“哥?”

  门被从里向外打开,谢虞川看了看他们,并未说什么特别的话,只是道:“突然有些事情,我得出去一趟,下午你好好的待在家里,不要出去乱跑——叶医生请你帮我看顾一下溪溪。”

  叶心眉自然是点头答应,只是不知道他到底是有什么事情,突然这么着急要出去。

  两个男人匆匆离开,留一室寂静。

  林溪蹙眉片刻。

  他也觉得古怪。

  不久,林溪送走叶心眉,自己开车去了谢氏集团大楼。

  秘书室里静悄悄,员工们不知什么时候走的,许多人连电脑都没有关,文件也还歪斜的摊开放在桌上,瞧着是因为临时发生了什么事情而非常着急的样子。

  门口传来轻响,是车小尼匆匆走进来,一眼看见林溪,擦着汗说:“溪溪你还真在这儿,老板他们还忙着,让我陪你回,你有没有什么想吃的,我跟餐厅说做一下。”

  他说着来林溪身边,要接过林溪随身带的小包,领他出去。

  林溪却不动。

  林溪问:“发生什么了?”

  车小尼:“…………”

  嘴巴关紧又张开,犹豫再三,他终于低声说:“老爷子向道德委员会提交了书面弹劾案,要求其介入,行使一票否决权,现在他们都已经赶到了。”

  “理由?”

  “………谢虞川,弑母。”

  林溪瞳孔骤缩。

  ——老爷子提出书面报告,说谢虞川涉嫌杀死著名学者、谢氏长媳韩乾萸,不配做谢氏集团的掌舵人。

  他给出了两份档案的复印件。

  第一份,是谢虞川在少年期打伤过自己母亲的记录,有入院记录和照片为证。

  那档案其实是曾经韩乾萸自己亲自提交过给道德委员会的,证明这个孩子从青春期时就攻击性极强,性情恶劣,她要求谢家的信托基金将之除名,剥夺他的继承资格。

  结果当然是不了了之了。

  谢虞川在那时就已经声名鹊起,在几场真刀实枪的商场试炼之中,他高超的智商和冷静果决的性情已经为同行所知晓,面对这样一个精彩绝艳的少年继承人,一点家庭纠纷不算什么了不起的事情。

  第二份,是数年前的一场绑架案。

  这场绑架不是秘密,在事情发生的当年,就有许多人知情。

  只是那个时候谢家对外统一的口径是:母子二人双双被绑架,母亲重伤而亡,儿子侥幸捡回一条性命。

  而到今日,谢老爷子却提出,绑架伊始,一场雪崩已经夺走了绑匪的性命,使这场行动夭折在最初。

  而母子二人则是由救援队在一个山洞之中被找到的,少年的谢虞川瘦弱不堪、呼吸微弱,但生命迹象仍在,而韩乾萸则已死亡,小腹有一处致命刀伤。

  那刀就握在谢虞川手中。

  因为谢虞川当时还未成年,他自己也是最后一个幸存者,所以调查潦草结束。

  苏醒伤愈后,谢虞川更完全失去了当时的记忆,在老爷子的主张之下,所有人都被封口,这件事也就彻底成了谢家的秘密。

  老爷子这一方面的陈述,联结成了荒谬离奇但却逻辑严密的链条。

  谢氏信托基金的道德委员会紧急介入,经过一番审查以后,将压力给到了谢虞川这边。

  乌云密布,不知从何处来的飓风愈发猛烈,这栋大楼被笼罩在风雨之中。

  从欧洲赶来的道德委员会委员们齐聚在高层会议室中,进行着一场有关于整个集团未来走向的讨论。

  他们并排坐在长条形红木长桌上,齐刷刷的用严厉的目光望着正中央的男人。

  谢虞川就一个人,单独一张椅子,脊梁骨笔挺,阴暗的天光从窗户透进来,勾勒出他凌厉冷峻的五官和面容。

  他没有低头,也绝不怀柔。

  集团的高层们全都在外面紧张的等候,起先还有人悄悄议论,后来就不了。

  四下静谧,一根针掉在地上的声音都清晰可闻。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

  墙面上,代表小时的指针转过了好几圈。

  夕阳落幕,月上中天。

  那里面的门终于被自内而外推开。

  人们纷纷站起来,紧张的看过去。

  出来的是谢虞川。

  他一个人在里面,对着数十位委员的质疑,答辩了整整五个小时,但连头发丝都没有乱,其形貌一如开始那样冷峻平静。

  有人想问情况,刚开口说了一个字,就被他抬手制止。

  那人便怯懦缩回去。

  “都回去岗位,”谢虞川淡淡说,“还没到那种程度。”

  像吃了一颗定心丸,众人情绪稍缓。

  他们目送着谢虞川进电梯。

  那背影依然挺拔如山。

  可是…………怎么会呢。

  那,可是弑母的指控啊。

  谢虞川回到办公室内,不出他所料,林溪果然还是在等。

  他歪头靠在大办公椅上,黑色皮质与他的雪白面颊形成很鲜明的对比,眼睛阖着,但睡得不安稳,眼睫毛在轻轻的颤。

  谢虞川走上前,轻轻抚了抚他额前的头发。

  这小动作让林溪醒了。

  揉着眼睛,年轻男孩仰脸望着他,“好了?”

  “嗯。”

  “那要回家吗?”

  “要。”

  他们一起回去。

  在停车场里,张九厘跑来,给了他们一个透明盒子,里面装着鱼。

  “是宋委员叫人专程送的,”张九厘道,“他在马来捕捞的,说胜在新鲜,非要我拿给您尝尝。”

  林溪心中稍松。

  两人一同到了家。

  谢虞川将盒子放在玄关上,抬手解开自己的衬衫领口的两粒扣子,换了鞋,以一个更为舒服的姿态走进自己家中。

  林溪的目光跟着他走,看到他敞开的领口下,凸起的喉结露出,带着十分明显的雄性特征,肩膀宽阔,与腰成一个十分匀称的倒三角,身下是一条西裤,昂贵的面料勾勒出有力的大腿肌肉。

  而这样一个人,回家直接进了厨房。

  林溪站在大理石台外侧,看着谢虞川熟练的适用不同规格的菜刀剖杀活鱼,再将鱼肉切成薄如蝉翼的小片,放在粘板上。

  他身上系着一条灰色的围裙,都不用抬头,就能准确的找到厨房内各种器具以及调料的位置,再娴熟的加入锅中。

  这姿态令林溪悬了一整天的心,缓缓地落进了肚子里,感到了熟悉的安全与妥帖。

  因为做这道菜需要花的功夫比较多,所以他只做了这道,其他的都令酒店送了外卖过来。

  星级酒店的服务生毕恭毕敬的向后退去关上门,留他们二人坐在餐桌前。

  他们好好的用完了这一餐,没有让任何事情打搅。

  饭间,谢虞川说,自己正在与道德委员会的成员接触,目前委员们大多摇摆不定,并不打算因为这件事情而发难。

  这个委员会是在许多年前由谢家的先辈所设立的,在特定条件下,拥有对谢氏集团事务的一票否决权。

  可是这种权利已经多年未曾行使过,这一架机器在成年不用中,已然生出许多铁锈,启动时嘎吱作响,犹豫不决。

  谢虞川面容淡淡:

  “用春秋笔法写故事,谁不会呢?”

  “他们的观望并不是在等待事情真相的揭晓,而是要看我们两方究竟何时决出胜负。这是一群懂得明哲保身的老狐狸,绝不会在这趟浑水里面把自己的衣襟沾湿。”

  林溪听他说话,看着他。

  许久后,顷身上前,用双臂搂住他。

  “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