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成五年十一月二十二日,根室支厅,别海町

  加贺辰己站在路边,若有所思地抬头看天,又低头研究自己的手表。雪从两天前就断断续续地下着,现在也没有停,对原先的计划其实非常有利。

  望着仿佛白色沙漠一般的广阔雪原,他深深地呼出一口气,好像要把肺叶里面所有的污浊都吐出来一样。然而依旧有什么东西锁在里面,肺结核一样,锁在里面。那似乎是两年前那场失败的自杀在肺叶里残留的毒气,无论如何都将伴他终生。如果当时成功了会是什么样呢?这个问题大概也会伴他终生吧,你永远不知道十字路口的另外两边通向哪里,脚下的路就是你唯一的路。

  北海道,他想,多么奇怪的地方,一点都不像是日本。这里的人很少,道路也很少,如果选错了路,可能要回头走很远。眼下他正站在路边,神经质地一遍一遍看表,等着那辆应该不久就出现在视野里的白色轿车。

  车子来了。漫天风雪里,白色车身一点都不显眼,然而加贺辰己还是一眼就发现了它,于是紧张地抬起手示意。车子靠着路边停下了,驾驶座上的人探身为他打开车门,他带着满身的雪花迅速钻进温暖的车子里。

  加贺辰己两手交握着,太过用力以至于感觉得到掌心的脉搏快速跳动,应和着体内涌动的潮汐,在耳边发出轰然巨响,甚至淹没了车外北风的悲鸣,但意外的是仍然可以听到雪花击打玻璃的声音。他命令自己,冷静,冷静下来。

  “你叫我来,究竟要给我看什么?”过了很久,他终于听到了父亲的声音,喑哑疲惫,虽然是疑问句,却不带一丝感兴趣的语调。

  “我带你去一个地方。”他小声说,目光的焦点落在虚无的前方。

  “是哪里呢?”仍然是不感兴趣的疑问句。

  加贺辰己看着他父亲,年近六十的老人,彻夜不眠的长途行车令原本就枯瘦的脸颊陷得更深,眼神黯淡,嘴唇也干裂而没有血色。只有搭在方向盘上的手依旧是整洁漂亮的,演奏家的手。加贺辰己被父亲的态度激怒了,明明接到电话就拼命地开了一夜的车过来,却装作完全不感兴趣!他咽下了口中苦涩的唾液,问道:“你吃过早饭了吗?”

  父亲摇摇头。

  于是他机械地从包里拿出面包和牛奶递过去,说道:“我来开车吧,你休息一会儿。”

  父子二人交换了位置,车子重新启动了。风雪一点也没有变小,毫无顾忌地推搡着,踢打着,簇拥着这辆车子,驶向白雪皇后的国度。

  沉默能够拉长时间的单位,一分钟变得像一小时,一小时变得像一天,一天变得像一生。加贺辰己突然觉得,自己已经走完了一生。

  “你究竟要带我到哪里去?”

  “和电话里说的一样。”

  “你觉得我会相信你吗?”

  “那你为什么要来呢?”

  “我来是为了道歉……”

  加贺辰己尖锐地笑了:“道歉?向谁?不,不要向我道歉。”

  “不要吗?”

  “不要。”加贺辰己斩钉截铁地说,然后深深地呼吸了一下,“你还是,向她道歉吧。”

  “她不会接受的。”加贺伊佐夫悲伤地摇了摇头,“如果她接受的话,你们和我,就不会是这种局面了。”

  “父亲。”加贺辰己突兀地喊出这一句,声音有些颤抖。

  加贺伊佐夫有些困难地转头看向儿子,只见儿子苍白的脸上泛起病态的红晕,呼吸也越来越急促。

  “父亲,你能告诉我,你是怎么看待我这个儿子的吗?”

  又是一段很长的沉默,但也许只有短短的几秒钟。

  “你是我唯一的儿子,我对你有过很多的希望。”加贺伊佐夫的声音慢慢变得遥远和飘忽,但每个字的落点依然清晰,“你不要误会,我没有希望你出类拔萃,也没有希望你能够超过我成为某一行的精英,我希望的只是你能够理解这个世界的规则,在不改变自己的情况下与它握手言和。我曾经动用过父亲的影响力,企图帮助你寻找最适合的方向;我也曾经希望我的经验能指给你某些捷径,但我最希望的是你能够找到自己的位置。”

  加贺辰己脸上的肌肉猛烈地抽搐着,只是为了不让眼泪掉下来。

  父亲的声音还在响着,但是越来越小:“只有一件事情是我从来没有奢望过的,那就是你能够理解我。”

  眼泪还是掉下来了。

  “我犯过许多错误,作为父亲来讲是个相当糟糕的榜样,但是你却拒绝我向你道歉。我不是因为她而向你道歉的,我想要道歉的是,我没有能够做到你出生那天我许下的誓言,没有能够给你更好的人生……”

  父亲的声音渐渐听不到了,加贺辰己任凭泪水在脸上流淌着,模糊了本来就因为风雪而一片混沌的视线,听天由命一般闭上眼踩下了刹车。

  父亲的身体因为停车而震动了一下,本来已低到听不见的最后一句话从胸腔挤了出来。

  “没有能够……打开笼子……”

  加贺辰己一拳砸在方向盘上,凄厉的喇叭声逆着雪花倾泻的路线扶摇直上铅灰色的苍穹。

  在车中静静坐了一阵,加贺辰己探身拿过父亲怀里吃到一半的早餐,打开窗户,把掺了安眠药的牛奶通通倒在雪地上,接下来重新发动了车子,选择了一条连路标都没有的岔路。

  重新停车确认不会有人经过之后,他从背包里拿出一个结实的塑料袋和一根塑胶软管,把父亲搬到车子后座上,用软管把车子废气引到塑料袋里,再把塑料袋套在父亲头上收紧了口,接着向白色的旷野狂奔而去。

  本来有无数种更简便的方法,但他无论如何不敢亲眼目睹那致命的一刻。

  旷野用柔软的胸膛接纳了他,呼啸的风声掩去了他声嘶力竭的呼喊,雪花落在他的帽子上,大衣上,麻木的脸上。他想起一个童话,恶魔的镜子碎成粉末落向人间,刚好掉进小男孩的眼睛里,从此他眼中的一切都是丑恶的 。

  白雪皇后在他的额头上落下一个吻。

  他拖着沉重的双腿回到车子旁边,确信他离开的时间已经足够长了。

  打开车门,父亲的尸体毫无预警地栽向他,然后沉重地落在雪地上。那一瞬间,他真切地感觉到一座宫殿的崩塌,地动山摇。他又变成了一个小孩子,茫然失措地环顾着四周,宽广,平坦,完美无缺的白色。

  接下来,要把尸体处理掉。他突然大哭起来,倒在雪地上,左手抓了满把的雪,好像抓住的是虚无,右手艰难地攀住车子的后视镜。他勉强维持着跪坐的姿势,像是在祈祷,唇齿间快速倾泻出的语句只有上帝和他自己听得见。

  阒无人烟的野付湾,突然升起了微弱的火光。

  因为气温太低,火焰是温暖的橘红色,然而它的形状非常诡异,在冰封的水面上形成一个圆圈,如果从空中往下看,这红色的圆圈无异于一座祭坛。

  祭坛中心躺着一个没有生命的人。

  加贺辰己驾车飞驰在公路上,他不敢回头,也没有时间回头。

  枯萎如白骨的冷杉林沉默地围观着这场祭典,不说话也不动。火焰并没有升得很高,燃烧的枯枝噼啪爆裂,代替了祭典中应有的咒语呢喃。雪已经停了,成群的白天鹅擦着冷杉林死亡的头颅顶端飞过,发出嘹亮而奇异的长声鸣叫。

  有一个灵魂加入了它们,但只有天空中那只白色的眼睛看到了,它看到那个灵魂飞向自己的怀抱,于是欣然接纳。

  与此同时,冰面上传来刺耳的喀嚓声,被火焰融化出的圆形缝隙在扩大,中间的白色祭坛因为加诸其上的重量,缓慢而坚决地向着水底沉下去。

  火焰爆发出最后的疯狂,惊醒了水底人鱼的迷梦,然后像废弃城堡里最后一根红烛一样,被北风一口气吹灭。

  遗失了祭品的祭台在冰冷的水中几番沉浮,终于又漂回动荡不安的水面。

  一切都在重新结冻。

  第十九又四分之三章

  A面

  石冈望着身边的御手洗,他说完那句话,就手脚摊开躺在了冰面上。雪刚停,此刻御手洗的动作,像是美国的小孩子常常在雪后的院子里做的一样,用身体印出一个大大的angel in the snow。于是石冈笑着抓了一把雪在手里,捏成松散的雪球,再用力投掷出去。

  御手洗就那样望着天空,一群叫不出名字的鸟儿列队飞过树顶。御手洗抬起手指着它们,问:“石冈,它们要飞去哪里?”

  石冈眯起眼睛,仍然看不清那是什么鸟:“不知道。是越冬的候鸟吗?”

  “春天一到它们就会离开了,一路向北,直到拉普兰。”

  石冈呆呆地望着御手洗,然而御手洗又继续说:“冬天的时候,它们又会回来。”

  仿佛被看穿了心事一般,石冈把头扭到一边,半晌,轻声问道:“加贺教授的尸体,真的就在这下面吗?”

  “不会错的。”

  “可是他是怎样凿开这么厚的冰层,把尸体扔下去的呢?”

  “那很简单,只要用火就可以了,这么冷的天气,融化的冰层很快就会又冻上,看不出来的。”

  石冈慢慢地,一寸一寸地打量着宽阔的冰面,自言自语道:“究竟是为什么呢?要做到这种地步?”

  御手洗闭上了眼睛:“锁得太久的笼子一旦要打开,就必须付出这样的代价。如果能够早一点……”

  石冈的睫毛轻轻颤动着,上面跳跃着雪霁初晴的阳光,他想起那一天在大学的音乐室御手洗也说过同样的话。早一点就好了,早一点就好了。

  他甚至听到大提琴凄凉的尾音在心中擦过。那是对谁的谴责呢?不可原谅,不可原谅。

  不,我原谅你,应该打破笼子的人是我。

  “御手洗,关于……出国的事……我……”

  御手洗坐起来,探询地望着石冈,郑重地问道:“你要一起去吗?”

  “……嗯。”

  御手洗突然笑了,说:“走,我们去拉普兰。”

  太阳落到冷杉林的后面去了,御手洗和石冈踏上回程,这次还是御手洗开车。石冈稍微有些期待地想,就这样开车一起去拉普兰吗?想到这里他笑了,并顺口说了出来。

  御手洗淡淡地说:“正合适啊,那里就是圣诞老人的故乡。 ”

  “啊,是啊,今天是耶诞节呢。”

  这是一个美丽的白色耶诞节,下了一整天的雪停了,恰到好处地为目光所及的所有景物披上童话的白纱。随着夜幕降临,天空暗了下来,可是地面却由于雪的反射而微微发光。石冈觉得他们正驰骋在天上,车子被驯鹿拉着,冰晶和星星交替闪着同样的光芒。车灯在眼前铺出一片金黄,将他们引向点着明亮灯火的市镇,前方道路渐渐变成温暖的光之峡谷,一棵简单装扮过的圣诞树伫立在小镇中心的广场上,所有五彩的饰物一律带着让人沉迷的暖黄色调。

  车子停在旅馆门口的时候,石冈好像还没有从梦中醒来。他有些疑惑地望着旅馆老式的格子窗上喷绘出的雪花和Merry Christmas的花体字母,直到御手洗催他下车。

  空气冷得令人愉快,让人想沿着街从这头跑到那头再跑回来,靴子将棉絮一样的雪踩成坚实的固体,扬起一片又一片钻石般的尘雾,然后看它们静静地附着在突然停下来的发梢,狂跳的心也一下子沉静,落入缀满水晶的天鹅绒之夜。

  “走了。”御手洗拉着石冈已经冻得冰冷的手走进旅馆。因为房间已经订好,两个人直接上了楼。虽然市镇很小,旅馆也显得老式,但是卫浴设备还是齐全的。石冈去洗澡,御手洗坐在窗前发呆。

  没过几分钟石冈就推开了浴室的门,水汽从里面弥漫出来,还有旅馆里便宜小瓶装洗发水的水果香。洗澡向来都很快的石冈靠在自己床上伸展了疲倦的身体。从昨天下午到现在将近三十个小时,除了中途在车上勉强睡的几个钟头,完全都没有休息。御手洗也一样,应该说,御手洗连那几个钟头都没有睡。虽然赶得这么拼命,但是找到了要找的东西还是很欣慰,而且小城镇的白色耶诞节不但充满梦幻的气氛,更加完全听不到大都市里那扰攘的音乐,甜美又宁静。

  御手洗从窗边转过身,看了石冈很久,却只是问道:“暖和过来了吗?”

  石冈点点头,冰凉的手脚在热水冲过之后已经变温暖了,但是御手洗却突然伸手,隔着睡裤握住了他的脚腕。

  “这样不行的啊。脚腕是凉的,脚迟早也会凉的。”

  石冈望着御手洗背对着自己的身影,觉得脚腕被握得隐隐作痛。太紧了,他想,但是那只手非常热,他感觉到热量穿过薄薄的布料传递到他脚腕上凸显的青色筋脉,然后同血液一起在身体里奔走。

  此时此刻,石冈突然有了天长地久的决心。

  带着这样的决心,石冈投入了这个夜晚。

  B面

  御手洗说完那句话,就手脚摊开躺在了冰面上。雪刚刚停,所以躺在上面感觉不到冰层的坚硬,但是御手洗仍然隐隐觉得凉意从脊柱慢慢地升上来。石冈看到御手洗躺着的样子,笑着抓了一把雪捏成松软的雪球。御手洗以为自己脸上会挨到一下,但石冈把雪球投向了远处。

  天空中有一群不知名的鸟儿飞过,它们灰黑色的尾巴擦过树顶。御手洗伸手指着它们,问:“石冈,它们要飞去哪里?”

  御手洗自己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问这么幼稚的问题,然而石冈仍旧认真地皱起眉:“那是越冬的候鸟吗?”

  是候鸟啊,因为刻在基因里的某几段序列,而年复一年用生死考验来逼自己进化的固执生物。御手洗说:“春天一到它们就会离开了。”

  一路向北,一直到拉普兰,那里是这种生物最适合的家园。

  石冈呆呆地看着御手洗,好像这句话里泄漏了什么,决定了他的命运。在御手洗的大脑做出适当的反应之前,错误的话已经冲口而出:“冬天时候,它们又会回来。”

  石冈的脸马上因为尴尬而迅速扭向一边,但他的脸色变得明亮。

  除非确信可以再次靠自己的力量离开,否则那些候鸟们不会回来。

  石冈低头踩了踩脚下的雪,岔开话题问道:“加贺教授的尸体,真的就在这下面吗?”

  不会错,就在这下面。坚冰下面是刺骨的海水,既不温柔也不安宁,像一个笼子把尸体锁了起来,但是没有关系,因为灵魂已经被救赎。我们的身体是笼子,要逃离就必须切断来自大脑的电源。

  “可是他是怎样凿开这么厚的冰层,把尸体扔下去的呢?”

  用火。人类最原始的工具,而普罗米修斯仍旧为此在悬崖上日复一日地受难。

  石冈慢慢地扫视着冰面,好像想从一般无二的平整中找到一块想象中的墓碑,他不可思议地轻声说:“究竟是为什么要做到这种地步呢?”

  御手洗闭上了眼睛,觉得太阳穴处的血管不停地跳动。究竟为什么要做到这种地步呢?笼子太紧的话,用力打开就好了。可是关得太久的动物失去了理性,不相信还能有更好的办法。不,不是这样,是因为笼子本身想要毁灭自己,笼子不能够容忍自己的存在,笼子从一开始就不应该存在。

  “太晚了……”

  石冈的睫毛上落着夕阳的光,轻轻颤动着。御手洗以同样的姿势迎向阳光,看到了彩色光栅的衍射条纹。他一下子闭上了眼睛,并诅咒自己的联想。

  “御手洗,关于……出国的事……我……”

  终于还是发生了。御手洗不确定自己的心情是什么样的,兴奋或者悲哀,但他压下纷乱的心绪,郑重其事地问:“你要一起去吗?”

  “……嗯。”

  石冈,你的笼子不是语言能力,不是依赖心理,甚至不是无聊的自尊心。

  你的笼子是我。你跟随我到天涯海角,也不过是在验证这个事实。

  御手洗突然笑了,像看到命运女神失手落地的纺锤:“走,我们去拉普兰!”

  太阳落到冷杉林的后面去了,御手洗开车,两人一起踏上归程。石冈笑着说:“我们就这样开车去拉普兰吗?”

  拉普兰是一片寒冷而荒凉的处`女地,御手洗自己也不曾去过。无数的北欧童话里都提到那个地方,那里有天鹅,有白雪皇后,有野蛮的棕熊,长胡子的女强盗,还有圣诞老人。那里的风雪太大,把人紧紧锁在屋子里,透过窗户看不落的太阳。

  石冈好像迷上了周围的景色,尽管这只是一片漫无边际的空白。蜿蜒的公路上仅有的车灯是他们的,在夜色里挖出一个仅供容身的洞穴,而洞穴中的两人各怀心事。幸好不远处已经隐约可见小城的灯火,否则御手洗真以为他们开进了爱伦坡的某一部小说中。

  没有嘈杂的音乐,但是这个平安夜让人心生温暖。落满白雪的松树被挂上彩灯和饰物,看上去简朴美好,石冈望着它,脸上有一种表情是御手洗无法让自己不去看,看过以后又无法不强迫自己忘记的。他转开头,在订好的旅馆前面停下车。

  外面的空气很冷,然而石冈似乎没有意识到自己手脚冰凉。他望着被各色灯光点缀的,不算宽阔的市街,风吹起屋檐上的雪花落在他发梢上。

  是的,这是一个美丽的小城,但这不是你想象中的拉普兰。

  “走吧。”御手洗拉起石冈推开旅馆的门,才发现他的手冷得可怕。于是一进房门,他就把石冈推去浴室洗澡。

  从结着冰花的窗户里,可以看到外面灯光昏暗的街道,因为有白雪覆盖所以带着一点童话色彩。御手洗看着窗户上自己的影子,细长瘦削而阴沉。突然那个影子开口说话了。

  “我很难过。我——永远都说不出我有多难过。”

  是这双手杀死了自己的父亲吗?御手洗还没有通知警方寻找尸体,不知道加贺教授是死于刀伤,枪伤,窒息,还是某种毒药,但他有一种感觉,加贺辰己大概复制了他当初自杀的过程,凶手们总是按照习惯行事的,不管他行凶的对象是别人还是自己。

  何况窒息而死,大概更加符合加贺辰己的某种心理需求。

  御手洗已经不止一次地试图揣摩加贺辰己的心理,但每次都因为同一种原因而没能完全成功。

  这个原因是石冈。御手洗太过排斥眼下的处境可能产生的任何石冈与自己关系之间的类比,以至于一次一次违反自己侦探的本能而逃开去。

  浴室的门开了,石冈擦着头发走出来,疲倦地躺倒在床上。他看起来洁净,雪白和美好,像是一片没有踏上任何足迹的新雪地。御手洗看着他,脑海中浮现的却是十六年前,石冈第一次推开御手洗占星教室大门的样子。

  他一点都没有变。

  “暖和过来了吗?”御手洗的声音有点沙哑,而石冈只是点了点头。

  不,他没有。御手洗伸手握住石冈的脚腕,果然是冷的。这个人永远是这样的,以为暂时的温暖可以解决一切,却找不到事情的根源。

  这样想着,御手洗的手指收得更紧了,他觉得自己青筋迸起的手背像铸铁的脚镣,陷进了石冈的皮肤,将他永远锁在某个地方,不能动,不能成长,不能自由飞翔。然而身后传来的,是一声近乎感谢的叹息。

  此时此刻,御手洗终于有了斩断一切的决心。

  带着这样的决心,御手洗投入了这个夜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