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柒刻】

  朦胧的橙黄色火光闪动的一瞬,短暂的阴影笼罩在少年的身上,让我产生他似乎被什么触动一般的错觉。

  事实上他的表情没有任何改变,依然是带着点无奈的平静。

  细碎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伴随着接连几次的明暗不定,我侧过身去,正望到一只褐色的蛾扑撞着中厅的烛灯。

  “我也不知道。”

  极飘忽的声音传来,一时间我以为自己听错了。

  “你说了什么?”

  “那时发生了什么我也不知道…抱歉…”褐色的眼眸凝望着我,既没有任何闪烁也毫不回避,但他的回答却让人匪夷所思……

  “不知道?”我努力控制着自己不要放大音量,因为门口还有不少值守神官,此刻大概也想要听清室内的动静吧。

  “你…该不会也是这样对大神官们说的吧?”

  “对。但是他们并不相信呢…”他面上泛起了苦笑,丝毫不觉得自己的话有什么不妥,但我却急了,紧握住铁栏朝他低喝道:

  “当然不会相信吧!发生了那样严重的事,可不是你装糊涂就能混过去的!再者,不知道是什么意思?那人偶身上的术不是你施的么?”

  “……大概…是我吧…”他有些窘迫地移动了一下身体,但身上束缚太多以至于这小小的行动也被迅速限制了,“在月见,现在只有我一个人偶师…但是…”

  他抬眼注视我:“我确实没有印象了,对那时的事情。大概是法术的影响吧,转移灵魂之术是禁术,使用的结果我也无法预料……”

  “禁术?你以前没有试过么?”

  “恩。月见应该也没有人试过,不,应该说是从未有人成功过。”

  烛灯中传来低微的“呲”声,方才此起彼伏的扑撞声已经听不到了。

  我稍微能够理解他的话。

  这种一般灵能者都极少听到的术应该不是那种任何人都能够修习或使用的术,否则将会酿出无数有违伦常事理的事件。而在月见,因为子民们都背负着诅咒般的宿命而无法离开这座犹如监狱的岛。但如果使用那种术呢?

  麻仓叶将自己的灵魂转移至“他人”身上作为另一个人在月见以外的地方存活了四年以上,已经足以证明此种方法可以逃避月见的诅咒。如果西九条没有死,没有回到月见,他大概以后都会作为一个普通人活在月见以外的地方吧。

  使用威力越大的术要承受的冲击和逆风就越强,即使成功的施展也有可能招来意外的结果,失去转移灵魂时的记忆可能性确实极高。但不论有多大的风险,因为有那么一线希望能够挣脱命运的束缚,这对月见的子民诱惑会有多大,我能够想象。四家的长老们会反复逼问方法也不是没有道理的。

  “这么说你没有了那时的记忆?”

  “恩。”

  “从什么时候起?可以说的更具体点么?”

  “你……是指?”

  “记忆是何时中断的?就算没有事发时的记忆,在那之前你不曾考虑过么?和好一起离开之类的…”

  “……!”他黯淡无光的目光忽然间锐利起来,而原因,只能是听到了那个名字——

  在那么长时间的折磨中一直缄默不语的少年唯一重复的话就只有那句“让我见他,让我见好”而已。在那之后已经过去了好几日,虽然已经有下属按照惯例向麻仓好汇报事态,但他拒绝接见任何人,令人费解的沉默就此持续着。

  “你…刚才说了……好?”少年满脸皆是惊讶。我猜他大概是被我这种无理的称呼方式(注)给震到了。

  “你……你该不会是…那个…和他…”不知道他想到了什么,忽然涨红了脸开始语无伦次,“木乃婆婆她…那时确实说过…”

  “等等!”我终于明白他误会到什么地方去了:“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只是作为木乃婆婆的弟子辅佐麻仓家家主,按照她的意思留在月见而已!”

  “哎…是这样么…抱歉…”他很不好意思地垂下目光,喃道:“你很了不起呢,安娜小姐。他很少允许下属对他不敬,除非那个人的能力被他认可。”

  “……我可是个外人。除了老师兼亲人的木乃婆婆,我不认为有必要对其他人低声下气的,特殊情况除外。”

  “啊哈…也对…”他顿了一下,又抬头问道:“你能够见到哥哥么?”

  “他一直都在寝殿啊。”

  “呃…因为我有些事想当面和他确认,但是大家都告诉我他现在不见任何人…你能帮帮我么,安娜小姐?”

  “…要说的话不能由我转达?还是说你确实曾经和他商议过绝对不能被人知道的事呢?”

  “…抱歉…” 一直都感觉不到多少紧张感的那张脸上终于显出惶然神色,他果然还是有事隐瞒。

  “麻仓叶,其他人没有骗你,他现在不想见任何人,我觉得你应该是知道原因的吧?为何你就觉得我能把他带来这里?”

  不知是被我冰冷的语句刺痛亦或是他确实想到了什么,那双眼募地睁大了,但随即蒙上了一层深谙的阴翳。褐发少年身躯微微颤抖着向身侧的石壁靠去,恢复为最初那种人偶般苍白无力的姿态,良久不语。

  他还留有作为西九条真澄以及恢复为麻仓叶之后的大部分记忆,甚至是数年前在恐山见面时的事也还记得。所以,在他昏睡之后月见所发生的事,仪式的失败,族人的过世,新任的主祭神官以及那之后的种种,相信也多少了解了一些吧。如今自己的处境,他应该比谁都清楚。

  明明已经是什么都无法做到的罪人之身,即使如此,却依然抱持着莫名的执拗。而现在所发生的这一切,会将之后的命运导向何处,没有人能够说清。

  正当我想再追问一些的时候,外间走廊上传来了细碎的脚步声,随即是门拴擦碰声。木门被推开了,几个人走了进来,最前面提着箱篮的女孩是玉村玉绪。见了我之后,几人都停下脚步行礼。

  “安娜大人,抱歉打扰了。到了给叶大人换药的时间了。”她小心翼翼地以目光询问我是否还有要事,我看了一眼她身后的几个人,用微小幅度的动作暗示她稍后再议。

  最后望了一眼倚着石壁不再说话的少年,我转身退出了石牢。于此同时,瞥见看守的神官打开了铁栏一侧的门让那几人进去,不觉叹了口气。

  已经做到了这种地步,有必要弄得如此森严么?四家的长老们似乎认定麻仓叶会使出什么诡谲的秘术从这间牢房中逃脱一般,任何时候都指派了数位神官长在旁监视。

  在回月见的路上,几个新生的疑问一直纠缠于心间。

  首先就是关于转移灵魂之术。月见虽人口不多,但也算是神道世袭之地。就算是生僻的术,只有一人掌握,这不是很奇怪的事么?按我的理解,至少麻仓叶也应该有教授他这种术的老师吧。难道这里面还有更深的秘密么?

  然后就是一直笼罩于那位少年身上令人不解的谜。本以为在他苏醒之后一切自然会真相大白,但事实果然没有那么顺利。这不是什么神明或宿命所致,一定有人在暗中操纵,隐藏某些关键性的线索。这会和之后的仪式毫无关联么?

  最后果然还是要去问那个人。

  

  大约一小时后,玉绪来到了我的舍馆。

  在光线明亮的房间内我才注意到她的脸色很不好,眼角下带着明显的乌翳。连日间照料伤患一定非常辛苦,而且那个人又是麻仓家的少主之一。

  因为她一直侍奉本家家主,所以在麻仓叶明和麻仓干久过世以后就拨到了麻仓好处处理寝殿事务。这样算起来,在月读神社待的时间,她比我长很多。麻仓家年龄与她相近的女孩就只有我一人,所以自认识以来,我们偶尔会聚在一起,聊一些与这个年龄段少女相称的话题,一来二去自然就明白了她的想法。

  玉绪从很早以前就钦慕着麻仓叶,当年木乃婆婆提过的“婚约候补者”之一就是玉绪。

  而说到这一点我也有好奇之处,曾问过她候选者的情况。据说按照御五家的习俗,继承人在十二岁左右就会按照长辈们的安排与候选人见面,人选大约会在两到三人。虽然那时麻仓叶是很老实地来见我了,但是麻仓好则是抵死都不肯去见对方,把叶明大人和干久大人气得半死,然后他就找茎子大人做挡箭牌,最后竟然给他蒙混过去。然而谁料到事态会发展成现在这般摸样?

  如果没能留下直系继承人,麻仓家大概会交由分家继承。但那些都是后话了,现在谁也无暇去顾及仪式以外之事。

  “他的伤势怎样?”

  “不会有大碍,但是短期内不会痊愈,一定很痛苦吧…叶大人…”玉绪的眼中满是忧郁,说着的时候眼眶不禁又红了,“他们使用的是雷术,所以皮肤上烧伤了很多处。”

  叶才刚恢复意识,在体力和精神都很差的情况下使用刑具伤害他的身体很可能会危及生命,因此才选择了雷术,但即使那样,反复使用依然会留下类似电击的灼伤。而他作为曾接受初仪的月之御子,自身的时间已经被放缓数倍,就算留下普通的伤口也会很久都无法治愈。

  “不要太担心,玉绪。他们不会让他死的,至少现阶段。黑泽家当主提议用他做为最后一次暗祭的人选,以抚平黄泉之门的鸣动。”

  “…怎…怎么会…”惊讶与悲伤同时溢于言表,少女几乎说不出话来。

  “他们已经认定了麻仓叶是罪无可恕的叛逆者,怎么可能就这样放过他?”

  “…可是…叶大人绝对不会做那种事的!只要他能想起来就一定可以洗刷罪名…”

  我望着激动得几乎落下泪来的少女,心中也涌起无限抑郁。

  如果是因为法术的冲击而失去记忆,以至于作为“西九条真澄”时的少年无法拥有“麻仓叶”的一切记忆和能力,这一点可以理解,但为何施术以前的那一段关键的记忆也会没有呢?

  如果不是麻仓叶在说谎,就是另有人参与这一事件。毕竟用术来抹消记忆就是我也可以做得到,但必须是在法术成功施展的前提下,具体指两种情况:对能力次于我者,或乘其不备发动突袭…

  “麻仓叶没有对你说过什么么?关于那时候的事…”

  “没有,叶大人是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吧。”

  我对此不置可否。以玉绪对麻仓叶的仰慕之情,大概是对他的话全盘接受吧。

  “而且…”她忽然压低了声音,以我刚好能够听清的音量说道:“在那里的话,叶大人是无法随心所欲地表达他的意思的。”

  “怎么?我知道门外有监视者,但如果小心一点总能想到办法传达…”

  “不,不止是那样。那个石牢中施有非常隐蔽的窥视之术,这也是叶大人暗示之后我才发现的。所以无论在那里说什么或是做什么,都有可能被其他四家的长老们察觉。”

  “啊……是这样么?”

  竟然连我也没有发觉,幸亏之前的交谈没有进展…多半是黑泽家大神官设下的吧,早听说他擅长这方面的术。

  “那么说偷偷传递物品书信之类肯定也行不通吧?”

  “是,进入过石牢的侍者和神官都会被检查。”

  将拳狠狠砸在榻榻米上,不由得懊恼起来。

  太小看他们了。所有人都在期待着从麻仓叶口中得到那件事的真相,不做到滴水不漏的程度是不够的吧?大概我能想得到的方法他们也都考虑过了。

  这种情况下究竟要怎样才能让他无所顾忌地说出来呢?我几乎可以肯定他的答案里一定会有将麻仓好牵扯进去的部分。这样一来的话,下一次的仪式会变成怎样?

  

  面前的纸门被推开了,一袭玄色狩衣的长发少年出现在我面前。被般若面所掩住的面孔依就看不清表情,但他无疑是在俯视我。片刻后,从我身边擦过,转身进入右边的长廊。

  望着他的背影,我正疑惑着他为何忽然就改变主意时他却停住了脚步半侧过脸来。

  “你不和我一起去么?”

  “为什么?”顺着他的问话不经意地说出口才发觉自己竟然被他牵制了,明明只需要回答“不必”就好。

  “你不是很关心我会和他说什么么?”优雅的微笑浮现在他的嘴角,但此刻我却只感觉到慑人的寒意,连否认的话也冻结在嘴边。原本因为他愿意去见叶而稍微有些放松的心绪瞬间僵住,这种令人心悸的不安感觉到底是什么?

  “不用担心,会有你需要的答案的。”轻佻的语音犹如在冰面划过的锋刃一般,优雅轻盈却依旧留下深刻的痕迹。而最让人发怵的是我并未说话,他却径自接了下去,仿佛完全看穿了我的想法一般……这似曾相识的感觉唤起久远的记忆,我本能地对面前的少年摆出了戒备的心态。

  这世间真的充满各种最不该凑巧的巧合,就在我苦思如何让麻仓好改变主意前往暗之渊时,接到了恐山来的电话,称木乃婆婆因旧疾发作入院了。

  将这件事传达给好,成了我立即去见他的原因之一。首先,婆婆是麻仓好现在唯一的血亲,另一方面,想起当年婆婆留下的话,我打定主意不管用什么方法就是拖也要把他拖去见麻仓叶。而就在我抱着这种想法想要闯入他多日闭门不出的寝殿时,对方却意外地回应了我的要求。

  现在我们就走在前往暗之渊的路上,令人窒息的沉寂如同死一般的气息围绕在两人之间,令我的心慌乱得狂跳不止。

  事情进展得过于顺利了。是什么原因让他突然改变了主意呢,总觉得不可能是因为婆婆入院令他良心发现之类。像这样跟在他身后,越是接近目的地越是觉得不安。我是不是搞错了什么对方…真的应该让他们见面么?

  可恶!

  出生十五年以来,从未像现在这样矛盾和犹豫不决过。恐山安娜,冷静一点啊!为什么变得这样不像自己?我讨厌这种感觉!

  事到如今已经无法阻止,唯有顺其自然——

  

  进入叶所在的那间最深处的石牢时,负责看守的几名神官在门打开后便一起行了一礼,退到了较远处,这是对主祭神官所持的最大限度的恭敬。我也打算就此等在门外,但麻仓好却停下脚步,做出了一个让我也进去的手势。

  完全搞不懂他在想什么的情况下,我跟在他身后进入到中厅,然后就立在门边等候。

  如果内里的少年是醒着的,想必早已经听到我们来时的动静。这应该是四年以来麻仓兄弟的首次会面,他们会说些什么呢?

  好略弯下腰进入了铁栅内部的石牢,而照例倚靠在石壁一角的少年果然在见他走进外间木门的一瞬就已惊呆,微微探出的身体僵成不自然的姿势。

  从瞥见高挑瘦削的身形第一眼时那双琥珀色的眼瞳就瞪大了,犹如见到了某种难以置信的事物般震惊的表情定格于苍白的面孔上,略微泛青的嘴唇轻颤着,却未能说出半个清晰的词句。

  好在距离铁栏不远的位置站定,略低着头望着石室尽头的另一位少年。然后我听到了他一贯傲然不羁的声音,轻慢稀松的一句:

  “唷,叶。好久不见了。”

  出乎意料的普通问候,全然无法想象他们之间有着持续数年的无法以三言两语道尽说明的刻骨纠结之痛。

  但就是这一再普通不过的句子,却让石室另一边的少年从惊愕中猛然醒转。募地,他发疯般地腾起身体,朝着兄长的方向跌跌撞撞地冲来。

  铿锵的锁链碰撞声回荡在死寂的石室中,只是刹那间他已经来到快至好身边的地方。因为双手被反铐在背后,他根本无法维持身体的平衡,脚上的沉重镣铐也绊住了行动,眼看少年就要朝前方栽倒下去,而穿过他后背的锁链已然快要绷紧到极限——

  “……!”

  我几乎忍不住惊叫出声。

  寂静。

  重物坠地声并没有响起。在我重新移回视线的时候,好已经半蹲在石室中间,稳稳地扶住了快将摔落在冰冷地面上的少年。叶的发丝轻轻搭落在微晃着的锁链之上。不到一秒的时差,如果“鬼缚”被牵动至极限,就会触发布置于这个石牢中的咒缚阵,威力足以令他立刻丧失意识。

  持续短暂的寂静。石室内的两人没有移动,保持着那种半跪的姿势。从我的角度看过去,叶的肩头刚好埋在好的胸前,完全看不到他的表情。

  不知在沉寂中究竟过去了多久,凝固般的情景逐渐消融。比融雪更细小暗哑的声音从松动的景致中传出,极缓慢地流动,汇集成缕,集结成流,最后终于再也不掩饰地爆发出来。

  叶的肩头不断颤抖,哭泣的声音沙哑而断续,在我听来甚至有些怪异的变调。他一定不擅长悲戚,看他平日始终挂在面上的傻笑我就知道,但我没想到他会有这样的一面。

  我静静地站在贴入口的木门边望着他们,而那两人或许已经忽略了我这样一个不合时宜的存在。

  结果是我想的太多了么?

  不管有着怎样苦难的经历,如果能够两人一起克服,就没有什么是可怕的。那时候我真的发自内心地这样想,同时也是初次有深切的苦涩感觉涌上心头。

  想祈求神明,终结月见倍受诅咒的宿命,请让一切悲剧就此完结吧。

  没有人打扰,就这样过了大约十分钟,叶终于抬起头来,望着好。看得出他似乎想要说点什么,临到嘴边却哽住了:

  “…好…你…可以拿掉面具么?”

  大概是近距离对着那具狰狞的面孔让他极不适应吧,好没有表示异议。他松开扶着叶的双手,缓缓取下了面具。在烛光所及的范围中,我见到那张泪痕还未干的脸庞上的悲伤表情迅速被惊惧取代。

  “你…的脸……?”

  “怎么了?吃惊么?”

  好的语气平淡,依然是犹如冰花在虚空中绽放般的凛冽、漠然。他再次抓住了有些摇摇欲坠的褐发少年的肩头,将他牢牢地禁锢于自己面前,一字一顿地说道:

  “仪式失败了。大家都死了,只剩下我们。你不是知道了么?”

  褐发少年已再说不出话来,他只是怔怔地望着好的眼睛,随着他的每一个字句而闪现出更为绝望的神情。

  “为什么做出这种表情?在你那样做之前没有想过会变成这样么?”

  叶神色恍惚地缓缓摇头,被好瞪视片刻后又慌忙点头。大概,他已经不知道自己想说什么了……

  “安娜说你想见我,你还有什么要说的?”

  说出这句话时好的声音又变得轻缓,方才那一瞬的迫人力道似乎消隐无踪,但从未有过的战栗感却从脚底一直袭上我的全身。

  石室中的温度正在下降,原本维持温度所使用的符咒正在失效,因为好所释放的相反属性的咒力已经在瞬间盖过了它。

  被紧扼住肩膀的褐发少年依然满脸皆是悲戚,只是对着好的视线努力抬起头。阴影覆上了苍白肌肤,好已然起身,俯视着他。

  “我来回答你吧,你所想的问题。”纤长的手指抚上散乱贴合于沾湿的脸庞上的褐色发丝,轻轻挑开,露出那张茫然无措的面孔:

  “看了那个以后,我想结论只能是一种,就算我不想相信也不行呢。所以……”

  不,怎么…

  怎么会!

  麻仓好他一直避而不见的原因并不是迫于四家的压力,也不是因为主祭事务繁重或是避人耳目…全都不是!

  那只是因为——

  “啊啊啊——”

  就在我怔住那瞬间,凄然的惨呼声已经传遍了石室,伴随着哐啷作响的锁链来回撞击的脆响声。

  叶的身体已经抵在地面,由好的脚下传来的重压几乎将他的面孔踏入石板的裂隙中。而好的另一只手已经握住了那两股穿入背骨的锁链将其拉紧。因为刚才那一番剧烈挣动而撕裂的伤处渗出触目惊心的鲜红色,迅速在白色的单衣背后晕染开来。

  “呜…”

  好加大了几分压制叶的身体的力度,将他试图抬起身体的趋势彻底封死,然后以迅疾强横的手势再度将锁链朝上一带,竦人的摩擦声立时擦破凄冷的空气。飞溅而起的血色飞沫扬散于虚空,少许滴落在素白的衣摆上,化为绽放的椿。

  麻仓好俯身贴近地面那因剧痛而失去了声音的抽搐的身体,低微却清晰地说道:

  “如果那时就让我见到你,或许我会控制不住自己而撕裂你呢,背叛者!”

  注:下属称呼上司家主必然使用敬称,但是安娜除非是特殊场合或对其余四家家主的情况,对人极少用敬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