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茶摊离开,天色已经完全沉了下来,四匹马拉着的马车平稳的跑在路上。春风吹过,寒冷中带着丝丝暖意,像一双温柔的手,拂过全身。

  周围静极了,只有徐徐风声,马蹄声还有树叶声交杂在一起。这番场景,若不是有危机傍身,到确是让人觉得心旷神怡。

  唐莲将雷无桀换进了马车,他到底比雷无桀更警惕些,夜间赶路确实他比较适合。

  雷无桀也不推脱,进了马车伸展一下腿脚,一屁股坐下,问道:“刚才茶馆里那小姑娘说的什么意思?前面有条河?”

  萧瑟缓缓道:“夯货,那小姑娘是想告诉我们,前面有敌人。”

  雷无桀神色一凝:“谁?”

  “暗河。”

  无心悠悠道:“看来我和暗河的渊源还真是颇深。”

  萧瑟啜了口茶,道:“是啊,希望他可以看在渊源的份上对你手下留情些。”

  无心扭头看他,杨眉道:“你这么记仇?那可是两年前的事了。我不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吗。”

  雷无桀看着他们你来我往的样子,朝司空千落凑近了些,悄声说道:“师姐,你有没有觉得,每次他们两个说话的时候,总有一种别人插不进话的感觉。”

  司空千落白了他一眼,扬头说道:“我那是不想插。”

  雷无桀正要说话,却见无心搁了茶杯,轻声道:“唐莲,停车。”

  唐莲一拉缰绳,马车缓缓停了下来。萧瑟眼中闪过一丝凉意,问道:“来了?”

  “嗯。”无心点头,起身下了马车,抬头往天上看去,笑道:“果然。”

  雷无桀和司空千落也随他抬头,却见天上挂着一轮巨大的月亮,映在树梢后面,虽然比平时大了些,但那光芒仍然高贵皎洁。

  是满月。

  可他们犹记得茶摊里那小姑娘最后的那句话。

  今天是上弦月。

  不知从何时起,周围的风声停了,静得几乎落针可闻。

  无心摇头,也不知该不该笑,说道:“在我面前卖弄孤虚之阵,还是赝品。”他转头看向右方,在那里不远处,有一棵树。

  “未免也太看不起我了。”

  一道银光从他手中挥出。那银光弯如刀刃,狡若银蛇,可若细看,竟只是一道光。银光带着呼啸之音直奔树梢而去。速度极快,上一刻还在无心手中含而未发,下一刻就已经近在眼前。根本来不及闪躲。

  几乎是无心话音刚落的同时,便听到一声闷哼从那树上传来,紧接着是重物落地的声音。

  一阵镜子破裂般的咔咔声传来。随后便是风声,头顶的月亮,也全都恢复如常。

  孤虚之阵,破。

  五个人的神色,却并未有所缓和。因为他们都听到了,在风声传来的同时,还有另一个声音。

  风铃声。

  又或许不是风铃声,而是众多刀片被风吹动时相互撞击的声音。清脆悦耳,但却极为突兀。

  无心往前走了两步,他的前方站着一个人。那人穿着一身黑衣,几乎融在了夜色里,像是在黑暗中诞生的鬼魅,悄无声息。

  不动则已,一动杀人

  分明没有下雨,他却撑着一把伞

  一把黑伞

  伞上有十七支伞骨,每支伞骨上都拴着一根极细透明的丝线,而丝线的末端,绑着一块利刃。利刃被风吹动,敲出风铃的声音。

  远远望去,却不像杀人的凶器,倒像是风中飘摇的雪。

  无心负手站立,问道:“我是该叫你苏暮雨,还是暗河大家长。”

  黑衣人似摇摇头:“都是代号罢了,没什么区别。不过我还是喜欢别人叫我苏暮雨。大家长这个称呼总会让我想起一些不愉快的记忆。”

  无心道:“暗河也是来为颜战天报仇的?”

  “谁死了都和暗河没有关系,暗河的目的始终只有一个。毕竟再怎么适应黑暗,也总想看看阳光。”

  无心挑眉,佯似长叹一声,惆怅的说道:“小僧真是不敢当,未曾想你们暗河之人居然把我看做那阳光。实在是惭愧。”

  苏暮雨明显一愣。断没想到他会在这种时候说出这样的话。即便是他,也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噗。”连一向神经大条的雷无桀都听懂了无心的话外之音。没忍住笑了一声。却也立刻觉得这番场景下着实不应当笑。又勉强把笑憋了回去。

  萧瑟抱着棍子走到无心身边,偏头看他,传音道:“如何?”

  无心脸上没有丝毫变化,连眼中的神色都还保持在惆怅中,传音道:“除了苏暮雨还有二十五人,不包括被我打伤的那个,左边六人,三人在上,三人在下。后面十二人,位置从未变过,应该有阵法。苏暮雨身后七人,带着刀,谢家人。”

  “小心那十二人,他们应该是冲着你来的。”他又补了一句。

  苏暮雨竟轻笑一声,摇摇头:“罢了,我说不过你这伶牙俐齿的和尚。但今日,你们要留下。”

  司空千落一抖银月枪,挽出一朵漂亮的枪花,立在地上,扬声道:“就凭你,也配!”

  风似乎更大了些,四周的树叶响得剧烈,竟像是要被拦腰吹断一般。无心目光一闪,这个时候,就算是傻子也能听出来周围有埋伏。于是不再传音,道:“苏暮雨交给我,剩下的就交给你们了。”

  几乎是他开口的瞬间,二十五个身影从三个方向奔来。却完全不管站在那里一动未动的无心。直奔萧瑟四人,他们得到的指令,便是针对后面那四个人。无需杀人,困住即可。

  无心猜的没错,十二人组成阵法,将萧瑟困在其内。谢家七人围攻雷无桀和司空千落。剩下的慕家六人围在唐莲四周。

  虽以寡敌众,但四人都不再如三年前那般弱小而莽撞。

  每一个放在江湖之上,都已经是逍遥天境的高手。

  无心看了看四人,见他们暂时没有危机,说道:“我收回刚才的话。这么大的阵仗,苏家主可真是太看得起我们了。”他抬脚朝苏暮雨走过去,步伐走的不快,却极为沉稳,每一个脚印落下,都与上一个脚印保持着同样的距离。

  苏暮雨右手一转伞柄,十七道利刃便直奔无心而去。

  十七刃,说出来可能并不觉得太多,可眼睛看过去,只觉得眼花缭乱,刀刃在空中飞舞,像是形成了一张密不透风的天网。朝着无心铺天盖地袭来。

  无心的脚步未停,甚至连呼吸都没有分毫散乱,眼见那由刀剑形成的天网离他越来越近,也不见他有什么动作,只一偏头,一侧身,一抬手。便将划过的利刃轻拂开来。

  从远处看去,十七刃如同在狂风中飞舞的雪花,而雪花中,是那个穿着白袍的和尚,那和尚身影奇快,快到几乎出现了数道残影。那身法,竟比踏云乘风步还要迅捷三分。

  萧瑟朝无心那边看了一眼,喃喃道:“一年未见,这和尚的如意通竟已练到这种地步了。”他到十分悠闲,困住他的阵法与那日困住谢宣的如出一辙。若要破阵须得想个万全之法,可若不破阵,这阵法自然不会伤他。

  他又朝雷无桀三人那边看过去,见他们虽然谈不上游刃有余,但也不至于落了下风。这才松了口气,认真思索破阵之法。

  无心那边脚步未停,离苏暮雨已是极近,他步步走来,衣服上却连半道划痕都没有。苏暮雨的剑往往碰到他时就像钻入了水里,除了带起一丝涟漪,未留下任何波澜。

  苏暮雨却没有半分惊讶,无心身为域外三十六派宗主,冠绝榜第四甲。若是连这点本事都没有,到叫人怀疑冠绝榜的真伪了。

  无心叹道:“苏家主,你若是再试探我,我可就要出手了。”

  苏暮雨面色一凝,后退数步,将手中的伞收了起来,握住伞柄,向外一拽。一道银光闪过。

  那是他的第十八柄剑。

  无心点头:“听闻苏家家主苏暮雨剑法无双,若非你自己不情愿,恐怕剑仙之列,定有你的位子。”他微微一笑“这才有点意思。”

  苏暮雨单手握剑,银芒一扫,划出一道剑锋。周围的风竟狂烈起来,带起周围空气一阵暗潮涌动,隐隐有种四面楚歌,草木皆兵的气势来。

  无心眼中闪过一丝诧异,竟赞道:“好剑法。”

  苏暮雨说道:“我的剑法只有三式,皆从暗河中感悟而来。请君一试。”

  “第一式,曲水流觞。”

  他提剑起势,周围突然传来阵阵水声,声音很轻,却极为清晰。这水声轻灵悠扬,婉转温柔,像是一位妙龄少女舒展着她腰肢,脚步轻盈的跳着一支曼妙的舞蹈,时而旋转,时而弯腰,时而回眸一笑,尽是倾城之姿。少女绕着无心跳舞,竟还时不时伸手轻触他的脸颊,然后带着轻笑逃开。一颦一笑极尽媚态。

  无心有些追忆,这竟与天魔舞颇有些相似之处。

  见他似有些恍惚,少女目光一凛,脸上的笑容被煞气取代,长袖一甩,带着突然翻腾的杀气直奔无心胸口而去。

  无心摇头,后退一步,抬起右手,一掌缓缓推出。这一掌没有任何气势可言,甚至都没用什么力气。只带起一阵轻风,就如同蝴蝶扇动了一下翅膀。但却顷刻间狂风大作,呼啸着撕碎了少女的身影,也吹散了潺潺水声。

  无心立掌呼了一声佛号,说道:“这一剑威力尚可,只是小僧是个和尚,六根清净,这舞跳得再好,在我眼里不过红颜枯骨而已。”(请记住六根清净这四个字,后面敬请打脸。)

  苏暮雨神色不变,仿若本该如此。事实上,若是无心破不开这第一式,到让他有些难办。因他的剑法,便是一破一立,不破不立。若不破第一式,便立不起第二式。

  第二式,暗河汹涌

  若说第一式是曲水悠长,缓缓而行。第二式,便是急流湍锐,势不可挡。

  剑气竟比第一式高上数倍有余。

  雷无桀虽习三家功夫,但若比较起来,却是以剑术见长。手握着排名第四位的心剑。在场的六人里,没人比他更了解剑气。几乎是第二式剑气爆发的同时,他抬手挡回了迎面而来的一刀。转头看向无心。

  苏暮雨的第二式剑法比起第一式少了些花样,但横添了杀气,以攻为守,速度奇快,竟只能看到阵阵虚影。苏暮雨挥剑,皆指向无心要害,迅猛无双。

  树叶被狂风吹落,飘摇落下,剑影一闪。似对树叶没有丝毫影响。待树叶落地,便碎成三瓣。

  不过片刻,竟已刺出千剑。

  “无心!”雷无桀突然吼道。

  “他在养杀气!第二式只是虚式,他在用第二式,养第三式剑法!拖得越久,越是不利!”

  剑法向来与拳法刀法不同。拳法讲求招招御劲,拳拳制敌。刀法追求锋芒毕露,霸气狂放。

  可剑法不同,剑为百兵君子,自有他的规矩。剑的规矩,亦是剑的傲骨。

  无心目光一闪,雷无桀的话大多都是废话,可红衣剑仙的话,却是非听不可。原本他摸不清苏暮雨剑中的路数,没有轻举妄动。只是一味的闪躲。可如今,却是不能再躲了。

  苏暮雨之强,远非无心表面看上去的那么轻松。若非亲身对上,绝难想象。这第二式只是一式虚剑,便已有如此威力。若真让他聚起杀气,那今日,就很难全身而退了。

  无心脚步一顿,不再后退,轻踩树干借力一跃,朝着苏暮雨的方向掠去。身体腾空间,双手在胸前结印,手中的形状若细看,竟刚好能放下一块敕令千军的虎符。

  “你既以剑养杀气,我便唤千军万马挡你万千剑气。”

  一道剑气突然消失了,却不是凭空消失的。分明有一个人影,挡在了剑气前方。那人身穿铠甲,头戴钢盔,手里握着一把长刀。身影仿若虚幻,却又是真真切切挡住了那道剑气,与其一同烟消云散。

  千军万马拔地而起。有的骑着马冲在最前,有的站在站车上,号令千军。有的提刀,有的握枪,有的挥剑。却无一不是视死如归。

  无心站在千军万马之中,看着一个个消失的身影,眼中含着悲怆,双手合十,轻念一声阿弥陀佛。

  剑势已去。

  雷无桀松了口气,萧瑟也松了口气。他已找到破阵之法,虽要废些功夫,但却是唯一的万全之法。他本打算若是无心不敌,便强行破阵,也好过让苏暮雨伤了那和尚。但现在看来,到是他多虑了。

  忽的,惊变骤起。

  一声惊天嘶鸣凭空而起,距离尚且遥远,却含了内力,高亢而尖锐。在这样的夜里显得尤为刺耳。

  旁人尚且觉得刺耳,对于将天耳通发挥到极致的无心而言。这声音几乎要将他的耳膜撕裂,钻进他的脑子里。无心面色一白,堪堪稳住身形,脑中纷杂,似有双手在他脑海中搅动,将他的思绪都揉在一起,竟有些头晕目眩之感。

  他身形不稳,内力溃散。四周的千军万马像被风吹似的散去。而剩余的剑气,直奔他而来。

  无心定心明神,双掌再合,般若心钟祭起。

  可到底还是晚了一步,一道剑气先心钟一步,逼近了他的胸口。无心咬牙,身子一扭,勉强躲过要害。剑气擦着他的肩膀砸进他身后的土里。在他的胳膊上,留下一道三寸长的伤口。鲜血喷涌,瞬间染红了雪白的衣袖。

  “无心!”萧瑟眉头皱紧,喊了一声。他虽在破阵,可余光始终关注着这边,本以为无心占尽了上风,却没想到被这一声嘶鸣打乱了阵脚。

  萧瑟心中着急,面色阴冷。目光在十二个人身上扫了一圈。也不打算跟他们再耗。一棍横扫,挑起一朵棍花。

  棍花一化十,十化百,百化千万。

  暗河的地支十二辰乃绝杀之阵,此阵结阵时,十二人如一人,一人便如十二人。若无十成把握破阵,一般人不会轻举妄动。那日如谢宣,也端坐了三个时辰,才破阵而出。如萧瑟这般强行破阵,即便是他半步神游的境界,也未必能落得什么好处。

  可萧瑟顾不了这么多了。

  棍花一起,十二人同时动了,他们极为默契,动作都十分一致。

  萧瑟紧跟棍花之后,一棍击出。

  待尘埃散去,十二人均已躺在地上,一动不动,虽未死。但也再不能动弹一下。可萧瑟同样有些狼狈,身上虽无大伤,但小口子却是不少,虽不太痛,但却极痒,麻酥酥的并不十分好受。

  他连喘口气都来不及,便朝无心那边看去。

  心钟已经消失,剑气也已经散去。无心面色如常的站在那里,目光却正好与萧瑟撞上,他的胳膊还在流血,可他却像完全察觉不到一般。

  无心叹了口气,朝萧瑟走过去,伸手在他胸口轻拍一掌,理顺了他的内息。道:“急什么。”

  萧瑟哼了一声:“怕你死了。”

  无心笑道:“哪有那么容易。”

  萧瑟皱眉,道:“你的耳朵……”

  无心摇头道:“差不多是时候上路了。”

  萧瑟朝苏暮雨那边看了一眼,点点头:“我去把唐莲他们弄出来,你小心。”

  无心抬手掸了掸衣袖上的灰尘。伸手擦去耳边的一缕红线。负手而立。气质突然变了,方才的戏谑与玩闹褪去。便有一副大师的气息油然而生。

  他浅笑一声,淡淡的说道:“暗河啊,还是老实待在黑暗里吧。这种下三流的手段,说出去怕是要被天下人耻笑。”

  无心对苏暮雨缓缓伸出一掌,这一掌与方才那一掌又有些不同。这一掌悄无声息,却有银光从指缝间逐渐泛出。凝成一个银色的圆球,这个银球在他的掌心中止不住的颤抖,似乎随时都有可能倾泻而出一般。

  凭空传来一声龙吟,无心身后,赫然出现了一条金色真龙。云雾缭绕中,金龙绕着无心飞了一圈,便在他的身后像蛇一样盘着身子,只立起上半身,同无心一起看向苏暮雨。那表情,竟与无心有八分相似。

  无法无相功第九重,真龙相

  无心一掌推出,银球迅速拉长,眨眼间变成了一根两尺粗,十尺长的银柱,朝苏暮雨疾驰而去。那条金龙也随之飞出,盘旋在银光周围。乍一看,竟像是一把盘龙开天之剑。

  银光瀑泄,金龙呼啸,苏暮雨神色带着七分凝重三分复杂暗叹一声、天大地大,他竟觉得无处可容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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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章别名《围观叶宗主大型双标现场》

  前面和萧瑟说和尚也有七情六欲,这里又跟苏暮雨说六根清净

  啧啧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