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月城

  苍山之巅

  司空长风面前摆着一副温润通透的棋盘,似是用上好的白玉打磨而成。他执起一颗白子,沉吟片刻,缓缓落在棋盘之上。正要回手再捻起一颗黑子。却见棋盘上凭空多出一个窟窿,还伴随着玉石被碾压的声音。

  司空长风捻着黑子的手一顿,叹了口气,将黑子扔回棋盒,说道:“你若是想与我下棋,就坐到我面前来认真的下。不要每下一次棋就毁我一副棋盘啊。”

  “你倒是悠闲”一个声音从虚空传来,这声音似男非男,似女非女。忽而近在耳畔,忽而又好似远在天边,着实让人听不真切。

  这人没理会司空长风的抱怨,道:“他们走了。”

  “嗯。”

  “你就这么放心?”

  司空长风再次捏起一颗白子,在手指间转了一圈,说道:“寒衣啊,你说想要下一盘棋,是棋子重要,还是下棋的人重要。”

  李寒衣沉默片刻,说道:“若无棋子,有人也无用。若无下棋人,棋子亦是无用。你想说什么?”

  司空长风端起酒杯晃了晃,放在眼前,看着里面泛起涟漪的酒,悠悠说道:“有人在下一盘棋。”

  李寒衣立即领悟:“他们是棋子?”

  “你我亦是。”

  李寒衣一惊:“整个中原武林?”

  司空长风一笑,将杯中酒倒进口中,说道:“何止。域外三十六派,亦在其中。只是这局棋才刚开始落子,下棋的人和他的意图,尚不明朗。”

  李寒衣冷哼一声:“狂妄。”

  “确实狂妄,不过我倒是有些兴趣,这个人有没有这么大的胃口,有没有配得上他野心的智谋。毕竟,他可是挑了一块最难啃的骨头下手。”

  “静观其变?”李寒衣问。

  司空长风一笑,说道:“自然,萧瑟和那和尚都是冠绝四甲的人,怕是用不了多久就能到你我前头去。他们若解决不了,我们也未必可以。为了给我们这些老家伙留些面子,年轻人的事就交给年轻人吧。”

  官道上一行六人坐在马车里慢悠悠的赶路,没有一点危机四伏的紧张感,倒像是出门游山玩水的普通行路人。前方路途凶险,虽然他们已经做好了准备,可也没有上赶着往火坑里跳的,几个人都不是傻子,自然是能拖一日便拖一日。

  雷无桀坐在外头赶车,时不时回头看看马车内那一青一白两道身影。朝坐在一旁的唐莲挪近了些,悄声问道:“大师兄,我们这是要去做什么?”

  唐莲好笑的看着他,问道:“不知道去做什么你就跟着走。万一是让你去杀人放火呢?”

  “那不可能。”雷无桀摆摆手,几乎脱口而出,“你若说和尚张扬,自恋,我都没有意见。但你若说他会做那伤天害理之事,我第一个不信。”

  唐莲有些恍惚,竟愣了片刻,才木然的点点头道:“说的也是。”末了他又补一句:“其实我也不知道他们有何打算。”

  雷无桀见他的样子,像是找到了知己,拍拍唐莲的肩膀,安慰道:“其实不知道也没关系。萧瑟和无心向来都是这样,恐怕除了他们自己,也没人能猜到他们在想什么。不过总归他们都不是一般人,我们只要跟着他们就好了。”

  ……

  七日后,天启城外三十里,梵若寺。

  佛堂中,一个身穿灰色僧袍的老和尚盘膝端坐在蒲团上,左手缓敲木鱼,右手轻捻佛珠。闭着眼睛,双唇开合。传出一阵梵音。

  他本在念经入定,却忽然心中一动,睁开了眼睛。若有所思的看着面前佛像。叹了口气,说道:“这个时候,我最不想看到的就是你了。”

  无心脚步一顿,施施然走来,带着三分笑意说道:“忘愁师叔这话,可真是让师侄好生伤心。”话说着,他已经坐在了忘愁身边。

  “莫不是师叔也觉得,是我杀了颜战天?”

  忘愁转身,与他相对而坐。

  “你欲安宁,可很多人都不想让你安宁。我若是你,就立刻回天外天去。隔着荒漠冰原,就算中原人再怎么忌惮,也越不过去。虽然你再也回不来中原,可域外之境,任你逍遥。”

  无心摇摇头,说道:“我就知道您会这么说。可您应该也知道,我虽然不在意别人对我的评价,可也不会甘愿被别人算计。您这条路也许是万全之策,可我不会选。况且中原这么有意思,让我再不入中原,还真舍不得。”

  忘愁道:“那你如今来找我又为了何事?”

  无心抬头看着金身佛像,佛祖的脸上始终都是那副笑容,慈祥宽和,悲天悯人。世间万物于他眼中皆无差别,这是佛祖的慈怀,却也是佛祖的凉薄。无心扬起一个淡淡的笑容,说道:“也没什么,只是我虽然不愿受人牵制,却也知道此去路途艰险。您是我在中原不多的长辈了。所以想着应该来看看您。”

  忘愁捻着佛珠的手一顿,抬头看着无心,摇头道:“到底还是少年心性。我还是只有那一个问题。死尤不悔?”

  无心一字一顿的说道:“不悔。”

  忘愁大袖一挥,闭上眼睛:“走吧。”

  无心站起身,双手合十,朝忘愁行了一个标准的佛门之礼。良久,他才掸掸衣衫,似扫去了身上最后一层枷锁与顾忌,恢复了那副云淡风轻的笑容,说道

  “师叔,无心告辞。”

  出了寺门,萧瑟几人正在门口等着,见他出来,便一道朝着山下走。

  萧瑟看了无心片刻,漫不经心的提道:“其实你没必要这么急,等此间事了,再来拜会你这位师叔也不迟。”

  无心偏头看他,笑了一声,挑着眉头语气轻快的说道:“说的也是。”

  六个人上了马车,没急着赶路。办完了无心的私事,就该说正事了。

  萧瑟从袖子里捻出一张纸,平摊在桌子上,指着上面一个点,道:“这是姬雪的回信,颜战天的尸身就在泓渡镇的义庄里。她已经赶过去等我们了。”他眼珠一转,看向叶若依,“此行危险,若依不便跟着,且我也有更重要的事情交给你。”

  叶若依神色一凛,道:“你是说……”

  萧瑟点头道:“颜战天是我那二哥的师父,他被人所害一事,天启城绝不会坐视不理。为防我们措手不及,我需要你帮我盯着宫里那位的动静。”

  他安排的合情合理,在场的几个人中,也只有叶若依此时回天启不会太过惹人关注。

  叶若依点头应允。

  无心笑道:“你安排的这么妥当,到显得我有些多余了。”

  萧瑟斜了他一眼,收起桌子上的地图,凉凉道:“多余?你大可不必这么觉得,接下来我们遇到的,可都是冲着你来的。”

  无心双手一摊,坦然道:“无妨,三年前能过,三年后也一样能过。这种受人瞩目的事情,小僧习以为常。正好借这个机会让江湖人看看他们口中的魔道第一宗。否则中原人真要以为,我这天下魔宗人人可诛了。”

  这话若是从他人口中说出,必会让人觉得狂妄至极。偏从无心嘴里说出来就让人觉得理所应当了。

  商量好对策,六人兵分两路,叶若依骑着马直奔天启。剩下的五人依旧由雷无桀赶着马车,悄无声息的朝着泓渡镇赶去。

  泓渡镇是北离的一座偏僻小镇,离皇城较远,周围多山,属易守难攻的地形。往来多商旅,到少见武林中人。

  马车不紧不慢的行了大半日,日头西斜,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小路的尽头有一间用竹竿和防雨布撑起来的简易茶摊,雷无桀回头询问了马车内的意见。一扯缰绳朝着茶摊徐徐靠近。

  许是已经到了黄昏时分,许是路上本就没什么行人。茶摊中没有客人。只有碳火炉子上冒着的缕缕白雾,显得有些萧条了。

  五个人点了茶,围着桌子坐下。

  茶摊的老板是一个小姑娘,看模样不过二八。一头黑发利落的扎在脑后。穿着一身粗布白裙,身子看着有些瘦弱,可面色却是红润的很。未施粉黛的脸上透着一股灵气,尤其那一双眼睛,机灵的紧。

  她拎着茶壶挨个给五个人倒水,一开口,声音像百灵鸟似的,清脆明亮。她问道:“几位客官这是要去哪儿啊?”

  雷无桀向来是个自来熟的,看人家姑娘长得可人,有些不好意思的挠挠头,答道:“我们要去泓渡镇,姑娘可听说过?”

  “泓渡镇没听过。不过前方这路,诸位可走不得了。”

  萧瑟面色一沉,抬头看她。

  唐莲也将指尖刀捏在两指间。司空千落手指触到了搁在一旁的银月枪。

  只有无心仍然笑意不减,问道:“噢?为何?”

  小姑娘眼皮都没抬一下,继续倒着水,似乎感觉不到周围的暗潮涌动。淡定的说道:“因为前方的路不好走呀,而且天快黑了,这天一黑呀,路都看不不清,到时候不小心脚一滑,说不定要跌进水里去。”

  萧瑟深深看了她几眼,沉声问道:“如果我们执意要走呢?”

  小姑凉拎着壶,一双黝黑的眸子盯着他,笑眯眯地说道:“若是各位执意要走,我自然也不拦着。但是我有个建议。”

  “什么?”

  “今天是上弦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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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司空长风所言,这件事倒也不光是冲着无心来的。可以猜猜看下棋的人。(猜对了也没奖)

  中间唐莲和雷无桀的对话其实是可以删的,但是我私心留下了,因为我觉得唐莲是一个很纠结的人,一方面想帮朋友,一方面确实担心影响师门名声,他的问题看似是在问雷无桀,也是在问他自己。所以后面他才有片刻恍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