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游记·霓凰阁
*《浮生游记》系列第六篇。
*冒昧写了我心中的霓凰和苏哥哥,希望你们喜欢。
*前文指路:《浮生游记·君子攸宁》、《浮生游记·几生几世》、《浮生游记·且吃粥》、《浮生游记·似是故人来》、《浮生游记·石榴一树深浅红》
萧攸宁在南境交到的第一个朋友,是条小黄狗。
那日她与爹娘到了滇州,爹正为院子的事儿与那租户大娘商量,娘便由爹牵着,站在他身后静静地等。反正爹总是只牵着她娘而不管她,她又不喜欢听大人们讲些无聊的客套话,便自顾自坐在院子门槛上东看看西看看。
正瞥见院墙角落里窝着一只毛茸茸的东西。
她跑过去看,才发现那是只小狗,毛还没长齐,仍能瞧见红红的肉色,大概是刚出生不久。小家伙拼命往角落里缩,见着生人怕极了,却连一句声音都叫不出来,看着真真惹人怜。
完美继承了爹之侠气与娘之仁心的萧遥小姑娘的第一反应就是要把这小东西带回去好生养着。
然而第二秒,她老爹凶巴巴的声音就在脑海里响起来。
那是爹第一次朝她发火。
西南的气候与风物和廊州大有不同,十分湿热,瘴气又多,吃食喜辛辣,与娘一贯爱吃的清淡甜口大相径庭。这一路上走来,林奚越发的不适应,已经吐过了好几次,脸色也总是不好看。
她爹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却又没有旁的办法,琅琊阁那口砂锅也没用了,只好把行程一再放慢,希望娘能慢慢适应。
萧遥毕竟才是个五岁的孩子,娘亲身体不适,她虽然知道少给娘亲惹麻烦,多说些玩笑话逗她开心。但其他的,她还不懂。行程放慢了,对她来说只是多了东溜西窜玩闹的时间,她也乐得慢慢走。
那日她们停在一处小溪旁休息,她揣上爹给她做的弹弓,绕着小溪边自顾自地玩儿。其实她既舍不得伤了鸟儿,又不忍心坏了树木,左不过就是朝着水里打两个石子讨个趣儿了。
然而一失手,她打中了溪边饮水的马。那枚石子尖利得很,真将马划伤了。那马一惊,立时疯蹿起来。
马跑了不要紧,要紧的是正坐在溪边休息的她娘亲。
萧遥就是在那时真正见识了爹的轻功。
只见刚刚还在溪的另一边摘果子的那个蓝色身影听见动静便立刻腾空而起,那溪并不宽,他迅速便坐在了马背上,将马头牢牢制住的同时还调了个方向,慢慢将那马安抚下来。
全程快得萧遥来不及眨眼睛。
她还没来得及鼓掌叫好,就被她爹的声音给吓着了。
“萧攸宁!”这是爹第一次叫她大名,她便知事态严重,乖乖低下头去,想着爹见她这认错的可怜模样一定不会忍心再骂她。
可她爹毫无反应,反倒吼得更凶了。
“我怎么和你说的!你娘亲身子本就不舒服,你不知道多照顾着也就算了,怎么还惹这样的麻烦!刚刚若是爹没有制住那马,你娘亲怎么办?!你平日里喜欢玩闹我都随你去,怎么这个时候还这么不懂事!”
从小被伯母宠着哥哥护着琅琊山众人捧着长大的小石榴哪里遭过这样的训,金豆豆一颗接一颗地便往下掉。
然而她爹像没看见似的,若不是娘亲上来拦着,恐怕她还得哭到明日。
那事之后,她已乖乖认错,每日就贴心地窝在娘亲身边做小棉袄,她爹也又恢复了以往宠溺的模样。
她却不敢忘记自家老爹发起火来的可怕样子。
尤其是碰着她娘亲身体仍不大好的时候,她爹的神经就更脆弱了。这小家伙看着又病恹恹的样儿,谁知她爹会不会嫌弃它身上带了啥病。
惹不得,惹不得。
然而要她丢下这小东西不管,那也是绝不可能的。
萧遥就这么坐在院墙下抖着腿思忖着有什么两全之法。
想了许久,估计得有一个多时辰了,天都渐暗,她还是没想出有什么好法子。抬头一望,太阳都落山了,爹娘居然也没来找她。
小姑娘心一横,抱着那小狗便回了家。
左不过就是一顿训吧。
再不行自己就背着鞭子跪在爹的书房前负荆请罪好了。
爹总不忍心真的下手打自己吧。
进行了如上心理建设之后,萧遥小女侠大义凛然地踏进了家门。
然而一进门,看见娘坐在院子里的石桌边,小心地剪着几束将要入药的干花,脸色却还是苍白的,仍是弱柳扶风的模样。
她又怂了。
娘亲身子还没大好,自己这么做,还是在给她添乱。
正犹豫着要不要偷偷退出这院子,便听见娘亲叫她。
“攸宁,你抱着什么呢?”
“娘亲…”她慢腾腾地挪到娘亲身边,“我捡到了一只小狗…”
她娘亲抬头一瞥,见那小家伙发着抖病恹恹的模样,还没等她说完就将它抱进了自己怀里。
她急了,立马把那小狗抱回自己怀里,“娘亲身子不好,还是别沾了病气!”
“这是什么道理,哪有医家不治病的?”娘亲笑了笑,复又接过那小家伙,上上下下仔细检查了一通。
她看着娘给那小家伙诊病的模样,觉得娘亲是世界上最好看的女人,吧唧一口便亲在了她娘亲脸颊上。
“萧遥!你亲我媳妇儿干什么!”她老爹倒是出来的十分及时。
毕竟是亲闺女,她已经知道有娘亲护着她爹不敢怪她将小狗领回家,只好吃味自己亲了他媳妇儿,便大胆地顶回去,“我自己的娘亲我怎么不能亲了?!”
“女孩子家家,不知道害臊。”萧平旌在琅琊山上修炼的斗嘴功夫在碰到自己女儿时总显得有些不到火候。
“那您每回偷亲我娘亲就是知道害臊啦?!”萧女侠唇枪舌剑,名不虚传。
可她爹没再接招,只是盯着她娘亲的肚子自顾自说道:“不管你是男孩儿女孩儿,希望你出来之后和你爹我是一边儿的。”
她那时还不知道她爹这是在干什么,只发觉娘亲脸又红了。
“攸宁,你给这小狗起个名字吧?”还是她娘温柔。
“阿黄!还是叫阿黄!”她笑得像琅琊山上火红的石榴花。
有了阿黄和女儿做伴,又有隔壁租户大娘照看着,萧平旌和林奚更加不用担心,便将去霓凰阁的事情提上日程。
行前,他们找隔壁大娘问了问情况。
“霓凰阁?那是咱们霓凰郡主的墓冢所在。”大娘与他们相识多日,已知他们是原是金陵的正经人家,便也卸了防范,大方地答了他们的问。
南境虽属大梁国土,但历来是受穆氏王府管辖的,属穆氏封地。南境百姓,对穆氏王族也十分爱戴,尤其是对十七岁上战场护家国的霓凰郡主,更是人人称颂,直至今日,仍是南境百姓不敢忘的名字。
“若不是那莱阳王军中贪赃,勾连南楚,霓凰郡主怎么会战死沙场!”那大娘毫不顾忌,一语竟言及当年莱阳王之罪。
此话一出,萧平旌和林奚俱是一惊。他们只知当年莱阳之罪涉及军务,却不知道此事与霓凰郡主有关。
“你们是金陵来的,自然都不知道,可我们南境的,却是人人不敢忘的!”大娘忿忿说道,“若不是莱阳王太目无法度,害死了霓凰君主,武靖爷怎么会心狠至赐死自己嫡亲的儿子?武靖爷与霓凰郡主是少年知己,霓凰郡主是大梁巾帼英雄,莱阳王犯上作乱,竟不顾郡主之安危,实在可恨!”
那大娘仍在忿忿说着,萧平旌心中却唏嘘不已。
看来莱阳之罪,在南境是人人皆知的,可金陵却无人知晓,连自己也只知只言片语。天子脚下,有多少复杂的勾连,又有多少事儿不得不被永远遮在暗处?当年武靖爷杀伐决断,有赐死嫡子的魄力,如今的金陵,却再无人记得这桩大案后的人与事。虽为国都,盛世繁华无处能望其项背,却比边境百姓忘性还大。有些人和事,原本是最不该忘的,却真的再无人记得。
林奚看他神色,知他心中难过,便替他开口问道:“大娘,这霓凰阁具体在何处?”
“在青冥江边。”
“青冥江?”
“是,郡主早有遗愿,若她不幸战死,便在青冥江边筑其陵墓。据说…是因为那年青冥江水战,郡主被打得节节败退,青冥关险些不保。幸亏江左有位高人派人来指点,才使郡主统军转危为安,守住了青冥关。许是郡主感念故人,又愿守边境吧。”
第二日,萧平旌便和林奚一起到了青冥江边。
那是座极朴素的小木楼,上题“霓凰阁”三字,是当年武靖爷亲笔。据说,那年武靖爷亲往南境致祭,与穆老王爷在这霓凰阁中喝酒对谈,整整三日闭门不出。最终,还是武靖爷主张将这阁修整得朴素些,不必铺张奢华,说这是故人之志。这些年,若不是时时有百姓前来祭拜,就这样素净的小楼,恐怕早已衰败。
林奚注意到那牌匾左右两侧的一幅楹联,觉得奇怪,便小声念出来:
“遥映人间冰雪样,俯首江左有梅郎…”
南境霓凰郡主的陵墓前,刻着的是江左梅郎的名字。
江左梅郎,江左梅郎。
“老阁主叫我代其来看看的,应当就是这位江左梅郎吧…”他从小听过父王讲先生的故事,那时虽年少,但那样的人物,他还是不敢忘的。
江左梅郎,赤焰少帅,都是他,是霓凰郡主以死相志的那个人。
晚辈冒昧,替当年的人来看看您。
他很挂念你。
赤焰之忠,殊琰之义,霓凰之纯,吾辈不敢忘,定承其风骨,海晏河清。
萧平旌和林奚两人自阁中走出,许久没说话,只有手一直紧紧牵着。
“平旌,赤焰少帅和霓凰郡主,一位在北一位归南,一生都在护卫边境,当真赤子忠纯。”林奚开口,语气里还颇伤感,似乎在惋惜他们不得团聚。
平旌见她颇感伤,浅笑一声,“没事,他们会团聚的。”
“你怎么知道?”林奚以为萧平旌又是在安慰他,随口一说。
他目光悠远,望着悠悠的青冥江水,像是在回忆什么东西。
“前世一诺,今生已践。”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