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事总不如初见,能力已难以维系情意时,唯有告别才是最好的安排。道理人人都懂,但若真要超脱出去,恐怕是另一场至死方休。

  你总说我像天上的紫桐花神,淡淡一壶紫桐花茶,遥遥一把紫桐琵琶,便使道行太浅的凡人魂牵梦萦。而你却从不知道,我的九郎也是我的白月光,那日你在一室漆黑中披着月光出现,顷刻间便扰乱了心头的紫桐树,紫桐花纷纷扬扬洒了一地,只想和淡白月光搅作一处。

  那夜你醉得厉害,和我说你在公主府上放火为平康坊一位被公主看上的琵琶伎解围,还顺走了公主的团扇和驸马爷的酒。我低着头忍不住勾起嘴角,漫溢的笑意却躲过了醉酒的你的眼睛。

  你听了我是头牌琵琶伎,心怀疑惑却又从未追问到底。而如今我却只想告诉你,我就是那日被羞辱的琵琶伎,就是那日险成男宠所幸被你救下的头牌琵琶伎。

  能从那时就开始喜欢你,并有幸也得到了你一段时间的欢心,我很幸福。

  尽管我会永远记得我们都对彼此说过爱,可从来无人能说清爱的真正含义。待到情意要在现实中磨灭,“爱”这个字眼就仿佛成了一道禁令,一旦提及那些曾经的蜜语甜言,彼此又都是一场割心剜骨的疼而自知。

  如若纠缠不清,比方说逆了你元氏长辈,比方说抗了我上头圣旨,那便只能把周身一切都搅个天翻地覆,到头来终究是一片狼藉。谁也分不清我们到底是在彼此救赎,还是拉扯着一同死去。

  你有大把的时间可以用来思索我们这份爱的不合时宜与缘分未到,你可以用自己越来越明晰的头脑来分辨真正的爱是否就是成全彼此的未来与梦想。月光下的紫桐花很快就会被夜风吹落,可风中的人和事永远在往前走。

  前路还那么远呢,我们该放开彼此的手,不必再流连在紫桐树下黯然伤神。也许未来,你回忆起多年前长安城的月夜和桐花香深处的琵琶伎,想起曾经并肩而立的人早已背道而行,也不曾感到遗憾。因为我们都知道,牵着每个人往外走的,始终是各自不改的初心和不变的牵挂。如此,多年上下求索后的你我重聚,倒也未尝不是一种求仁得仁。

  当这封信写到尾声时,窗外月光散尽,天边就泛起淡淡的鱼肚白了。现在阳光洒向长安大地,带着清晨朝露潮湿的甜香,落在脸颊有种温暖的舒畅。

  锦水汤汤,与君长诀。我们就此陌路余生罢,我也不必再等你的回应。

  望君安。

  乐天再拜

  

  ·

  元微之拿着信反反复复看了三遍,三遍以来脸上神情竟是略显抽搐又令人捉摸不透。他紧蹙的眉间含了些许不确定又犹豫的意味,轻颤的指尖攥紧了信纸带着几分愠怒与烦忧。

  跪在地上的近卫瞥见将军阴晴不定神色,只缩起脖子恨不得钻进地里去。元微之低头淡淡瞧他一眼,未拿稳的信纸里掉出薄薄两张笺来,皆是白乐天的字迹,诗句则出自他二人诗作。

  “微月照桐花,月微花漠漠。”

  “月下何所有,一树紫桐花。”

  元微之轻叹一口气,把纸笺藏进衣袋,紧紧贴在心口。除开信中读出的隐喻,他心底还有另一份希冀,存在于他从乐天长信字里行间略微窥探到些许乐天的心结。长信里只字未提十余年前元氏对乐天的伤害,倒是处处在元氏门第之见与圣旨的问题上作出过分严重的假设——而这些假设在元微之看来多半都不成立。

  若乐天其实一点儿也不在意数十年前元氏对他的伤害……

  元微之啪的合上了信纸,挥挥手示意传信的小兵出去了。桌上明晃晃摊着一幅残破的羊皮卷轴,赫然正是那天去找白乐天时被他瞥见的那幅排兵布阵图。细细看来便知,这高低不平的曲线画的便是此处战场地势,红蓝交织的线条勾勒出军队阵型,早就被元微之一一破解。

  

  12.

  天光微曦,长安城层层叠叠的屋檐向远处延伸,与泛白的蓝天融在一起分辨不清界线。元微之按下身子隐在一处高塔屋檐间,遥遥望着不远处平康坊春寒阁附近藏着的一群暗卫。

  元微之一身本事都是父亲亲手教导,老将军又如何不熟悉儿子的习性。只见平康坊屋檐上密密麻麻隐着数十位身佩宽刀的禁卫,巷子里也守了大拨黑衣禁卫时刻准备飞檐走壁。

  天色渐渐欲泛白,昏昏欲睡的禁卫们提起兵器挨个列队离开,队伍走得懒懒散散,使人能想象到他们深夜是如何瞪大了眼睛凝视每一处风吹草动,只防着元微之悄悄溜去找白乐天。

  待到屋檐上彻底没了动静,安睡了一夜的长安城也开始渐渐苏醒,陆陆续续有早起的菜农挑着担子进入市集,各处烟囱开始缓缓升起清晨的炊烟与云朵融作一处。元微之这才蹑手蹑脚地向白乐天的屋檐爬去。

  琵琶伎的窗子开着,似有淡淡的花香顺着丝丝缕缕的风攀上鼻尖,屋檐下伸出窗外的雕花窗框上挂着一把缀满珠玉的团扇。元微之鼻子一酸,探下身子抓过那把他初夜留给白乐天的公主团扇,翻身进了屋子。

  此时正值日出时分,浓浓亮色透过窗棂,将背对着窗子的人影照得朦朦胧胧。听到声响的人转过身来,见到元微之握着团扇走近,顿时静坐着勾唇笑了。那笑意自眼眸深深漾出,又正是迎着烂漫阳光,瞧去无限温暖,竟是比一旁映衬的春花更明媚得多。

  “你还真的来了。”白乐天悄然弯了弯淡色薄唇,轻轻漫漫一句话音尚未落,一个似笑非笑、似颦非颦的眼色便遥遥落在元微之脸上,含了无尽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乐天,你竟然给我写这样的信,字里行间真情流露至几乎泣血——你就这么肯定我能看明白?”元微之嘴上几近咬牙切齿,另一边不自觉落到白乐天脸上的手却丝毫舍不得用力。他怜爱地抚摸着白乐天重新瘦下来的脸颊,扳过他的脸固执而贪婪地盯着他看,“你怎么敢,你究竟怎么敢?”

  白乐天却低下头去,任由元微之紧紧攥住自己的一只手贴在心口,靠在他胸前喃喃低语也含了些许苦涩情绪:“你该知道,这封信须得先过了你父亲的眼……想来,不怀疑你爱我,也不忘记我爱你,如此便够我孤注一掷给你这样写来了吧?”

  元微之闻言一霎沉默,只紧紧把白乐天搂住几乎要揉进身子里。人是可以自我欺骗的,他以为自己忘身沙场向来做得不错,但当白乐天的信出现的那一刻,当白乐天真真切切被他搂在怀里的那一刻,他认识到自己从来都没忘记过一分一秒,午夜梦回愁肠百结,绕来绕去都逃不过一个白乐天。

  “信里的意思——你真的愿意和我走吗?”搂抱相拥一阵子后,元微之低下头去把下巴搁在怀中人头顶,斟酌着问他,“你真的不在意……数十年前元氏对你的伤害?”

  后背的衣物骤然被人攥紧,元微之心中一凛,却见白乐天轻笑一声把脸深深埋在他怀里蹭了两下,声音便带了柔软的撒娇意味:“数十年前大夫人总有办法害我,与元氏无关,更与你无关。如此想来,我又有什么好在意的呢?

  “带我走吧,九郎。”白乐天抬起头来,眼中似乎也盈满了温暖的春水,另一只手更是主动放到了两人双手交握处,轻轻摩挲,似在安慰,似在企求,“先去香山寺和慈恩寺,再去通州,后下江南。”

  “好。他们既然容不得我们,我们就远走天涯,离他们远远的。”元微之情迷地吻了上去,对方立刻响应着软下身子倚在他怀里。他们能在彼此眼中看见自己的样子,脸颊带着动情的绯红,眼里被盖上一层水汽迷离。

  元微之揽着白乐天躺倒在床榻上,伸出手来隔着薄薄的寝衣,缓缓在白乐天微微绷紧的脊背自上而下抚摸着。亵裤被手指勾开,半勃的性器被元微之拿捏住,一双手似在温柔地搓揉,却又如无尽的挑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