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不可语怪力乱神【完结】>第18章 旧事

  那伙计饮了口水,接着说,“就这么守了好几个礼拜,城是没有破,可城里城外的人都已经坚持不下去了。不过,攻城的人路途遥顿,战需供应不上,至于城内的人因为别无出路,还算齐心,咬牙坚持着。

  后来,那狄国的将领想出了个损招,派人往城内*招降书,对出逃的人好吃好喝地招待,再让他们想法设法与城内人取得联系,说自己在外面有吃有住,狄国的人宽厚友善,犯不着在城里拼死一搏。并每日放话说,郗国归降者一概免为良民,既往不咎,还能免收田赋盐铁税三年。若立军功者,升官进爵,荣华富贵享之不尽。果不其然,不出几日就搅得城内民心大乱。”

  “终于有一天夜里,那守城的将领被其副将一刀砍去了脑袋,被提着头颅上了城门。偶尔有两个耿直忠诚的,想为将军报仇,也很快被群起攻之,乱刀砍死。”

  说到这,那伙计叹息一声,“只怕那个戎马半生的霍将军啊,临死也没有想到自己非但没能死在战场,还死得如此耻辱、憋屈。”

  “其实,若是能信守诺言也罢了,我们老百姓该怎么过日子还是怎么过呗。可谁料到狄军进城后,立马翻脸不认人,把之前的誓言视为空谈,烧杀劫掠,无恶不作,为了一偿之前攻城的恶气,更是屠城三日,积尸如乱麻。又将那将军的头扔进了护城河,身体则煮熟了剁碎了喂狗。”

  “后来入了夜,总有人能听到悲号,起身去看,就有一个湿漉漉的头颅在城内的街道上游荡着找他的身体,却不知他找的东西早就落入狗肚子,进了乱坟坑。”

  那伙计边说边摇头,“这将军也是身前杀红了眼,造孽太多,死后也不得安生。你若是遇上了,可千万躲得远一些,虽然只剩一个头了,可性子暴戾得很,杀起人来仍旧利索。听说前两年有过路的商客撞上了,吞食得连根头发都没剩下。”

  “你说这种事吧,也不知该说是可怜还是可恨啊。”那伙计定定看着面前延展的长街,好像能看到石板路上跳着一个执着无望的人头。

  家国已亡,尸首难全,桩桩件件俱是不甘。在最艰难的时刻死守城门,却被信任的同伴从背后偷袭。忠义一生,死后却要被凌辱虐尸。听从军令,忠心不二,他有何错?为何偏偏是他落到这样的境地?

  燕宁心中酸楚一片,眼眶充血。那曾是他的子民,他的臣子,他的将军。

  他起身,带翻了座下的凳子,好像已不忍再听,红着眼睛看着秦鸿风说,“我们去王宫看看。”

  “好。”秦鸿风点点头,拉过他的手。温暖的气息从交接处传递过来,燕宁被拉着,冰凉的血捂热了,这才感觉镇定了一些。

  二人走在路上,秦鸿风低声问他,“很难受吗?”

  燕宁垂着头,再细看去时已经涕泪横流,声音有些哽咽,“我只是在想,我那时,为什么不肯降呢?这个王位谁来坐不是一样,我也不稀罕。明明都已经没有希望了,却还在坚持,平白害死了那么多人。”

  “也不是所有人都想降的,你下令后,自愿请战的也不在少数。”秦鸿风停下脚步,抬起燕宁的脸,替他将眼泪擦去,声音柔和。

  “人也不只是活着而已,总希望回过头还有处寄托,哪怕身如浮萍,飘零在外,听到自己国家的名字,知道自己走累了还可以回家,都会觉得安心。可如果家没了,国亡了,到哪都是异乡人,没有归属,都说叶落归根,狐死首丘,再难再苦,都要回到故乡之土。若连你也不珍视自己的国,又怎么做他们的王?怎么对得起他们的拥护?所以国破之时,每个人都可以放弃,唯独你不行,摆在你面前的从来都只有一条路。”

  燕宁睁着眼睛,“你那时也是这么跟我说的吗?”

  秦鸿风身体一滞,徐徐收回手,转过身,仰头望着不远处宫殿模糊的轮廓,略有些嘲讽地一笑,“我也希望那时我能在你身边,可偏偏我不在,偏偏我什么都没能做到。”说着,又转回头来,看着燕宁,眼神笃定如磐石,“我那时没有给你的,这一次定会全部还给你。”

  往内城走,一路上越走越荒僻,街道两边的茶亭酒楼渐无踪迹,人烟稀少,植被反而长得茂密起来。走到城门处,这儿冷冷清清,内城城楼的上半部分已经陨毁,守望的哨台塌了一半,空洞的城门紧闭,如同巨兽阖拢的巨眼。

  在高耸的城墙下有两个小小的人影,面前冒着一阵阵灰烟,走近了看才发现是有人摆了祭祀用品在拜祭,一阵风来,没有烧尽的纸片打着旋儿飞起来。那两人一大一小,跪在地上,闭着眼睛,口中喃喃有词。

  燕宁仔细一打量,认出竟然是那日在酒楼碰到的母子。

  察觉到有人靠近,那女子睁开眼睛,面容虽老一双眼睛却仍显出昔日出众的姿色。女子毫无反应地看着燕宁,这次倒正常许多,没有做出什么疯癫的举动。

  “你们这是在祭拜谁?”

  女人没有回应,又垂下头,将被风吹开的纸灰用树枝拨到一起儿,自顾自地念叨,“春娘啊,我给你烧钱来了,到了那边可千万别苦了自己。有什么需要的,就给我托个梦报个信,我再给你烧下去。若是投了好胎,也跟我说一下,我去给菩萨还个愿,再让她保佑保佑你下一生平平安安,顺顺利利,找个疼你爱你的好人家。”

  又拽了小孩子让他朝着那烧纸钱的铜盆磕头,“快跟你姨娘说两句话,报个平安,若没有她,哪来的你哦。”

  小孩听话地跪下来磕了三个响头,梆梆的响,张了口脆生生地道,“姨娘,岑儿今年6岁了,若没有姨娘成全,我和娘断不能活下来,岑儿给姨娘请安了。”说着,又行了一个大礼。

  那小孩心智早熟,懂事听话,虽然年纪小,但做起事来却一副成人做派。

  燕宁看了会儿,然后弯下身问那小孩,“你拜祭的这个人叫作春娘吗?你和她是什么关系?”

  孩子被吓着了,惶惑地看着他一句话也没说。

  垂着头的女人却说话了,“那是我的一个本家亲戚,7岁时被选进了宫。本来到了30岁可以出来了,可人算不如天算,她30岁的那一年,郗国亡了,贼子杀进了宫,为了避免受辱,跃入御河而死。她是春天出生的,娘给她取的名字里就带了个春字,我们都唤她叫春娘。